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公債成公災，股票「認購」成「認捐」，「愛國」成「哀國」

雪珥

晚清改革，金融是重點。在金融改革中，發行公債是重要內容。大清國總共發行過四次公債，四次都搞得一地雞毛。

第一次公債的發行，是在1894年甲午戰爭期間。為了彌補軍費開支，中央決定向民間借款，發行「息借商款」公債，條件十分優厚，月息高達7厘，借款在1萬兩以上者，均可授予虛銜封典。但只募集到1102萬兩，效果很不理想。究其原因，除了倉促上馬、規則設計十分粗糙外，最為致命的是官僚機器將此「借款」演變為「勒索」。結果是公債推出半年後，緊急叫停，但「公債」二字已經被搞臭。

第二次公債發行，是在1898年，以應對《馬關條約》的巨額賠款給國家財政帶來的巨大壓力。這次公債，改叫「股票」，取名為「昭信股票」，是「以昭大信」的意思。發行「昭信股票」，最初也將攤派作為主渠道，但是戶部擔心，攤派「跡近抑勒，窒礙難行」，修改後的方案以獎勵為主。

晚清的所謂「昭信股票」，實際上是清政府於1898年發行的第二次公債

這場公債還未對外正式發行，就已經在官場內變身為另一場捐款潮。將「認購」變為「認捐」的帶頭者，是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恭親王奕。他在「昭信股票」尚未發行之前，就帶頭認購了2萬兩，他還宣布，放棄領取任何債權憑證，將這筆款項當作自己給國家的捐款。在恭親王的帶動下，各級官員，尤其是高級幹部，紛紛表態，願意為國家財政捐款，放棄領取「股票」憑證。對於這場政治「秀」，光緒皇帝還是有著清醒的認識，他強調：「繳銀領票更於大局多所裨益」——因為，無償捐款，不僅改變了發行「昭信股票」的初衷，而且，在領導幹部們紛紛解囊捐款後，留廣大的商民們「自願」認購的空間更小了。但是，政治風向已經形成，官員們哪裡還會再去索要「股票」呢？

不過，在公開發行「昭信股票」的文件中，中央明確說明，可以接受的「報效」，僅包括正式發行之前「已經認繳之款」。之後認購的務必要根據規則開具「股票」憑證。這倒更給官員們提供了一個表演機會：更多的捐款電報飛向北京，既做了廉價的政治表態，又領到了「股票」憑證。

更能激發官員們「急公好義」的，是中央組織部門決定，對在這次發行工作中「深明大義，公而忘私」的幹部，在提拔和任用上，予以特殊的傾斜。這使這場熱鬧的「報效」政治秀，具有了更優惠的回報方式。大面積的獎勵，令「昭信股票」的發行，實際上成了另類的「捐納」賣官，以致日後梁啟超在回顧中國公債史時，將「昭信股票」當作是變相的賣官運動。

面對官僚機構將「昭信股票」的發行迅速異化變質，中央十分焦心。1898年，幾乎每個月內，光緒皇帝總是有幾份批示，強調要杜絕「昭信股票」強行攤派現象。但是，在一個政令已經難以暢通的機制內，中央的雷雨到了地方上甚至都無法留下一滴雨珠。1898年9月，戶部乾脆提議，停辦「昭信股票」。但是，「昭信股票」已給政權和國家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大清國的政府信用進一步走低。

清末宣統年間湖廣總督奏請清政府同意後，在湖廣兩省發行的六年期國債，票的正面下方還分六年印製了應付的年息銀兩剪息票

1909年，大清國開始第三輪公債發行，再度改革，融合了國庫券與彩票的特點：總共將發行1000萬張，每張面值1元，其中100萬張為得獎票，獎金總額為300萬元，其餘900萬張為公債票，年利率2厘，期限為60年，由大清銀行擔保。農工商部計劃扣出100萬元為制票、辦公經費，政府實收款將為600萬元。

這個方案公布後，遭到了御史黃瑞麒的堅決反對。他指出「公債的唯一得益者，將是農工商部自身」，該部不僅因此可得辦公經費100萬元，而且，所收入的集資款600萬存入銀行後，以年利率6厘計算，每年可得36萬元，扣出付給民眾的年息2厘後，60年間可以獲得純利1080萬元。如果每年都搞一輪這樣的公債，「源源不絕，子復為母，母復生子，不必興辦他項實業，農工商部之財，將橫絕宇內，誠致富之奇策。」在各方反對下，這次公債發行最後也不了了之。

1911年，當革命的地火開始蔓延時，大清政府再度發行了一輪公債，名稱取得更為響亮：「愛國公債」。但是，人心已散，覆水難收，公債還沒發行多少，大清國就轟然而倒，「愛國」公債成了「哀國」公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