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1949年胡志明密使李班來華找周恩來——中越當代史開篇

那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從中越邊境雲南段飄散著戰火硝煙的戰場回到北京，一路上總是想著，在戰場採訪的時候，許多戰士和指揮員向我提出問題：中越兩國的關係，是怎麼從「同志加兄弟」演變的？演變成戰場上兩國青年軍人拚死搏鬥，血飛疆場？

是啊，我也希望揭開這個疑團，因此想了一路。因為我的少年和青年時代，就是在中越兩國「同志加兄弟」頌聲中過來的。我曾非常羨慕兄長輩的青年們，能有機會身著軍裝開赴援越抗美的戰場。

回到北京，我尋找和採訪許多知情的前輩——從20世紀40-50年代起一直從事中越關係事務的長輩。很快，我坐到了國家外文出版社前任社長侯韓江前輩的面前。開始交談不久，我就非常欣喜地聽他說道：「我就是中越當代關係史開篇經歷人之一。」

1949年12月侯寒江從越南來到北京後拍下的照片

他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這個故事要回溯到1949年10月6日（農曆八月十五）黎明，那是新中國成立剛剛六天。在這天早晨，從越南海防市波濤起伏的岸灘上，靜悄悄飄出一隻打漁的小帆船。

在夜海中飄行了一夜的農曆十五那輪圓月，被東方噴薄而出的霞光照射得淡淡隱去。

除了水手，這條小船上有兩個衣裝樸素的人。其中一個三十七八歲年紀的越南人，是越南民主共和國華僑司司長、胡志明領導的印度支那共產黨華僑工作委員會主任李班。還有一個26歲的小夥子，就是侯漢江，他是中國人，當時在越南華僑工作委員會工作，是李班的助手。

年輕時的李班

李班的使命，是秘密前往中國，與中共中央聯繫，重建兩黨因各自的解放戰爭而中斷的高層直接聯繫。這個使命，是胡志明直接賦予李班的。他交給李班一封親筆密信，要他到中國找到周恩來面交。

胡志明是很有戰略眼光的，他判斷，眼下出現了扭轉越南戰爭局面的大好時機

越南民主共和國從1945年9月2日誕生之日起就面臨嚴峻的局勢。法軍在二戰之後重返越南，越南獨立受到嚴重威脅，抗法獨立戰爭在1946年底全面爆發。

1947年初春，侵越法軍總兵力超過10萬，攻佔了越南北方的大部分城市和集鎮。當年9月，法軍又集中了12個團，在空降兵和海軍江河艦隊的配合下，使用機械化部隊作縱深穿插迂迴，多次組織長達上百公里的合圍。法軍佔領了越中邊界地帶，不斷尋殲越軍有生力量。

第一次印度支那戰爭初期，法國海軍 突擊隊涉水登陸向越盟軍隊進攻。 （網路照片）

印支共中央和越南政府轉移到越北山區，各根據地被法軍分割。

然而斗換星移，此時的法國今非昔比，它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受到嚴重削弱，難以應付遙遠的越南戰場的局面。從1948年起，法軍無力貫徹原訂的速戰速決的戰略方針，改而採取鞏固佔領區，蠶食越軍根據地。越法戰爭進入戰略相持階段。

戰略相持是艱難的。越軍的糧食、武器和藥品供應始終面臨極大的困難。在根據地被分割的情況下，越盟部隊分散為一個個連、營單位各自為戰，開闢著一個又一個農村游擊根據地。

就在越軍艱苦抗戰之際，中國革命發生了巨大的戰略轉折，1949年4月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強渡長江南下的消息傳到了越南，胡志明判斷，人民解放軍必定會橫掃南中國，最後打到越南邊境。人民解放軍的到來，將對正在進行的越南抗法獨立戰爭產生巨大的鼓舞，越南可能直接得到戰略支援力量。

1949年4月20日，在西起九江東至江陰長達500餘公里的戰線上，中國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冒著敵人的炮火強渡長江。

胡志明確定李班去中國，這個人選非常恰當。對中國，李班太熟悉了，熟悉得幾乎就像自己的祖國。因為李班就是在中國革命風雨中成長起來的，他是印度支那共產黨和中國共產黨的「跨黨」黨員，雙方均承認他的黨員幹部身份。

李班是越南南方人，15歲投身革命，18歲參加印度支那共產黨，此後兩次被法國殖民當局逮捕入獄。出獄後他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繫，卻認識了一位參加中國革命後來到越南的華僑，這位華僑了解了李班的經歷之後對他說：「共產黨人是國際主義者，要解放全人類，到什麼地方都可以幹革命。現在中國有紅色政權，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介紹你去……」

帶著中國革命者的介紹信，李班於1933年來到中國，次年春天進入江西瑞金蘇區，由中共著名領導人陳潭秋、何叔衡負責，將他轉為中共黨員。

當年10月，李班隨中央紅軍長征，行軍不久就因患病掉隊被俘。他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很快獲釋後輾轉來到他初到中國時生活過一段時間的汕頭，以李碧山的名字繼續從事革命活動，並且和中共黨組織接上了關係。

1936年底，中共南方臨時工委委任李碧山為中共汕頭市工委和韓江工委負責人，開闢和發展當地的工作。在整個抗日戰爭時期，他長期擔任中共廣東梅縣中心縣委書記，曾任閩粵贛省委（後改為閩西南特委）組織部長、宣傳部長。在梅縣，他和中國姑娘溫碧珍結為夫妻，這使他的家庭一半屬於越南，另一半屬於中國。

他把一生中最好的年華，獻給了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1945年2月，李碧山組建並領導閩粵邊抗日游擊隊韓江縱隊，建立電台和遠在延安的中共中央接通了直接聯繫。韓江縱隊很快開闢出縱橫三百里的游擊根據地。

1948年11月6日，解放軍發起淮海戰役。

李碧山又是真正的越南人，無時不關心著祖國的命運。抗日戰爭勝利後，胡志明領導的越南民主共和國臨時政府成立了。消息傳來，李碧山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心情，向中共中央提出了回國工作的報告。

經周恩來批准，李碧山於1946年7月回到越南，恢復了李班的名字。兩個月後，越南抗法戰爭爆發了，李班從一場戰爭跨入了另一場戰爭。

現在，李班又要回中國了，那裡有他的老戰友、老領導。他身邊的侯寒江，也有雙重使命，一方面是陪同李班的助手，另一方面，他作為在越華僑代表，回國參加全國政治協商會議。

侯寒江向本文作者回憶，那一夜，四周除了大海還是大海，這個世界有誰會注意到北部灣上的這隻小帆船？

（未完 待續）

本文內容引自錢江著《越南秘戰》，本次推送時有結構調整和內容上的補充。

該書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和華夏出版社2015年6月聯合出版，全書57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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