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培與項羽：不以成敗論英雄

李清照有詩云：「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其本意為諷刺南宋政權懦弱無能，筆者認為亦有不以成敗論英雄之意。縱觀中外古今之歷史，與楚漢爭霸時代相近的，又與項羽極像的，唯有龐培了。

格涅烏斯·龐培是古羅馬共和末期的政治軍事家，與凱撒、克拉蘇同為前三頭政治同盟之一。龐培少年得志，早年便有「馬格努斯」（偉大的）之稱。與凱撒進行法薩盧斯會戰之前，未嘗敗績。向西，平定西班牙的叛亂；向東，擊敗本都國王米特拉達梯，征服敘利亞、巴勒斯坦地區；向南，扶持埃及托勒密十二世重登王位；僅耗時三個月，肅清整個地中海地區的海盜，地中海為之一震。而法薩盧斯一役，身敗名裂，客死埃及。再看項羽，何其相似。巨鹿之戰，一戰成名，此後縱橫天下，滅秦敗漢，無人能敵。然垓下一戰，戰術失誤，功敗垂成，霸業毀於一旦。

兩人的功績，何其相似，何其偉大。但是他們都失敗了，原因有很多。比如龐培，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比如項羽，剛愎自用，匹夫之勇。他們的對手恰恰也能利用他們的弱點，從而壓制他們的長處。比如愷撒，行動迅速，重視情報收集，善於利用地形，靈活安排戰術；比如劉邦，善於用人，善於抓住時機。單論個人實力，對於龐培來說，敗的也算是合情合理，畢竟愷撒無論是政治素養，還是軍事謀略，或是人格魅力，都高於龐培若干。但僅論個人，項羽卻敗的不明不白了。當然，只是他自己想不明白。用劉邦自己的話來說：「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相比之下，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故項羽敗在用人。而論整體實力，看的就是人才多寡，能否用之。不要以為愷撒完全能靠自己的戰術以少勝多，沒有絕對信任總司令的士兵將戰術安排付諸實踐，愷撒也無法擊敗身經百戰的龐培。愷撒手下的士兵有一半以上都是跟隨他征戰高盧八年的老兵，而龐培的軍隊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新兵和僱傭兵。論人才，愷撒多而龐培寡，愷撒能用而龐培不能用，龐培安能不敗？同理，劉邦自身才能有限，但是他手下文有張良、蕭何，武有韓信、曹參。項羽以一人之力，敵多人之智，安能不敗？

然而敗也有敗的不同之處，「敗」於何處是關鍵，要從多個角度看有沒有「敗」。從個人的角度看，相比於項羽之敗，龐培之敗更接近於敗。有一位英國史學家評價龐培：「龐培如若在戰場上，是愷撒值得作為對手的唯一一位將領。但是，與都拉斯失敗時最後一個離開戰場的愷撒相反，法薩盧斯會戰中的龐培是最先一個捨棄戰場的戰士。」龐培不能早自裁於敗軍之際，而死於托勒密一小卒之手，相比項羽力戰後而自裁，他算是敗了。從影響力的角度看，龐培卻強於項羽。龐培死後，跟隨他的所謂「元老院派」雖有不少人投奔愷撒，但也有更多的人堅持繼續與愷撒作戰，他們在北非、西班牙、馬其頓、敘利亞都組織了抵抗力量，雖終不能敵愷撒，但也算是盡忠於龐培，盡忠於搖搖欲墜的共和政體。反觀項羽，暫且不論其死後，在他生前便苦於叛亂，疲於奔命，其手下也在他死後作鳥獸散，能為之死節者屈指可數。得人心者得天下，不可小覷此言也！

話雖如此，兩人的歷史功績是不可否認的，他們雖敗，也只是敗給了宿敵，並沒有敗於歷史的大趨勢之下。龐培在剿滅海盜、征服本都和敘利亞之後，本應遵守元老院的安排，但是他卻以武力威脅元老院，從而獲得了執政官的地位，成功的舉行了凱旋儀式。這就使得元老院主導的少數領導制下的共和政體再一次受到衝擊，為愷撒之後的種種違背元老院的行為開了先例。不僅如此，由愷撒、龐培、克拉蘇三人建立的「三頭政治」同盟，同樣對元老院體製造成了致命的衝擊。當然，共和政體本質上已經不再適合幅員遼闊的羅馬了，元老院體制也已是病入膏肓，不管龐培主觀上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客觀上確實為後來的羅馬帝國的建立打下了一定的基礎。出身於共和政體忠實的捍衛者蘇拉手下的龐培，卻親手打破了蘇拉苦心經營的體制，歷史真是頑皮，造化弄人。同理，不能簡單的從個人角度去審視項羽的一生，甚至不能從一個時代的角度去看問題。假若沒有項羽牽制並擊敗秦軍主力，劉邦如何能輕易入關？如何「約法三章」取得民心？如何佔據主動地位抗衡項羽？深思劉邦與項羽的關係，讓筆者不禁聯想到了抗日戰爭時期國共兩黨的關係。國民黨雖不得民心，但多是統治階級在角逐利益，廣大中下層愛國官兵不惜拋頭顱灑熱血，從戰略層面牽制住了日軍主力的攻勢。在這種形勢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才能在敵後建立其根據地，而不用面對更多的敵人。

如武則天的無字豐碑所示：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說。龐培與項羽雖敗，但不可以成敗論英雄。如上所述，龐培為羅馬開疆拓土，平定叛亂，剿滅海盜；項羽統率諸侯，誅滅暴秦。這是不可否認的史實。最後引用筆者的一位好友為兩人做的定義——「失敗的英雄」，藉以緬懷古今諸英雄。寥寥數語，不能悉意，聊發情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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