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博士」怎樣騙了48家騙子期刊

圖片來源：Richard Wilkinson

作為一個科研工作者，你收到過和你研究領域完全不相關的期刊編委會邀請嗎？你好奇過這些期刊的挑選標準是什麼嗎？

有些可疑的期刊可謂完全沒有標準。

2017年3月22日，來自波蘭弗羅茨瓦夫大學的 Katarzyna Pisanski 和她來自英國德國和波蘭的三位科學家同事，在《自然》發表評論文章《掠奪性期刊招聘虛假編輯》，講述了他們對掠奪性期刊一場歷時兩年的釣魚行動的經歷。他們以一個捏造的身份向數百本期刊投遞了編輯委員會職位的申請，結果三分之一的疑似掠奪性期刊都向她提供了職位。而120本從期刊引證報告（Journal Citation Reports，JCR）「白名單」中抽取，被列為優質出版物的期刊都沒有上當。

《自然》認為，這是對疑似掠奪性期刊、有質量篩選的開放獲取期刊和經常被引用，有影響因子的期刊首次系統性比較，雖然這是一篇評論文章，但是當中的方法和數據都經過了同行評議。

掠奪性期刊是什麼？簡單地說，是那些不向發文章的研究人員提供應有的出版服務，只顧利用作者付費出版模式收錢的期刊。這些期刊騙取研究人員的錢財，也常常不會對收錄的文章進行質量把關，還會假稱他人是編委會成員以吸引更多人。

許多研究者可能會回應這些雜誌充滿阿諛的邀請，而不檢查他們信譽如何。現在對一些期刊是否屬於這一範疇尚有爭議，但毫無疑問的是，自開放獲取興起以來，這個問題日益嚴重，並對整個開放獲取運動造成負面影響。

這樣的可疑期刊也會用郵件轟炸有一定聲望和地位的研究人員，發送投稿邀請和擔當編輯的邀請等，而並不太在意對方是否研究相關領域或具有足夠資歷。這篇評論文章的作者們正是幾位不堪其擾的科研工作者。

為了進行調查，評論作者們在2015年決定捏造一個名叫 Anna O. Szust 的身份。Oszust 在波蘭語中意思是「騙子」。這位「騙子博士」有自己的 Google+、Twitter 和 Academia.edu 賬號，有編寫著作的記錄（書名均為捏造），是亞當·密茨凱維奇大學（UAM）的哲學學院科學史副教授（見下截圖。校方教員名錄中其實並無此人，也無法從校方網頁跳轉至此頁，只有直接通過假簡歷中的鏈接訪問）。

實際上這一身份下毫無任何能表明其相關資歷的證據，她的「著作」沒有一篇被 Scopus 等資料庫收錄，也沒有參與同行評審的經歷。

「騙子博士」在UAM的職員信息頁面，內含杜撰的著作書名。研究完成後作者在頂端添加聲明表示，這個身份是為本研究杜撰的。

接下來，這群科學家讓兩個並不知情的研究生選擇了 JCR 期刊和開放獲取期刊名錄（Directory of Open Access Journals，DOAJ）期刊各120本，並在美國圖書管理員 Jeffrey Beall 自2008年起建立並維護的一個疑似為掠奪性期刊的黑名單中選取了120本作為樣本（2017年1月中旬這個名單因不明原因突然消失了，此時作者的調查已經完成）。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這群科學家向這360本期刊發送了編委會成員的求職申請。給各家期刊的郵件內容除了因不同期刊而進行相應微調之外完全相同。下面是求職申請的Cover Letter。

親愛的主編，

我是一名來自波蘭的科學家，是波茲南市亞當·密茨凱維奇大學的助理教授，附件是中我的簡歷。

我是開放獲取科研的忠實支持者，因此也是貴刊的支持者。我認為學術出版物應讓每一位感興趣的科學家都能看到，更多的刊物應該遵循這一政策。

懷著對科研的深厚興趣和誠摯熱情，我想在此詢問貴刊是否願意聘用我為編輯。由於我對研究的事業目標，我富於在該領域擔當具有挑戰性角色的動力。

正如我的簡歷所顯示的那樣，我已有研究和出版方面的經驗。我還是一位認真而投入，對細節觀察敏銳的科學家。如果您想檢驗我的能力，我可以為貴刊編輯1-2篇文章作為測試。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和熱情，我能夠為貴團隊提供高效的支持。

除了我在貴刊能擔任的角色之外，編輯事業會對我的發展也大有助益。眼下我正在準備晉陞——明年我將申請更高的研究職稱（在波蘭的特許任教資格）。如能獲得在科學編輯方面進步發展的機會，我將感激不盡。

由於貴刊創立不久，作為編輯應該注重質量與品牌。我有熱情與決心，讓我們共同走向成功。另外，我也熟識許多來自我國的科學家，他們都有興趣在開放獲取期刊上發表文章。

我必須承認，我給其他的幾家期刊也發了類似的信，因為我知道在科學期刊謀得編輯職位的困難。我會優先考慮最先聯繫我的期刊，但也會非常樂意在貴刊就職。

如果您需要了解更多，請立刻聯繫我。

感謝您花時間考慮我的申請，希望很快能收到您的回信。

此致

UAM 教授, Anna Szust

6個月過去，40本「掠奪性」期刊和8本 DOAJ 期刊回信表示任命「騙子博士」為編輯，其中四本甚至直接表示任命她為主編。這些期刊往往幾天之內便發出錄用通知，也沒有對她進行審查。沒有一家 JCR 期刊接受「騙子博士」的申請。相比之下，48本 JCR 期刊，45本 DOAJ 期刊和15家疑似掠奪性期刊回復了她的郵件，但沒有向她提供職位。

圖片來源：Pisanski et al.

他們發現，幾本期刊「比想像的更加利欲熏心」。這些期刊強調了從願意付費出版的研究者那裡搜集文章的重要性，有的甚至要求「騙子博士」本人「作為編輯必須先付費在本期刊上發表數篇文章」，但卻沒有強調保證質量。有一家期刊寫道：「我們很榮幸將您列為本刊的主編，您不需承擔任何責任。」不止一家期刊向「騙子博士」提出可以提成（一家出版商回復說：「利潤我們四六分吧，我們六你四」）。至少12家期刊要求或慫恿「騙子博士」繳納費用或捐款。

即使在作者公開這次卧底行動後，還有幾本期刊仍然在網站上將「騙子博士」列為編委會成員，有幾本她從未申請過的期刊也這麼做了。「騙子博士」甚至還出現在了一個學術會議組織委員會上。

當然，並非所有的期刊都不靠譜，很多期刊都拒絕了「騙子博士」，有些還好心的教育了她一下。

一個人想成為期刊編輯，不是發個簡歷就可以的；期刊的編輯需要有豐富的研究經歷和堅實的研究記錄…

成為我們期刊的編委會成員的標準流程，是需要在多次優質的審稿經歷後，才會獲得邀請的…

你的研究領域和我們期刊的目標並不怎麼搭配…

這群科學家的這項行動並非沒有類似的先例。2013年，美國科學記者 John Bohannon 就撰寫了一篇假論文提交給304本付費發表的開放獲取期刊進行釣魚，結果被157本接受。255本進入了同行評審流程，但其中約60%在最終決定是否接受時並沒有進行實際評審的跡象。本評論文章作者的調查與此前行動的一大不同是，這次並未局限於開放獲取期刊，也包含了一些傳統的訂閱制期刊，並和有影響因子的期刊進行直接對比。

這群科學家希望他們的這項行動能加強人們對於掠奪性期刊的關注。然而，關注本身是不夠的，要解決這個問題，關鍵在於降低在此類期刊上發表的吸引力。他們表示： 「那些獎勵學者發表論文的人必須評估發表期刊的質量，而且只獎勵那些採取最佳實踐的發表過程。」

這項研究雖然獲得了機構倫理審查會的批准，進行了有必要的欺騙行為，但是作為一群有道德操守的科學家，他們決定讓「騙子博士」從接受了她的49本期刊的編委會上辭職。

在2017年2月，這篇評論的作者又向這49本期刊寫郵件，告知他們這項研究的真相，並給他們提供了一個解釋的機會。總共有9本期刊回復：6本期刊拒絕承認自己曾接受「騙子博士」的申請，1本期刊只是表示收到了郵件，1本期刊表示我們已經改進了審查過程。其中好幾本期刊批評了這些科學家的行為，以及最初建立「掠奪式期刊」名單的 Jeffrey Beall。

另外這群科學家們還收到了第十封郵件：一封聲稱來自律師行的威脅郵件，說用一起十億美元的訴訟讓 Beall 的黑名單消失了，雖然這律師行發郵件的後綴看上去並不很專業。

科學家選擇不公布他們調查的這360本期刊的名稱，一部分原因是很多掠奪性出版商會故意選擇與可靠期刊相似的名稱，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們相信掠奪性期刊的問題遠超過他們調查的這些期刊。

對本次釣魚行動的視頻回顧。Pisanskiet al./Nature Vid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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