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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與語言遊戲-從維特根斯坦角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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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與語言遊戲


張勵耕

作者簡介:張勵耕,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


人大複印:《外國哲學》2016 年 12 期


原發期刊:《世界哲學》2016 年第 20165 期 第 94-100 頁


關鍵詞:假裝/ 內在關係/ 維特根斯坦/ 語境/ 語言遊戲/

摘要:假裝、佯裝或欺騙都是我們生活中的常見現象,而且它們之間似乎存在某些特定的相似之處。但想要詳細闡明這些現象究竟是什麼,則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本文中,筆者希望引入一些來自維特根斯坦的案例,以對這些現象進行哲學上的分析。從一種維特根斯坦式的角度看,所有這些現象都歸屬於一種特殊的語言遊戲,這種遊戲與其他一些更為基礎性的遊戲有著深刻的關聯。事實上,對這些基礎性遊戲的熟知是進行假裝的必要條件之一。此外,我們還需要依據不同的語境來決定需要做出哪些行動。因此在開始進行一場語言遊戲之前,我們其實已經做出了某些並不屬於該遊戲本身的決定。


假裝或佯裝是日常生活中的常見現象,但首先必須澄清的是本文是在何種範圍內討論這種現象。我們或許會出於不同的目的而進行各種假裝,例如,為了讓別人相信我們的狀態是這樣或那樣的,而去裝疼、裝作悲傷或隱藏真實的感受。從這個角度說,假裝是某種類似於欺騙或說謊的現象。但一般而言,說謊總是不可避免地與言說關聯在一起。比如,如果一個人決定向某人說謊,那麼就必須藉助語詞來表達某些並不為真的事態。而本文中所討論的假裝則與這種情形略有不同,因為它涉及的事項往往是呻吟、手勢或面部表情等。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說謊與這種假裝之間的某些差異:儘管呻吟等要素在說謊時或許也會出現,但一般而言,語詞在說謊中才扮演著本質性的角色。藉助來自後期維特根斯坦的術語我們可以說,本文試圖處理的就是這種與說謊不同但又與之具有親緣關係的假裝。


維特根斯坦在自己後期的手稿中寫下了大量關於這種假裝或佯裝的評論,這些評論會有助於加深我們對相關問題的理解。需要澄清的是,在維氏的手稿中,一共有三個相似的德文詞被使用,分別是「verstellen」、「heucheln」和「simulieren」;而在英譯本中一般用「simulate」(假裝)和「pretend」(佯裝)兩個詞來翻譯它們。筆者在這裡不會太糾纏於這種語詞上的差異,因為維氏本人的使用似乎是比較隨意的,因此我們假定這些術語之間是可以互換的,並無實質性差別,可以被視為一個概念族群。在這樣的基礎上,本文試圖藉助維氏的評論來闡明如下兩個論點:第一,關於假裝的語言遊戲是十分特殊的,它建基於其他一些更為基礎性的語言遊戲之上;第二,在以假裝為代表的很多語言遊戲中,人們總是需要依據語境來確定應當做出何種行動,但這種決定卻往往並不屬於該語言遊戲本身。


首先讓我們看看來自《哲學研究》的維氏本人的典型案例。


我們的如下假定太過草率了嗎:嬰兒的微笑不是裝出來的?——我們的假定是以什麼樣的經驗為基礎而做出的?

(說謊是一種將要學習的語言遊戲,正如任何其他語言遊戲一樣。)(PI 249)


為什麼一條狗不能裝疼?它太誠實了嗎?人們能夠教一條狗裝疼嗎?在某些場合下,人們可以教它在不具有疼時卻像有疼時那樣吼叫。不過,這種行為終歸還是不具備那些為了成為真正的裝疼所必須具備的適當的環境。(PI 250)


針對上述兩段評論中的問題,人們從直覺上給出的回答應當是「否」。即便不考慮更多的生理學知識,我們也會傾向於說,一隻狗不大可能在日常的意義上像人一樣「假裝」。但是,很多動物卻具有「裝死」的能力,這是它們的一種天賦。一些野生動物會在面臨危險時選擇裝死以保全性命,而它們甚至無需太多的後天「學習」即可獲得這種技能。因此,我們似乎也可以設想某隻動物為了保命而假裝疼痛。那麼,狗是因為不夠「聰明」才無法裝疼的嗎?


並非如此。人們稍加留意就會發現,這種作為秉性或天賦的「裝死」與作為後天習得之能力的「裝疼」之間是有著重要區別的,為了理解狗究竟為什麼無法裝疼、在何種意義上無法裝疼,我們需要找出上述二者間的區別並加以考察,而這就涉及進行假裝所需的條件。


在此請考慮一下上述第一段引文談及的案例。如果我們遇到一位嬰兒並且發現他在微笑,那麼一般不會認為他在假裝。原因很簡單:一是他缺乏假裝的能力,二是缺乏假裝的動機。在這種意義上,嬰兒似乎可以被視為動物。如果被要求報告自己觀察到的東西,那麼我們或許會說:「他的臉上掛著笑容。」儘管我們也可以選擇諸如「他的嘴角在上揚」等別的表達方式,但「笑容」或「微笑」顯然還是最直接、最恰當的表達,它們直接刻畫了相關事項最核心的特徵。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案例中,我們實際上無法從邏輯上排除嬰兒在假裝的可能性,但可以依據語境來排除這一點。人們在面對嬰兒時會毫不猶豫地做出行動,而帶有懷疑的舉動則是不合理的。換言之,儘管這種懷疑有著邏輯上的可能性,但卻被語境排除在外了。

除了能力的缺失之外,一個嬰兒也不大可能有假裝的動機,而一般而言,假裝的確要求有合理的動機存在。請看維氏的如下評論:


模仿,佯裝疼痛。這並不僅僅在於人們在不具有疼痛時給出關於疼痛的表露。在此還必須有一種關於佯裝的動機,且因此還有一種不能只是簡單地被描述的情況。讓自己裝作生病和虛弱的樣子,是為了突然襲擊那個提供幫助的人。——「但這裡肯定有一種內部的區別!」當然了;不過在這裡「內部的」是一種危險的隱喻。——可是關於存有一種內部區別的「證明」恰恰是:我可以承認自己剛才在佯裝。我承認了一種意圖。是不是由此可以「得出」,這種意圖是某種內部的東西?(RPP I 824)


「思想和感受是私人性的」意思大致相當於「有假裝存在」,或者「人們能夠掩飾自己的思想和感受;甚至能夠說謊和假裝」。而問題在於,這種「存在」和「人們能夠」意味著什麼。(RPP I 570)


除了假裝之外,如之前所說的那樣,野生動物可以選擇裝死以保命,這同樣涉及動機或意圖。因此,動機的存在應當是進行裝死或裝疼等活動的一個必要條件。但是對人類而言,他人或其他生物的動機總是被掩蓋起來的,因此人們只能通過對「外部」的觀察來推斷關於其「內部」動機的情況。其實,這裡的「內部」並不是指某種生理學狀態,而是指對方內心的想法(動機或意圖),至於這種想法是不是在某種意義上存在於「內部」或可以被還原為某種生理學狀態,這是無關緊要的。總之,人們對他人「內部」的推斷方式可以被概括如下:

X看上去是如此這般的,因此我相信X是如此那般的。


其中,前半部分是對於人們所做觀察的表達,是一種描述,後半部分則是一種判斷,它可能為真或為假。當然,前半部分也可能為假,比如觀察者的觀察有誤,但這並不是我們主要關注的情形。當人們被X欺騙的時候,他們就不會意識到自己所做推斷的錯誤之處。不過,人們總還是有可能發現事情的真相,藉助進一步的經驗研究來驗證自己或他人做出的關於X的斷言是否正確。那麼,我們在怎樣的環境中會被欺騙?成人可以假裝,嬰兒不能假裝,這種事情是如何可能的?人們為了能夠假裝,必須要做些什麼?


為了回答上述問題,我們可以參照假裝的一種變體。在劇院觀看戲劇或在影院觀看電影時,我們會看到各種不同的表演,並為這些表演感動。有些時候,舞台上根本沒有任何道具,而演員還是可以很好地「假裝」在做某事,觀眾也完全理解這一點。維氏本人便舉了如下來自歌德的例子:


阿德爾海特(Adelheid)和那個主教在下一局真實的象棋嗎?——當然。他們不僅僅是假裝在下一局象棋——如在一齣戲劇中也可能發生的那樣。——但是,這局棋可是絕沒有開始!——當然有;否則,它肯定就不是一局棋了。——(PI 365)


在日常生活中,下一局棋固然是要有一個「開始」的,這可以說是下棋或理解下棋的一項必要條件。但在舞台上情況則並非如此。無論演員還是觀眾,都可以在沒有任何「開始」的情況下把面前的東西理解為一局棋,大家在這種語境中對於「假裝」是完全知曉的,而且似乎樂於被「欺騙」,期待著表演所帶來的感動。


可以說,作為表演的「假裝」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與之前提到的假裝是十分不同的。劇院或影院是很特殊的場合,它把我們從日常的語境中暫時帶離了出來。但人們如何可能理解一局沒有開始的棋呢?在這個問題上,維氏將我們的視野引向了語言遊戲的領域。


如果被要求描述在劇場中所看到的東西,那麼我們會使用某些特定的概念,這與描述面部表情的情形具有相似之處。如果某人在描述另一個人的面部表情,那麼他必須選擇一個恰當的語詞或概念,例如「悲傷」或「喜悅」。實際上,離開了恰當概念的幫助,對面部表情的描述就會遇到困難,甚至變得不可能。同樣,一個從未在日常生活中接觸或學習過「下棋」的人不可能理解舞台上沒有開始的棋局。回想一下之前提到的推斷方式「X看上去是如此這般的,因此我相信X是如此那般的」。對於一個從不了解何謂棋局或下棋的人而言,儘管他可以使用一些語詞來填補前半部分中的「如此這般」的位置以描述X,但肯定無法找到一個恰當的語詞來填充後半部分中的「如此那般」的位置。在一個給定的環境中,正常人應當不難找到那樣一個或一些詞;而一個缺乏相關知識或經驗的不正常的人則很容易被認出,因為他的不恰當的表達會出賣他——他無法像其他共同體成員那樣選擇恰當的語詞。


可見,這裡的描述和推斷都不是簡單的事情。在裝疼的情形下,人們往往會選擇諸如「呻吟」、「身體扭曲」等詞來填充「如此這般」的位置;在裝死或表演(假裝)下棋的情形下,則會選擇諸如「直挺挺躺著」、「用手拿起棋子」等。但是,儘管人們很容易想到這些語詞,它們對於這種描述而言卻並不是本質上的,因而我們可以選取別的表達方式來替代它們。與此相反,填充「如此那般」的位置的詞則往往是本質性的,「感到疼痛」、「死亡」和「下棋」都是最直接、最恰當的表述,如果被代之以別的概念,則相關的表述就可能變得不準確,甚至變得錯誤。人們在進行描述或判斷時可能是正確的,也可能會犯下這樣或那樣的錯誤,但上述這些概念所扮演的本質性角色則與這種對錯無關。人們必須使用這些概念來形成一條斷言,該斷言隨後可以被驗證為是真的(符合實際情況)或是假的(不符合實際情況)。所以,對這些概念的掌握就構成了相關語言遊戲得以進行的前提條件。


到這裡,我們開始觸及到核心問題了。既然這些概念對於描述和判斷而言是必要的,它們對於進行假裝或表演的一方來說就也是必要的。換言之,對於假裝或表演中的雙方(比如演員和觀眾)來說,對相關概念的掌握是遊戲得以進行的前提條件。這和我們在上一節中提到的「動機」所扮演的角色類似:如果一個人沒有進行假裝或表演的動機,那麼他當然不會進行假裝或表演;同樣,如果一個人對適合於所要假裝或表演的東西的概念一無所知(比如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亡」或「下棋」),那麼他也絕不會進行假裝或表演。這樣的說法同樣適合於被欺騙或觀看錶演的一方。可見,一些語言上的要素在這些場景中扮演了本質性的角色。


顯然,成人和嬰兒對這些語言要素的掌握程度是不同的。如果我們想要欺騙某人,那麼必須以對相關概念的掌握為前提,而這對於一個成人來說並非難事。可嬰兒又當如何呢?教授嬰兒學習概念的過程可能是十分艱難的,其中,手勢、表情、示例等都會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嬰兒在學習描述和推斷的過程中也會犯下很多錯誤,但隨著他的成長,這些錯誤會越來越少。所以,假裝、佯裝或表演肯定都是比較複雜的技能,它們建基於對相當大量的東西——包括概念、動作、表情等等——的學習之上。(cf.Hark,1990:132-134)因此我們可以說,對「內部」(動機或意圖)的掩飾以對「外部」(行為或語言等)的學習為前提。從這個角度考慮,一個未經學習的嬰兒的地位的確與動物無異。很多動物的裝死行為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假裝」,而只是一種本能。被它們「欺騙」的動物也並不是在嚴格的意義上被「欺騙」了,而同樣只是出於本能行事。之所以這樣說,就是因為嚴格意義上的「欺騙」和「假裝」都與語言能力有關,或者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特殊的語言遊戲,但動物顯然處於語言遊戲的範疇之外。維氏本人這樣來總結上述問題:


一個孩子在能夠假裝之前必須學會什麼?


例如,像如下這些話的用法:「他相信我具有疼痛,但我並不具有疼痛。」(LW I 866)


那個孩子獲得了如下經驗:例如,如果在疼痛中呼喊的話,那麼他會被親切地對待;現在他在呼喊,為了被那樣地對待。這並不是假裝。僅僅是假裝的一條根。(LW I 867)


一個孩子在能夠假裝之前必須學會各種各樣的東西。(LW I 868)


在能夠假裝或者能夠是正直的之前,他必須學習一種複雜的行為樣式。(LW I 869)


對維氏而言,嬰兒(或者不嚴格地說成是「孩子」)的很多行為僅僅是「假裝的一條根」,這與動物出於本能的「假裝」行為處於同一層次上。在關於嬰兒或動物的情形下,談論它們的「真誠」或「不真誠」、「假裝」或「沒有假裝」其實是沒有意義的。相關能力(主要指語言能力)的缺失把它們排除在了有意義性或無意義性的範疇之外——它們還並沒有進入到任何語言遊戲之中。


如我們已經說過的那樣,關於假裝的語言遊戲是很複雜的。值得注意的是,在某些環境中,我們會傾向於玩一種完全不同的遊戲。請看如下例子:


醫生問:「他感覺如何?」護士說:「他在呻吟。」一個關於行為的報道。但是,對於二者來說,一定存在著這樣的問題嗎:這種呻吟實際上是否是真誠的,實際上是否是某種東西的表達?難道他們不能得出比如這樣的結論嗎:「如果他在呻吟,那麼我們必須再給他一點兒鎮痛藥粉」——並沒有暗中假定某個中項?難道重要的事情不是他們對行為的描述所做的使用嗎?(PI II 30)


在這家醫院中,留給假裝和猜疑的空間似乎被極大地壓縮了。醫生和護士一般不會傾向於懷疑病人表裡不一,而是做出直接的、當即的反應。可以說,這種直接的、當即的反應是此類語言遊戲的特徵。人們之所以會傾向於這樣行動,肯定是出於自己所處的環境或語境。如同嬰兒的案例一樣,這位病人在假裝的可能性從邏輯上並不能被排除,但是,在此時此刻,語境卻使得醫生護士的當即反應成為那種恰當的反應——即使它在隨後可能被證明為並不恰當,因為那位病人其實是出於某種目的而在假裝呻吟。醫生和護士並不是經過思考才決定要做出當即的反應,也沒有進行一種形如「X看上去是如此這般的,因此我相信X是如此那般的」的推斷。可以說,所有的思考與判斷、正確與錯誤、有意義性和無意義性都是在進入語言遊戲之後才發生的,這些範疇不可能在完全脫離語境的情況下被使用。在這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醫生和護士的反應是同語境密切相關的。而在他們看來,病人的呻吟及其疼痛之間是一種「內在關係」,是不需要推斷來作為中介的。


那麼,為什麼假裝的可能性在邏輯上無法被排除?為什麼那種當即的反應隨後也可能被證明是錯誤的?實際上,從邏輯的觀點看,在此總是存在著留給懷疑論的空間。換言之,懷疑對方可能在假裝,這在邏輯上總是講得通的。但從語境的觀點看,類似的懷疑則並不總是有意義的。即使那條表達懷疑的斷言在隨後被證明為真,這也並不意味著它在那種語境下是有意義的;在它被證明為真的時候,人們已經選擇了另一種語言遊戲,進入到了不同的框架之下。如果一個人決定進行假裝,那麼他就開啟了一種特殊的語言遊戲,被欺騙者就會被「邀請」來加入其中,這類似於劇場中演員與觀眾共同創造的表演環境。只不過,在後一種環境中,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且樂於參與其中,而在前一種環境中,被欺騙者則被蒙蔽了。一旦這種蒙蔽被清除,大家就又會回到更為正常的語言遊戲中。


其實,對假裝的合理懷疑是需要空間的,如果兩個事項處於一種外在關係中,那麼懷疑便可以在這種關係中合理地存在;但當它們處於內在關係中時,合理的懷疑便失去了空間。那麼,如何理解和界定這種「外在關係」與「內在關係」呢?


很多哲學家使用過這兩個概念,我們在此是在維特根斯坦式的意義上使用它們的。但是,這兩個詞究竟是何含義,維氏本人並沒有給出很明確的闡述。簡單地說,對後期維特根斯坦而言,「內在關係」是一種語法上的或概念上的關係。比如一條規則及其遵守之間便是內在關係,正常的疼痛和呻吟之間也是內在關係,這是一種語法或概念上的規定,離開關係中的一項,另一項就無法得到規定。而外在關係則是偶然的、經驗的,比如因果關係。在假裝的情形下,假裝者破壞了疼痛和呻吟之間在通常情況下所具有的內在關係。被蒙蔽的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是仍然認為自己應當做出當即的反應。但也可能出現相反的情況,即病人本身並沒有在假裝,但觀察者出於各種原因而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認為在此有懷疑的空間存在。所以,不同的人會出於其他一些因素的影響而在相關的語境中做出不同的決定和反應,相應的情況是十分複雜的。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對相關語言遊戲的熟識僅僅是進行假裝和識別假裝的必要條件之一,具體而言,不同的人在識別假裝上具有不同的能力。聰明的人可能很容易識別出假裝者的表演,而愚鈍之人則可能易於被蒙蔽。正常的成年人顯然都熟練掌握了相關的語言能力,但還有各種其他的因素在這種語言遊戲中起作用。不過,這已經超出了純粹的哲學研究的範疇。


在這裡我們可以總結一下關於假裝這種遊戲的兩個要點。第一,可以說,關於假裝的語言遊戲與另外兩種語言遊戲有關,一是人們會傾向於做出當即反應的語言遊戲,一是會傾向於懷疑對方的遊戲。假裝的遊戲與這二者都具有親緣關係,但並不等於其中的任何一種。由於這一點,假裝不可能是一種簡單的事項,而必須擁有比較複雜的背景。如果所涉及的遊戲過於簡單或基礎,以至於留給懷疑論的空間過於狹小,那麼假裝是很難進行的。維氏以表情為例來說明這一點:


只有在一種複雜的表情遊戲中才存在假裝及其對立面。(就像只有在一種遊戲中才有一種正確或錯誤的步驟。)(LW I 946)


如果這種表情遊戲得到了發展,那麼我肯定就可以說,一個心靈或一種內部之物得到了發展。但現在,這種內部之物不再是那種表情的原因了。(這就像是,數學思考並不產生計算,也不是這種計算的推動力。而這是一條關於概念的評論。)(LW I 947)


第二,遊戲的參與者必須決定自己要加入的是何種語言遊戲,而所有的決定都是依據語境做出的。這裡所說的「依據」可能會誤導人,因為人們做出的並不是推理,而就是一種直接的決定。推理只有在進入語言遊戲之後才出現。面對病人,人們是否應噹噹即做出反應?這似乎是個奇怪的問題,因為如果我們做出當即的反應,那麼也就沒有空間去回答這個問題了;而如果我們沒有做出這種反應,則回答就已經是「否」了。可見,我們其實並不是在「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在依據語境做出決定。而只有當我們選擇了「否」的選項時,才會進一步做出一條或一些可以被證實或證偽的斷言。這就是開篇之處說的,在開始進行一場語言遊戲之前,我們已經做出了某些並不屬於該遊戲本身的決定,而正確錯誤、有無意義等問題都是在這之後才發生的。假裝這種特殊的現象恰恰為我們理解這一點提供了很好的案例。


注釋:


本文中引自《哲學研究》(縮寫為PI,第二部分縮寫為PI II,字母后的數字為段落編碼,本文中援引維氏的其他著作的縮寫樣式與此相同)的段落均出自韓林合譯《哲學研究》,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引自《心理學哲學評論》(兩卷分別縮寫為RPP I和RPP II)和《關於心理學哲學的最後著作》(兩卷分別縮寫為LW I和LW II)的段落為筆者所譯,依據的原文版本請見參考文獻。以下不再一一贅述。


相關的場景出自歌德1773年的劇作《鐵手騎士蓋茲·馮·貝爾力希傑》(Gtz von Berlichingen mit der eisernen Hand)。


2015年,捷克馬薩里克大學(Masaryk University)的J.馬查(Jakub Mécha)教授出版了《維特根斯坦論內在和外在關係》(Wittgenstein on Internal and External Relations)一書,本書詳細討論了維氏各個時期關於內外在關係的看法,可以作為對這兩個概念進行澄清的十分有益的參考。


參考文獻:


[1]維特根斯坦,2013,《哲學研究》,韓林合譯,商務印書館。


[2]Hark,M.T.,1990,Beyond the Inner and the Outer:Wittgenstein s Philosophy of Psychology,Kluwer.


[3]Mácha,J.,2015,Wittgenstein on Internal and External Relations:Tracing All the Connections,Bloomsbury Academic.


[4]Wittgenstein,L.,1980,Remarks on the Philosophy of Psychology(RPP I and II),Edited by G.E.M.Anscombe and G.H.Von Wright,translated by G.E.M.Anscombe,Basil Blackwell,Oxford.


[5]Wittgenstein,L.,1982,Last Writings on the Philosophy of Psychology(LW I and II),Edited by G.H.Vonwright and Heikki Nyman,translated by C.G.Luckhardt and Maximilian A.E.Aue,Basil Black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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