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一位中國公主獻給世界的禮物

在東方人的眼中，絲綢是女人的專屬品，是女性生活的一部分，男人則是後來者，闖入了這個原本只屬於女人的世界。絲綢的商業貿易要感謝男性，而它的發明發展要歸功於女性。

絲綢業起源於中國，創始人是一位女性。4531 年前，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三位女性之一的西陵之女，也就是黃帝的妻子，就已經開始在她的花園裡種植白桑樹，這樣家蠶的幼蟲就可以吃著桑樹的汁液，從大頭針大小，一點點長大，成為蠶繭，最後蠶蛾就像童謠中的小男孩一樣「衝破外殼，孵化出來」，剩下的殼經過抽絲加工，變成了絲綢，裝點著這位有著強烈事業心的愛美的皇后。這位種植桑樹的皇后，鼓勵所有上層和下層的人，像她一樣去種桑養蠶寶。她仔細研究著這個大自然的小織工，學習如何飼養它們，如何從繭中解絲。最後，她還發明了織機，推廣這種神奇的布料的紡織技術。此後，絲綢大量流入印度、波斯，甚至更遙遠的希臘皇宮。在那裡，絲綢被人們視作無價之寶。

數千年來，養蠶從皇后最初的休閑活動，發展成為皇家的產業，養蠶的活動完全為皇家所壟斷，這些為皇后所精心照料的蠶的幼蟲也被視作了珍寶，甚至被人們當作神靈來敬奉。

數千年來，只有中國人才掌握養蠶技藝，不僅是皇后、貴族女子，甚至連鄉下的農婦都非常清楚，養蠶的技術要嚴格保密，禁止外傳。直到唐代時，一位中國公主嫁到西域，才第一次將蠶種和桑籽偷偷帶出了中國。

數千年來，絲綢作為中國的傳統工藝，其精美的絲線不僅能做成漂亮的華服，同時也成為貫穿中國歷史的主線。絲綢的歷史，尤其在漢文化獨居的時代，它神秘、險惡，各種時運交織在一起，很多人甚至為它而獻身。絲綢隨著人們的流動到處傳播，產生了一個個或神秘、或浪漫的故事。

絲綢是為女性而生的。蠶喜歡女性身上的甜美香氣，至今，人們還會在養蠶的房間里擺滿鮮花，讓花朵的香味滋潤著它們，讓乾淨漂亮的女孩照顧它們。蠶和女人一樣挑剔，它們吃東西的時候，不能有人說話，不能有噪音，也不能有污濁的味道。蠶和女人一樣，對溫度敏感，女孩子穿得少，是為了方便感知溫度，而最好的蠶，在成長的關鍵時期，需要把它們放在女照料者的胸部進行撫養。

蘇州，女人穿褲子、男人穿裙子的地方一位「裹腳」紡紗工

蠶的成長充滿了傳奇色彩。蠶卵是一種淡藍色的小點，但是餵養它們必須要有足夠大的空間。一盎司重的蠶卵大約有 4萬顆，最初需要 1 平方碼的面積來餵養它們。蠶長得很快，到第四天的時候原來餵養它們的面積就明顯不夠了，需要擴大到 2 平方碼。蠶越長越快，再過三天，餵養它們就需要 8 平方碼的空間。蠶的幼蟲起初非常柔軟，每長到一個新階段，就會蛻去一層皮，然後再長出新皮，這時幼蟲也會變得更加有生命力。幼蟲就這樣蛻皮、長皮，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地成長。

幼蟲生長需要的空間越來越大，到第三階段需要 16 平方碼的空間，第四階段需要 33 平方碼，到最後的第五階段，60 平方碼也不算大。

經歷了幾個階段的成長後，蠶已經完全長大了，它們對桑葉不再感興趣。從現在開始的四個星期內，它們基本不吃或者只吃很少的東西。蠶蟲現在大約有 3 寸長，這個階段它們的喙會慢慢退化變短，兩個腺體會變得很大，正是這兩個腺體，使它們聞名於世。兩個腺體位於身體的兩側，兩個吐絲器則位於嘴的兩側，絲最後將從吐絲器吐出。單股絲很細，兩股絲合在一起才形成完整的一根，每根絲的長度一般在 800—1200 碼之間。大約三天時間，蠶蟲就這樣邊吐絲，邊左右搖擺著身子，把自己包裹進最後的結實的家。現在開始，蠶蟲進入休眠期，大約 2—3 個星期後，原來在地上爬行的蠶寶寶就會變成在空中飛舞的蠶蛾。在這個階段，蠶的最佳生活溫度是華氏 75 度，最佳濕度是 65 度。

雌性的蠶蛾會比雄性的大一些，一般能活 4 到 6 天。雌蛾在與雄蛾交配、產卵後死去。雄蛾的生命更加短暫，在完成交配後便離開了這個世界。在第二年的四月中旬，蠶卵開始孵化，新生命的輪迴又重新開始。

蝴蝶和飛蛾，它們生於天，死於地，又在地上經過了幾個不同的生長階段，最後藏在絲編成的繭中，一旦破繭，它們便又獲得了重生。人們把它們看作蒼穹的產物，當作永生的象徵。

蠶雖然身材小小，但很神奇，人們可以利用它來賺錢。因為商業和生產，蠶與男人和女人發生了長時間的密切聯繫，最後導致蠶染上了 6 種嚴重影響其價值的疾病。其中一種病叫作僵化蠶病，致病因是幼蟲體內的真菌感染。1847 年，這種病對法國的絲綢產量造成了毀滅性的影響。這種病會傳染，最初法國從義大利進口蠶卵，一段時間之後，義大利也被傳染了，不得不再從多瑙河畔進口，然後一步步再到中國。最後，日本成為唯一一個沒有受到感染的國家。還有另外一種細菌性的蠶孢子蟲病，不僅會傳染，還能遺傳，同樣給絲綢業帶來了巨大損失。

絲綢產業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絲的生產，通過餵養家蠶，等到蠶繭，得到加工絲綢最珍貴的原料。第二階段是絲綢的加工，通過複雜繁瑣的程序，將蠶絲加工成美麗的絲綢產品。

第三個階段是絲綢的貿易，絲綢品憑藉它的光彩和舒適，換回黃燦燦的金子。

子和童工，這一幕就像是一部恐怖片。

陳先生（右）。解松解方繅絲廠經理 無錫

絲綢如今已經遍布全球，它和它的姊妹棉花一樣，已經成為一種世界性的需求，只要是太陽升起和落下的地方，就有人穿著絲綢。 中國有句俗話，「吃在廣州，住在蘇州，死在杭州」。講的是在中國廣州的美食最棒，蘇州的女子最美，杭州的棺材最好，能夠實現這三點，人生就非常圓滿了。而無錫則以它的絲綢刺繡和陶器而聞名。

無錫郊外，刺繡幾乎是每家每戶的產業，五彩的絲線在精美的布料上來回穿梭，讓它變得更加華麗。令我驚訝的是，一個只有八九歲的小姑娘也在那裡做著刺繡活兒。現在外面大約只有零攝氏度，她正坐在暖和的太陽底下，見到我要給她拍照，也許是第一次拍照，她露出了驚恐的表情，瞬間就逃掉了。不久前去世的於松仁女士是中國刺繡藝術界最著名的人物，她的作品被中華民國作為國禮送給了義大利國王和王后。

在所有描寫絲綢的古代詩篇中，有一首詩歌非常亮麗，就像一盞明亮的燈籠，照亮了紡織女工。

無錫的絲織廠 這裡的女工罕見地整潔乾淨。蒸汽也少，所以可以拍攝清晰的照片

在《昆明池織女石》一詩中：苔作輕衣色，波為促杼聲。

詩人童翰卿在 1000 多年前，就用這樣的詩句歌頌了紡織女工。如今，在南京，輝煌的明王陵及神道上的石刻、中華民國驚心動魄的革命故事、古代的科舉考場夫子廟、現代的大學和學校、傳教士和基督教女青年會的聖誕晚會，以及刺繡者手中金色、銀色的絲線，共同編織出了一幅絢麗多彩的畫卷。

在這座古老的中國都城裡，沒有現代化的工廠，在農民用泥土、水泥或者石塊搭建的房間里，一架、兩架，甚至六架，沿用了幾百年的老式織機，依然發出和幾百年前一樣的咔嗒咔嗒聲。就在這些老式的織機上，誕生過用金線、銀線織成的最精美的錦緞，上面綉滿了獅子、大象、鳳凰、龍、金魚、塔等各式的圖案。

我在一棟房子里見到了這些老式織機。房子里共有三個房間，房間很窄，每個房間放一架織機之後，周邊就已經沒有走動的空間了。每個房間的最後面還有一個很窄的炕，家裡的人幹活累了可以在上面小憩一會兒，就這一會兒，對於他們來說已經非常難得。除此之外，房間里什麼都沒有，很多在我們西方人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看來必需的物品，他們都不需要。一個男孩坐在織機的上面，配合著織工的腳踏板，有節奏地拉著線，織工則按照圖案將線放在需要的位置。現場沒有任何的說明材料，這些圖案早就印在織工的頭腦里了，他們只靠一把金屬梭就能準確而又熟練地控制絲線。

紡織機旁的絲織女工。南京

他們是如此地專業，但這也正好說明，在完全依靠人力勞動的國度里，人的價值卻微乎其微。南京劉廣鑫緞廠的織機分布在好幾棟樓里，他們的產品或者在南京城裡沿街店鋪銷售，或者郵寄到國外。工廠里沒有供遊人自由挑選的商店，但是沿街的絲綢店鋪里都有這家公司的產品。同一家庭的二三十人雖然都從事錦緞生意，但是他們的分工通常非常細緻。在家庭式工廠里，一般的流程都是先蒸蠶繭，通過抽絲把寶貴的蠶絲一卷一卷地放在一個大竹筐里，然後晾乾，等變鬆散後就可以染色了。染色晾乾後，通過竹筐盤成捲軸，就可以用來紡織了。

東方的皇帝對皇家造辦廠生產出的東西向來都不滿意。如果哪天哪位皇帝突發奇想想要一件與眾不同的絲綢產品，他就會自己到生產絲綢的織工昏暗狹窄的家中去找，或者端坐在宮殿里，讓王夫人或者她的姐妹帶著最好的絲織品來覲見，這樣得來的物品，往往出人意料的精美。

在基督教女青年會，好客的戴維斯小姐似乎受了巫師的魔法，變成了王夫人。在一間房間里的所有椅子上、每張桌子上、地上、壁爐檯子上，她向我展示了那些美輪美奐的絲綢，讓我大開眼界，終生難忘。

其中一件綉有鯉魚和盛開的梅花的毛圈絲絨讓人過目難忘。手藝達到了極致，每道絲線均勻細緻，找不到一絲瑕疵，活靈活現的魚兒就彷彿在絲絨中游泳，惟妙惟肖。

第二天，我去了趟王夫人家。經歷過 1911 年的戰爭，如今的南京城裡還有大片的荒地無人耕種，每個農民家的周圍都種著一些蔬菜。我沿著菜地中間的一條小路往王夫人家走，為了拍些照片，我的注意力都在菜地里幹活的一位女子身上，還好我的鼻子救了我一命。就在我的腳邊，有一個和地面平齊、沒有蓋子的化糞池，太可怕了，再走一步，我就有可能要去洗個澡了。

王夫人的家是常見的江南民居，地面沒有鋪磚，凸凹不平，整個院落用石頭牆隔出了好幾進。每個房間里有一個年齡不大的小男孩懸在半空中操縱著一個特殊的機器。整個機器由繩子、圓軸、金屬砝碼和木製滑車組成，看上去很奇怪很笨拙，它一動起來，房間里立即充滿了令人無法忍受的灰塵。

然而，那些精美的絲織品正是在這樣的機器上，在這些有條不紊的織工手上，一點點地呈現出來。在第一間房子里，我給一位穿著條紋棉褲的女孩拍了張照片，屋裡光線很暗，曝光需要三分鐘，此時她正在那裡織一個紮腳踝的窄絲帶。和那些在磨坊里幹活的姐妹們相比，她顯得很有朝氣，也很快樂。她有舒適的工作環境，過著正常的家庭生活，吃得飽，穿得暖，即使哪天結婚了，她仍然可能和她的母親或者祖母一樣，繼續著這項傳統的手工工作。

每年的農曆七月初七這天，由於玉帝的恩典，因違反了天規而被處罰不能相見的牛郎和織女可以短暫地相見。在這幾個小時里，凡是有人向織女禱告，快樂的織女就會很樂意滿足她們的祈求。

所以，這天小姑娘會對著天空向織女獻祭，希望織女能夠保佑她的紡織和刺繡技術再上一層樓。

摘自《西洋鏡：一個美國女記者眼中的民國名流》（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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