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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也退:你經得起「整個下午都一無所獲」式的浪費么

雲也退:你經得起「整個下午都一無所獲」式的浪費么



文 | 雲也退

「你屬於哪一類人,你就會感受到什麼」,特里·伊格爾頓說。聽見「讓我定個小目標:先賺它一個億吧」的時候,你感受到說話人熾熱的慾望,同時,你也被這話刺激得想馬上去賺錢。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你所屬的文化里充滿了各種形式的貪婪和野望。但挪到另一個環境,一個再貧窮的人也有機會享受生命的環境,企業家那種無利不逐的貪慾,就會顯出十足的病態了。


德瑞克·沃爾科特的詩「聖露西亞」里寫道:


拉伯里、希瓦索、維約佛、德涅里,


這些被陽光曬白了的村莊,

教堂的鐘聲在周圍塌陷——


一間覆滿灰色皮屑的茅屋,


被變形的木板、鐵鏽、


屋影地下爬動的螃蟹所封閉


而孩子們正在裡面過家家;

罐頭盒之間的一張網,一張


陽光織造的海網打撈著陰影


一整個下午都一無所獲。

雲也退:你經得起「整個下午都一無所獲」式的浪費么


聖露西亞風景


儘管那是一張虛擬的網,但你經得起「一整個下午都一無所獲」式的浪費么?


聖露西亞是沃爾科特的家鄉,1930年他生於此,2017年3月17日逝於此。在《巴黎評論》的訪談中,沃爾科特說他從小就有精確地述說周遭所見的能力,這些景物,「從我還是個孩子時起,我就知道它是很美的。在聖露西亞,你走上某座山峰,就會同時體會到新鮮和永恆——那就是你所在的地方。」人們不怎麼依靠鐘錶計時來生活,相反,你可以創造自己的時間。在這裡,他說,你能學到「耐心和包容」,學到「怎樣把自己變成一件藝術品,而不是去做一位藝術家。」


沃爾科特生於1930年,比他大43歲的聖-瓊·佩斯,是加勒比海出產的另一位大詩人,他在他的詩中盡情歌頌自己的家鄉——瓜達盧普島的風光。我曾有很多年住著一間朝北的十平米小屋,有時被寒意包圍,就打開書,讀聖-瓊·佩斯的《歡慶童年》(武漢大學已故法語教授葉汝璉譯):

棕櫚……!


那時替你在綠葉水裡洗澡;綠色陽光染透了海水;你母親的女傭們,皆是些光潔的大姑娘,她們在你身邊移動溫暖的雙腿,而你卻哆嗦……


(我說的是早年盛世,那時,周圍衣裙簇擁,光明普照領地。)


棕櫚!還有蒼勁的根藤


那份溫馨……!那片土地


唯願份外欲隱欲現,蒼彎份外深邃,


那時的樹木參天,厭倦了朦朧的構想,而編結著糾葛不清的聯姻……


(我尋味地做了這場夢:安逸地逗留在若狂的風帆當間。)


那些攀高的


彎曲的根藤喜慶


奇妙的通道條條暢通,拱頂和殿堂的創建,


於是光明,令萬物滋長的個功更加純潔,締造著這純白的王國,隨我領去那兒興許是自己沒有影子的形體……


(我說的是早年盛世,昔日,周圍簇擁著男人們和他們的姑娘,他們咀嚼著那樣的葉片。)


那時,男人們


話語有多莊重,婦女們手臂有多悠閑;


…… ……


有魔性的句子,迫使我沉浸到精刻細畫的風物里,去感受詩人的感受——去屬於他所屬的那類人。佩斯後來做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是幫助法國外長白里安起草世界和平宣言,世界主義,是他胸懷的自然延伸。不過,佩斯自己也承認自己「養尊處優」,只是在他的詩里,成群的僕役、舞女、跑腿的黑孩子等等並不會讓人想到主人—奴僕之間的等級關係——他們是風景的分享者。墨西哥大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早就說過,中美洲的加勒比地區,天然就是個「無盡的豐饒之所」。


沃爾科特就沒那麼有豪貴之氣。佩斯用法語寫詩,沃爾科特用英語,他早期的詩作,也是一上來就有驕傲氣象,但是這驕傲與出身、與家裡的排場無關:「四十年前,在我島嶼的童年,我感到/詩的天賦已造就我為一個選民。/一切經驗都引起了繆斯之火。」


不是一時如此,是永遠如此。在聖露西亞,明明很貧苦的大眾,也讓人覺得必須用一種浪漫主義的筆觸來描繪得五顏六色,因為這些人身上的氣質不會引著你往世道不公的方向去想。沃爾科特感受到了聖-瓊·佩斯作品所反映的「privilege」——特權,但它幾乎跟貧富無關。這裡的任何人都可以培育出創造型人格,他說:「在西印度群島的文學裡,人們必須看到一點:就連我們被剝奪的東西都是我們的特權。


佩斯的驕傲無與倫比,他可以把任何現實中的迫害都變成給詩人的加冕禮,因為他的感受力太無所不包,一陣小雪就能喚起他腦中關於天地玄黃豁然兩分的壯麗瞬間的「回憶」;再看沃爾科特,他寫一個流放的小說家,說被他鄙視的人都會給他以榮譽:


你啐你的人民,


你的人民鼓掌,


你之前的壓迫者們


給你桂冠。


咬嚙你前額的棘刺


是假扮成關心的


蔑視……


他是另一種驕傲,看透寵辱,絕不為凡人的笑罵所動,而將注意力用來感受腦門上的刺痛。沃爾科特沒有那種「萬物皆備於我」的豪氣,喪失的就是喪失的;如果要把被流放看作是「特權」,那麼他們頭戴的不是讓其睥睨天下的皇冠,而是一圈荊棘。腦門上感覺刺刺的,疼痛,但不扎心。


被流放感,還有倖存者的意識,是島上詩人必須養成的——倘只能感受富足,則詩的境界難以拔高。佩斯詩中的海島生活是純正的甜和咸,在沃爾科特這裡則變成了酸。他在1976年出版了一本詩集《海葡萄》。「海葡萄」,島上的一種多瘤植物,果實就是這種味道,不苦,但也不很甜,而是酸甜中帶點澀。沃爾科特因小見大,將它擴展成一種「新世界體驗」,說「新世界的偉大詩歌」就生於這種體驗。論者表示,這是詩人對多元文化的展望,因為蕞爾小國聖露西亞就是一個多語言、多膚色、多文化之地。但我厭煩「多元」這種被說到無聊的概念,我就簡單地理解為詩人擅長一種複合的味道——複合的情感。

雲也退:你經得起「整個下午都一無所獲」式的浪費么



聖露西亞的海葡萄


前引「聖露西亞」一詩就是《海葡萄》詩集里的,破爛的茅草屋、螃蟹、陽光和孩子們無邪的遊戲混在一起,如果只用貧或富、幸福或不幸來界定島上生活,是多麼可憐的一件事。沃爾科特的作品裡常有諷刺,尤其在光明的時候突然給一下子,但這諷刺不是否定什麼,而是提示某種高於現實的真相。比如「檸檬」一詩里的幾句:


檸檬凄涼,緊緊地


攥住,在你的泥碗里,


你苦味的血肉之光。


想想檸檬的樣子,沃爾科特抓出了它的精義。酸澀的、渾身收緊的檸檬象徵著人的血肉,「泥碗」則似乎帶有「終歸於塵土」的暗指。酸的感覺,同荊冠帶來的刺痛感相呼應。沃爾科特說,佩斯太光明,他的碎片經驗塊塊都是亮閃閃的,但他是高踞峰巔的人,他也許缺乏一點歷史的感覺,或者說,缺少死的維度。


西印度群島有個規模不小的詩人群,其中有一位多巴哥詩人E.M.婁奇,1974年自沉于海。中國詩人覺得海子的死既是出於絕望,又是基於一種早已有之的願望,是某種「圓滿」。沃爾科特把婁奇的死也看作一種圓滿,不僅如此,他還覺得死於大海都是加勒比人的特權,是一種心想事成的回歸,因為大海就是他們的家園。


但這絕不會消除他的悲傷。沃爾科特想到,加勒比詩人如果有孜孜求藝者,他的結局必然是婁奇這樣的自盡。海洋的腥臭(佩斯的詩中即使出現腥臭,也常常被描摹出神聖感)給屍體鍍上的味道,朋友之死撕裂了他的嘴,這些,都沒有逃脫詩人的筆尖。最後,這首題獻給婁奇的詩「門庭里的風」,成了他眼裡酸澀的加勒比經驗的寫照,詩的最後幾句,詞句中爆發出一陣勉強的昂揚,勉強地為詩人的死找到新生的意義:


有時,在這個國家


在它頭頂的熾熱天空的腋窩底下,


風聞起來是鹹的


一陣小風拎起了旭日藤的枝條


彷彿我們


在狂喜之中抬起了頭那樣,


也聞到了生命的新鮮。


本文原標題:《驕傲的海葡萄》。題圖為德瑞克·沃爾科特(1930-2017),詩人,199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作者簡介】


雲也退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獨立記者,書評人,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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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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