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評價《紅樓夢》中的詩詞像水草，這個比喻太精闢了

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看木心的《文學回憶錄》，既感嘆木心先生豐富的閱讀量，也佩服於他獨到的見解，三言兩語說出別人所不敢言。

提到中國的古典詩詞時，木心順便提到了《紅樓夢》中的詩詞，只用了一句話。他說，《紅樓夢》中的詩詞就像水草，放在水裡好看，撈出來就不好看。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紅樓夢》中的詩詞只能放在小說里讀，那是塑造人物和小說的一部分，如果單獨拎出來，就顯得過於纖弱或者矯揉造作。

第一眼看到這句話，我就覺得非常精闢，也非常形象。這樣的觀點不是沒有人提出過，但沒有人表達得如此具有文學性，如此通透。試舉一例：

《紅樓夢》中的引子人物甄士隱，有一個女兒名叫香菱，曾作有三首《詠月》詩，通過這三首詩曹雪芹完成了香菱的人物塑造，恰到好處的推動小說。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

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

這是第一首。從首句就可以看出，這是初學寫詩者慣常的套路，用語毫不含蓄，堆砌辭藻。整首詩的意境營造比較破碎，寫了上句憋下句，也完全看不出香菱的真情實感。

非銀非水映窗寒，試看晴空護玉欄。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干。

只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

夢醒西樓人跡絕，餘容猶可隔簾看。

相比第一首，第二首明顯好了許多，開始出現香菱的主觀視角，意境也比較完整，但依然有穿鑿之嫌，屬於無病呻吟的範疇，情緒不夠就文字湊。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借問，何緣不使永團圓。

寫作第三首詩時，香菱開始懂得了含蓄，也懂得了先塑造客觀物象，然後注入主觀體驗。首句就氣勢不凡，描寫的既是月亮的凄清，也是自己的孤獨。

有此鋪墊，接下來的景物描寫就生動起來，在孤獨的人眼中看來，一切景色都自帶感傷色彩，中間兩聯也極為工整妥帖，意境完整。渲染到最後，香菱不禁發出對月亮的疑問，順理成章，我見猶憐。

總而言之，這三首詠月詩是根據香菱的生活體驗和內心情感來創作，符合她這個人物的設定和情節的進展，如果單獨拿出這三首詩，就像從水裡撈出水草，讓人不明所以。

從這個角度也可以看出，曹雪芹的藝術追求和人生體驗不是幾十、幾百字的詩詞所能表達的，故而選擇結構更宏大、更幽深、更綿密的小說體裁，詩詞只是其中的點綴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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