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百到六萬，再到價值連城，蘇軾《寒食帖》的多桀命運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雲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卧聞海棠花，泥汙燕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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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如漁舟，蒙蒙水雲里。空皰煮寒菜，破灶燒濕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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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黃州寒食詩帖》

蘇軾這幅《寒食帖》是到貶地黃州的第三年清明時所作，整幅字酣暢淋漓一揮而就，結構錯落有致，蘇軾豁達、瀟洒不羈的氣質躍然紙間。開始部分，蘇軾尚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感，字寫的也循規蹈矩，但越到後來心情越悲憤難抑，字也由徐變疾，由緊密而粗疏，待到收尾「死灰吹不起」處，感情達到高潮，心情反而重新歸於平靜，只是這種平靜中包含了絕望的悲憤。

對此，黃庭堅跋中評道「試使東坡復為之，未必及此！」；元朝著名書法家鮮於樞更是認為蘇軾《寒食帖》是繼王羲之《蘭亭序》，顏真卿《祭侄文稿》後的「天下第三行書」。

蘇軾的《黃州寒食詩帖》本來已經是書法佳作，後來又有黃庭堅為此卷作跋，一卷之上有二位書法大家墨跡，因此被後人譽為「雙璧」。

一直以來，《寒食帖》被視為行書書法的曠世之作，說是價值連城毫不為過。在蘇軾揮毫寫下《寒食帖》後十餘年，這幅詩稿輾轉為河南永安縣令張浩所得。他帶了《寒食帖》千里迢迢來到眉州青神縣拜訪黃庭堅。黃庭堅一見之下喜出望外，想起遠謫海南的蘇軾心潮澎湃，當即在詩稿上題寫了跋：東坡此詩似李太白，猶恐太白有未到處。此書兼顏魯公、楊少師、李西台筆意。試使東坡復為之，未必及此。它日東坡或見此書，應笑我於無佛處稱尊也。

從此，這幅詩稿就被冠以《寒食帖》，成為張浩的傳家寶物。南宋初年，張浩的侄孫張演另紙題跋，稱蘇詩配黃字，「可謂絕代之珍」。

明代書法大家董其昌生平曾見過蘇軾真跡三十多種，認為《寒食帖》為第一。滿人定鼎中原後，詞、書、畫俱佳的納蘭性德知道了《寒食帖》的下落，花巨資購得，珍愛異常每天手不釋卷。納蘭性德歿後，《寒食帖》入藏清宮。乾隆見到此帖心癢難耐，自命文采斐然的他在蘇軾、黃庭堅兩位大家的作品中間加了一段題跋：東坡書豪宕秀逸，為顏楊以後一人，此卷乃謫黃州日所書。後有山谷跋傾倒已極，所謂無意於佳乃佳者……

乾隆的字雖然也有一定功夫，但與蘇軾、黃庭堅相比至少要差一條長安街的距離。經他的畫蛇添足，反而越發襯托的蘇黃二人書法藝術的不同凡響。寫了一段短文後，乾隆仍嫌不過癮，又專門在卷首題了「雪堂餘韻」四字，將《寒食帖》放在三希堂珍藏。

伴隨著清王朝的腐朽沒落，《寒食帖》也開始了其顛沛流離的生涯。近現代以來的百餘年間，《寒食帖》經歷了火燒圓明園、京師馮氏庫房火災、日本關東大地震、二次世界大戰……其際遇與蘇軾一樣命運多桀。萬幸的是，它安然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難，最終靜靜地躺在了台北故宮博物院。

英法侵略軍火燒圓明園，在園內大肆擄掠，藏在園內的《寒食帖》險遭不測，衝天烈焰只是烤焦了詩帖一角邊緣。之後從宮中流出，輾轉為馮展雲、裴景福、盛昱、顏景賢所得。價格也由五百金一路飆升至12000元。

1922年，《寒食帖》漂洋過海，被顏景賢攜帶至日本，最終以60000元高價為日本富商菊池晉二（日本大銀行家）收藏（另有一說，為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收藏，為日本政府指定國寶級文物，不得出國門）。

菊池收藏了《寒食帖》後朝夕把玩，愛愈性命。1923年，東京大地震，菊池拚死保護此帖周全，後交內藤湖南收藏半年之久。關於此事，內藤湖南長跋記載——關東地震，都下毀於火者十六七，菊池氏亦罹災，先世以來收儲，蕩然一空，惺堂（菊池晉二號惺堂）躬犯萬死，取此卷……而免於災。一時傳為佳話。

1937年1月31日（陰曆1936年12月19），為紀念蘇軾900誕辰，日本國內風雅人士於京都鶴屋舉行「壽蘇會」，在會上展出了《寒食帖》與蘇軾的另一書法作品《李太白詩卷》。蘇軾兩大真跡同時在日本國內現身，此屆「壽蘇會」（一共舉辦了五屆）轟動一時。

二戰結束後，《寒食帖》為日本書法大家西川寧收藏，1948年，時任國民黨外交部長的王世傑（1891～1981，湖北崇陽人，字雪艇。曾任武漢大學校長、國民黨教育部長、外交部長等職，在台灣曾任「總統府」秘書長，「中央」評議委員，「總統府」資政研究院院長等職）派人輾轉從日本購得，具體花費多少不得而知。當時中國書畫在世界藝術品市場幾乎無人問津，如果不是日本戰敗，百廢待興，王世傑也不可能「以最廉價之值」購得這件寶物。

蘇軾對自己的這幅行書作品也頗為自負，曾經不無得意道：「後五百年，當成百金之物。」他沒有料到，在時隔近千年時，他的這幅《寒食帖》已經成為無價之寶，用金錢來衡量《寒食帖》，簡直就是對華夏藝術的褻瀆。

1950年，《寒食帖》在離開中國近三十年後，重新為國人所收藏。1987年2月，台北故宮將《寒食帖》收藏，是年寒食節即舉辦「東坡寒食帖特展」。

或者蘇軾在筆走龍蛇之時，《寒食帖》里附著了他的精魂，作品傳世以來，竟然與蘇軾一樣命運詭異多桀，令人不勝唏噓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