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艾：末路英雄的悲劇人生

推薦：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有微信朋友圈，那麼他們會怎麼樣呢？之一

文/江劍鳴

（一組陰平古道圖片）

【作者簡介】江劍鳴，男，四川平武人，中學退休教師，四川省作協會員。以鄉土散文創作為主，出版有散文集《境界》等三部，短篇小說集《一路風塵》一部。有多篇作品獲獎，並有作品入選人教社高中「新人文」讀本第四冊。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1）

景元四年，即公元264年，大年初一，一位67歲的老將軍，坐在成都蜀漢舊宮的大殿下，翻閱著來自洛陽的中央文件。

那天，成都一如既往的大霧，籠罩著天地。宮殿內外，光線暗淡，空氣濕冷。老將軍腳前的熊熊爐火，溫暖著整個房間。周圍很安靜，看不出有什麼重大事情要發生。

（現在的公路修成山路十八彎了）

（近一點，可以看得更清楚）

老將軍首先翻開魏元帝曹奐的詔書，細細地享受那些褒揚自己的文字：「鄧艾張揚武力，振奮國威，深入敵人腹地，斬將拔旗，消滅敵首，使得偽稱帝王的人引頸自殺，通緝多年的罪人，一朝之間就給平定了。打仗不超過預定的時間，戰鬥很快結束，席捲西部，平定巴蜀。即使白起攻破強大的楚國，韓信奮力打敗強勁的趙國，吳漢擒捉公孫述，周亞夫平定七國之亂，若論功績，他們都還比不上鄧艾。因此策封鄧艾為太尉，增加封邑二萬戶。封其兩個兒子為亭侯，各得封邑千戶。」

這位老將軍，就是鄧艾，就是那個曾經偷渡陰平直取成都滅了蜀漢的鄧大將軍，鄧艾鄧士載。

鄧將軍讀文件，讀得很慢，很慢。他要讀出詔書這些文字背後，他付出的艱辛和血汗。

（2）

鄧艾於曹魏政權的鞏固，於司馬氏政權的建立，於天下的統一，實在是功不可沒。

景元三年，即公元263年秋，司馬氏的南征，遭遇蜀漢姜維的頑強抵抗。大將軍鍾會於劍門關外七百里踟躕不前，眼看魏軍的南征將功虧一簣，是一個被鍾會瞧不起的鄧大將軍，定計智取，偷渡陰平，為司馬江山，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鄧艾渡陰平，取成都，歷盡了千辛萬苦，流盡了血汗，多次險些丟了性命，九死一生啊！

史書記載：冬十月，沓中地帶，朔風凜冽。鄧士載攜同司馬師纂和兒子鄧忠，率三萬魏軍，選擇七百里毫無人煙的陰平荒徑，悄然出發，劍指西南蜀漢劉禪。

（棧道遺迹）

據後人羅貫中說，鄧將軍每攻破一地，便留下三千兵卒守候，這是深知鞏固後方的重要性啊。到了甘南一個叫劉家的地方，將軍身邊只剩二千兵馬了。那天，帳外，寒風呼嘯。鄧將軍正在帳內，捧著兵書，謀算攻克成都的日子，就見兒子鄧忠帶著偵察兵，飛馬馳來，下馬跪地，哭聲凄切。將軍大吼：「堂堂丈，丈夫，哭甚？」鄧忠報告：「前有一嶺，名為摩天，皆是峻壁巔崖，不能開鑿，無法通過。恐虛廢前勞，所以哭泣。」老將軍命兒子起立，胸有成竹卻十分口吃地說：「我們已經走，走了七百餘里，翻過，過此嶺，便是江，江油關，直取成都，指日可，可待，豈可復退？」於是，召喚諸將，鼓舞士氣：「自古言，不，不入虎穴，焉得虎，虎子？我們設法翻越此，此嶺，消滅蜀漢，富貴共，共之。」

（鄧艾當年過的棧道）

次日一早，老將軍率領隊伍來到摩天嶺下。兩千將士，摩拳擦掌，奮勇當先。可是，懸崖峭壁，高聳入雲。將士們只能手腳並用，扯著草葉樹根緩慢攀援，馬匹輜重一概拋棄。腳下滑溜，樹根斷裂，摔下崖去，粉身碎骨的，以數十人計。及至午後，將士們終於到達摩天嶺山頂。山頂上，黑雲翻卷，刺骨的寒風中，夾雜著雪花和冰凌，將士們個個瑟瑟發抖。偵察兵報告，前邊全是懸崖峭壁，根本無路。老將軍命令割來藤蔓，擰成繩索，把刀槍劍戟捆綁成束，吊下懸崖，自己裹上毛氈，率先從懸崖上翻滾而下。將士們紛紛效仿。一時間，摩天嶺南邊的懸崖，上演一出壯烈的劇情：兵兵蹦蹦，叮叮咚咚，夾雜著摔傷摔死的士兵的呻吟吆喝哭泣之聲，驚天地，泣鬼神。

期間，摔死摔傷兵士無數。鄧將軍險些撞死在懸崖。所幸，他只有些樹枝的擦掛小傷。

乘著傍晚天色，將軍整頓兵卒，順著青溪河急速前行，到達一個叫做關虎的山溝里，安營紮寨，埋鍋造飯。士兵們在青溪河裡磨刀洗劍，或者清洗傷口。那地方後來就叫磨刀溝。次日清早，偵察兵報告，清溪城的廖化已經移兵昭化，跟姜維合并抵抗鍾會去了，清溪城只是一座空城。將軍決定快速通過。兵士為將軍找來馬匹，將軍翻身上馬，率領大家疾馳而去，有荊棘掛落將軍的披風，險些把將軍掛落馬下摔死。那地方後來叫落衣溝。

（落衣溝外貌。右邊坡上有通往甘肅的山路，左邊有路出谷，正前方是江油方向）

既然是奇兵偷襲，還是不驚動蜀漢守兵，魏軍沿山路繞過青溪，傍晚抵達青溪西面的一個平壩，休整隊伍。那地方後來叫魏壩。人們認為鄧艾率領的是曹魏的御林軍，所以，魏壩又叫御壩。略作休整後，將軍率兵馬前行，又到一處高嶺，師纂發現，路線不是南下，偏西太遠，急忙阻止。將軍在嶺上一樹樁拴住戰馬，查看地形，確認應該轉頭南下。那地方後來叫馬樁關，又叫馬轉關。

（摩天嶺北側。鄧艾當年行軍是10月份，有積雪，看不到路，只有用氈子裹著身子往下滑。石板是後人鋪的。）

再後來，便是直抵江油關，蜀漢守將馬邈獻關投降。鄧艾收了馬邈的部屬，再下綿竹關，遭遇諸葛瞻頑強抵抗，師纂鄧忠皆吃敗仗，鄧艾親自率領幾千兵馬，與諸葛瞻大戰，險些喪了老命，所幸終獲勝利。直到劉禪開城投降，將軍坐鎮成都，才算書寫完他壯美人生輝煌的一筆。

（摩天嶺北側，甘肅一邊。這樣的地方戰馬過不去。）

設想一下，假如，鄧老將軍，一個67歲的老人，在滾下摩天嶺懸崖的途中，腦袋撞上任何一塊堅硬的岩石，英勇犧牲，或者被落衣溝荊棘掛翻，跌落深溝摔死，又或者，在馬轉關沒有及時轉頭，繼續西行，深入化外蠻荒之地，那麼，恐怕便沒有了後來蜀漢的快速滅亡和三國的統一，也沒有他作為英雄的威名了。

鄧艾，不得不說為曹魏政權和主公司馬氏立下了大功啊！

這位大功臣，奮勇當先，鞠躬盡瘁，九死一生，理應該得到當朝的褒獎和提掖呀！

（摩天嶺北坡，甘肅一側，山道只有半隻鞋子寬，還是斜的。）

（3）

鄧艾入成都，劉禪率領太子、諸王、群臣六十多人綁住自己，抬棺至軍營拜見。鄧艾手執符節，解開綁縛，焚燒棺材，接受投降，並寬恕了他們。鄧艾約束部眾，進城後，沒有發生搶掠。他安撫投降的人員，使他們復任舊業，受到蜀人的擁護。

奪取成都後的鄧艾，還想繼續施展他的雄才大略，他連續兩次上書，要求一鼓作氣消滅東吳，儘快完成統一大業。「我受命征討，有皇帝的符策。敵人首領既然已經投降，應當按照舊制予以官職，以便安撫他們，這是符合時宜的。而今蜀國全部歸順，我們的疆域已經到了最南端。東邊與吳會接壤，應當早日平定。如果等待朝廷命令，往返道路，耗費不少時日。《春秋》有這樣的話，大夫出守外地，如果遇有保衛國家、有利國家的事，專斷是可以的。而今東吳未平，地勢與巴蜀相連，不應當拘泥於常法而失去時機。《孫子兵法》說道：『前進不是為了名譽，後退不怕罪責。』我鄧艾雖沒有古賢人的風範，但還是想不自我嫌棄以損害國家的利譽。」

（切刀背，古道上最險要的地段，一段刀背一樣的山嵴直通主峰，兩面是懸崖峭壁，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及，當年姜維如果在這布防一支人馬，三國的歷史將會是如何呢？）

這個統一夢做得太大，犯了政治家的大忌啊！

雖然年近古稀，但鄧艾畢竟只是軍事家而不是政治家，雖然他的種種建議實具遠見卓識。老鄧啊，你的夢想，或許能讓魏帝曹奐高興，可此時的曹奐只是一具傀儡而已。你在成都妄議朝政，不管是否符合司馬氏集團的頂層設計，你讓本已因為沒有奪取成都首功的上級領導鍾會司令官咋想？你讓身在洛陽的主公司馬昭董事長咋想？

不可否認，鄧艾是英雄。

（摩天嶺主峰，位於川甘兩省交界處）

詞書解釋：非凡出眾，見解和才能超群出眾或領袖群眾的人物叫英雄。英雄靠時勢，待時而動，順勢而起，創造一片事業。也有人認為：英雄是一個比較主觀的概念，一般指在普通人中間有超出常人的能力的人，他們能夠帶領人們做出了巨大的對人們有意義的事情，或者他們自己做出了重大的事情。筆者認為，鄧艾順勢而起，創造了一片天地，不愧為當時的大英雄。

但是，在中國歷史上，自古英雄多悲情。

（從摩天嶺往文縣走，就是現在，基本要走一天，才能看見真正意義上的路。）

悲慘的末路，悲劇的人生，似乎是所有英雄的最後歸宿。比如那位戰國四名將的白起，比如那位叱吒風雲的項羽，比如那位善於將兵多多益善的韓信，比如那距離鄧艾還不算時間太久的關羽和魏延，比如……，又比如……。

可惜，公元264年大年初一這天，這位九死一生的大功臣，這位成都蜀宮裡的鄧老將軍，沒有明白這一點，他還在一心籌劃滅吳之策，想把他自己的文韜武略，全部無私地售與帝王家。

（陰平古道，青川段）

（4）

大年初一，成都的天空，大霧籠罩，陰風慘慘。用過午餐的鄧將軍，正在榻前小憩，準備下午去校場檢閱新收編的蜀漢降軍。榻前的爐火，燃燒得正旺，完全沒有大事發生的前兆。

突然，一彪全副武裝的軍人闖入，為首那個瘦弱的軍官，正是監軍衛瓘。衛瓘高聲宣布：「聞鄧艾蓄意謀反，今奉鍾會司令鈞旨，捉拿歸案。」語音一落，眾軍士上前，摁住鄧艾，奪了兵器，反剪雙手，捆縛個結實。鄧艾長嘆一聲，口吃地感慨：「我是，是忠臣啊，居然落，落到這個地步！白起的，的境遇，如今，今重現了啊！」

衛瓘不等老人感慨完畢，便將他和他兒子鄧忠以及鄧氏家人若干，裝進囚車，押往洛陽，等待司馬昭董事長的親自審訊。

（清溪古鎮）

本來鄧老將軍還有活命之機。但鍾會收繳鄧艾部屬，壯大了隊伍，真的準備謀反了，司馬昭早已懷疑，派賈充率兵赴蜀，意欲剷除鍾會，加上姜維欲圖鍾會，成都發生大事，這就牽連到了他父子倆性命。

囚車向北，囚車裡的人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景元四年的正月還沒有過完，蜀漢故都的成都，城內一片大亂，姜維、鍾會及鄧艾舊屬，大打出手，姜維、鍾會死於混亂之中。衛瓘怕鄧艾被人救出，牽連自己，便派遣部將田續前去追殺。那田續本是鄧家舊仇，得了這樣的命令，就是得了求之不得的報私仇最佳機會，他欣喜若狂，率兵狂追，一直追到綿竹關，追上了押送鄧艾鄧忠父子的囚車。

摩天嶺沒有路，鄧艾硬生生滾出了一條勝利之路。綿竹關有路，鄧艾大戰諸葛瞻，趟出了直通成都的大道。今天，綿竹關的鄧艾，被田續追上，卻無路可逃了。

寒光一閃，手起刀落。

一代名將，魂消魄散。

從此，鄧艾，就只是三國史書里的一個名字了。

（陰平古道，青川段，清溪古鎮）

（5）

後人或許曾想：要是鄧艾只在隴西屯田，不急於南下滅蜀，要是滅蜀後不急於謀劃再滅東吳，恐怕他不會臨到老年還死於非命，他的人生不致於那麼悲劇吧？

名將鄧艾的確死了。他死於司馬昭的不容，死於鍾會的不容，死於衛瓘的不容，死於田續的私仇。許多英雄都是死在上級和同僚的猜忌和擠兌中。當然，他也是死於蜀漢的滅亡——兔子已經沒有了，留走狗何用？

英雄鄧艾和許許多多的末路英雄一樣，走向了他忠臣人生的最後的悲劇歸宿！

可是，後代仍然有許許多多的英雄，還在重蹈著這樣的覆轍，比如岳飛，比如文天祥，比如袁崇煥，比如……又比如……

行文至此，忍不住清淚兩行，為這些末路的英雄長嘆一聲：悲夫！

（陰平關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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