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知識 03-21

莎倫·梅·麥肯齊經歷了被強暴的創傷

2年後，她找到勇氣卸下負擔

用藏在細線里的故事來獲得治癒和新生

「細細小小的黑色線條，我的秘密就藏在其中，它們是記憶的碎片，拼湊成多年前的一場噩夢——我被強暴了。」

這是美國藝術家莎倫·梅·麥肯齊（Shannon May Mackenzie）的絮語，她用33個小時創作了《循環》（Rotatio）這件作品來釋放負擔了兩年的創傷。在下面的故事裡，莎倫和我們分析了她的治癒和新生：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Shannon May Mackenzie — Rotatio, 2014, Photos by Ian Matthew McClerin

（以下自述根據郵件採訪內容整理）

那件事發生後，我想要忘記一切，記憶讓我厭惡、羞愧，但我並不覺得自己是性侵的受害者。我告訴了一個朋友，她想讓我意識到我描述的就是強暴，但強暴難道不是別人生活里的不幸，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我拒絕接受這個說法！幾個月後，我才能向自己承認，一個人用暴力奪走了我拒絕的權利。帶著這道裂縫，我難以前行。2年後，我終於決定了：這段故事需要一個新家。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Shannon May Mackenzie — Rotatio, 2014

我在空白的牆壁上描繪細密的線條，把記憶的碎片縫入其中，標記時間、標記變化、標記我的感受。這個創作是辛苦的力氣活，但它能讓我在創傷後成長。在兩周內那些清醒的時刻，我讓自己集中注意力來描繪，每天堅持幾個小時後，我精疲力盡地回家，第二天早晨又繼續。慢慢地，那些喧嘩的雜思被安撫了，變得柔和、寧靜。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我能原諒他做的一切嗎？」 Shannon May Mackenzie — Rotatio, 2014

細線之間，我問自己「我能原諒他對我做的一切嗎？」，其實，我再也沒有與那個強暴我的人說過話。人們說原諒是唯一能讓人治癒和放手的方式，但很多人有理由拒絕原諒。我想，重要的是在自己的內心找到安慰，能對自己說:「是的，這件事發生在了我身上；是的，我痊癒了、又變回完整的自己」，而這一點並不取決於是否與施暴者達到和解。我把他的名字也寫進細線里，這個名字是一個事實，和其他的回憶一樣屬於這裡。這不是報復，也不是憤怒，它們已經消失了。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Shannon May Mackenzie — Rotatio, 2014

33個小時，我完成了這件作品，然後，我用白漆將它全部抹去。托馬斯·莫爾（Thomas Moore）說：所有對靈魂的關懷都是一個圓圈、一個循環（All work on the soul takes the form of a circle, a rotatio），重新變回潔白的牆面填補了那個事件在我生命中留下的裂痕，這是我的故事，我的循環（Rotatio）。

YT和Shannon聊了聊她的經歷和她對性暴力的思考

以下是她的分享：

Q：請介紹一下你自己，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藝術的？

A：我出生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在我三歲時，有一天我媽媽來接我放學，老師把她拉到一邊告訴她我用手指畫出了泰坦尼克號，還說三歲小孩很難做到這點。從那天起，我走哪都帶著一個畫本。16歲時，我從家裡搬了出去學藝術，後來又在波士頓拿到了學位，這是我一路的歷程。我覺得好的藝術能激發人們的激情和行動，我們生活在一種被動觀看的文化中，藝術可以挑戰現狀，我想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Shannon May Mackenzie — Rotatio, 2014

Q：為什麼你會選擇用Rotatio這個作品來面對幾年前的那段經歷？

A：在強暴發生兩年後，我才覺得自己可以把那段經歷講出來。接下來的一年內，我感到一種強烈的需要，想把那段經歷的不同層面和我的感受做成一件作品，我不能再逃避它。當時我正在做一個關於創傷後成長的研究，給了我做Rotatio的靈感，只有創作它的過程讓我有足夠的安全感和力量去直接面對強暴。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我失去了知覺」，Shannon May Mackenzie — Rotatio, 2014, Photos by Ian Matthew McClerin

Q：很多性侵受害者都會陷入自我責備，你也有這樣的體驗嗎？

A: 是的，那件事發生後，我無法信任周圍的人以及我自己，這是一種巨大的傷痛。我試著刪除這段記憶，把自己從朋友、家人、所有關心我的人身邊隔絕起來，在恐懼和抑鬱里掙扎。把我拉出來的是藝術和那些能體會這段經歷的人對我的支持，他們幫助我講出我的故事，我相信講故事就是一種最有力的治癒方法。

Q: 在短片里看到你用白漆抹去一切讓我很感動，為什麼你要用這個方式完成這件作品，它對你意味著什麼？

A: 我需要賦予這件作品生命和死亡來給它尊重，我最不想要的就是讓這段經歷變成一個能被標明價值的人工製品。Rotatio短暫的存在限制了觀眾的數量，這讓我感到安全。它是一個完整的循環，從空白的牆壁開始，用我的脆弱填滿這個空間，然後把它抹得一乾二淨。

Q: 完成這個作品後，你得到平靜了嗎？

A: 我創作它不是為了尋求平靜，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感覺自己可能無法活下去。對我來說，創作它就像呼吸一樣重要。作品完成後，我沒有改變發生過的事，但是改變了我思考和談論它們的方式，讓它們在我的人生里開始扮演不同的角色。結束Rotatio之後，我太累了，無法進行理性的分析。這些細線和碎片對也我不再重要了，因為它們來自我本身，我對它們太熟悉了。更重要的是它們對看到這個作品的人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Shannon May Mackenzie —《這不是我的錯》（It s not my fault) , 2015

Q：你的另一件作品《這不是我的錯》（It s not my fault) 也和強暴的經歷有關，它表達了什麼呢？

A：在強暴發生後的4年內，我一直在對抗內疚和困惑，不斷懷疑自己是不是本來可以避免那件事，卻沒有做到。我的安全感和對自己的信任一點點腐爛了。我想面對這種自我責備，所以在學校的公共區域坐了幾周，在紙上寫下「這不是我的錯」，經過的人會來搭話或提問，有的人說的話非常驚人，比如：「你知道嗎，可能確實是你的錯。」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Shannon May Mackenzie —《這不是我的錯》（It s not my fault) , 2015

這個人的反應讓我終於意識到，把別人的犯罪歸咎為自己的錯是多荒謬的事。說了那句話的女人後來又過來問我為什麼要不停地寫這句話，我告訴她之後她的態度完全轉變了。她向我解釋她的朋友也在經歷失去女兒的創傷，她可以理解我的感受。在我們的互動中，這件作品真正完成了，也證明了講故事、讓觀眾分享創傷的重量這種行為的力量。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

Shannon May Mackenzie —《這不是我的錯》（It s not my fault) , 2015

Q：性暴力是一個全球問題，雖然大多數的犯罪者是男性，人們還是把它當成「女人的問題」，作為一個藝術家，你覺得自己能發出什麼樣的聲音？

A：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能夠安全地講出我的故事，能在學校里探索藝術、在一個合適的空間創作、遠離侵犯我的人、得到其他藝術家的協助來把我的故事變成一部影像作品。事實上很多性侵受害者都不能發出聲音，或者身處歧視和威脅中。拍攝這部短片主要是為了幫助別的人，給予他們力量。我希望它能鼓勵人們去改變對待性侵的態度，讓更多的女性和男性能找到治癒創傷的方法。

細細的線條，她被強暴的記憶碎片就藏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