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子：日本學校性教育比中國先進在哪

文 |唐辛子

在網易看到一篇題為《小學性教育課本被「曲解」而引爭議，專家稱其符合性教育理念》的新聞，介紹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小學生性教育讀本，因出現爸爸媽媽「相親相愛」以及生殖器，被家長指責「尺寸太大」。但有專家們則「力挺這版教材」，認為「完全符合教育和性教育的理念。」

不了解國內的「性教育理念」是什麼？但對於網路上流傳的那副配有「小軍，你脫下褲子讓李阿姨看一下……」的內容截圖，說實話，總感覺有些不對勁。性教育是必須的，應該有。但國內的教育模式，太喜歡運用各種預設或假設。現在為了教育孩子如何自我保護，又預設出猥瑣的變態熟人「張叔叔」「李阿姨」。真是替生活中那麼多姓張的叔叔和姓李的阿姨感到委屈。難怪有網友吆喝「李阿姨你怎麼了李阿姨！！！」

網上引起爭議的小學性教育讀本

在大部分中國人眼裡，日本人是很性開放的。理由你懂的，這兒就不多言了。但即使被認為「性開放」、且性教育在亞洲算得上是領先國家的日本，教科書上也不會出現爸爸媽媽在床上「相親相愛」的圖片，當然更不會有「張叔叔」「李阿姨」之類的預設壞人。日本學校的性教育，是根據兒童成長的各個階段來嚴格規定範圍的。什麼樣的年齡層接受什麼樣的性教育，非常系統化秩序化。而且， 2002年日本文部省在頒布的「新學習指導要領」里明文規定：保健課性教育「不涉及受精之前的內容」。性教育是性科學的一部分，但爸爸媽媽「相親相愛」部分並不屬於科學，而是個人情感與隱私，並不適合在教科書上進行提示。孩子們要了解這些，只能通過家庭或是教科書內容之外的學習。

一般到了小學高年級時，開始步入思春期，因此日本小學生在四年級的保健課上，會學習到月經初潮和遺精帶來的身體以及心理變化。老師按男女性別分班授課。我曾看到過我家小朋友從學校帶回家的列印資料，除了圖文並茂地講解思春期的身體變化，其他的相關生活常識，也細緻得令人吃驚。例如：女孩子在每月例事時，應該如何使用專用的內褲、衛生巾應該如何裝進專用的小口袋才能放進書包、使用過的衛生巾應該如何摺疊包裹起來整整齊齊地扔進專用垃圾桶……等等，都有十分詳細的圖文說明。中國人到了日本，人人都覺得日本人的廁所很乾凈，沒有廁所的臭氣，女廁所內更看不到血淋淋的衛生巾---我相信這就是日本人從小接受「性教育」啟蒙中的生活常識教育的結果。

從上面的介紹可知：性教育，首先是生活常識的教育。

而對於孩子們「我是怎麼來的？」這類疑問，屬於生物課也即理科範疇，因此，小學五年級的理科課，孩子們開始學習「人的誕生」：通過一幅幅連貫起來的、不斷發生變化的彩色圖片，從精子與卵子的結合開始，按不同月份說明一條生命在母體內的孕育過程。這類授課通常會得到PTA（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家長教師協會）或是相關教育團體的協助支持。

幾年前看過日本的電視台攝製的關於日本性教育現場的紀錄片，介紹日本中部岐阜縣各務原市，有一個由母親們組織起來的NPO法人「兒童劇場」，這個「兒童劇場」在各所學校巡迴演出，使用手繪圖片或手工製作的道具，向孩子們講解男女人體的不同構造、精子卵子的邂逅、生命的成長誕生……，等等。為了通俗易懂，「兒童劇場」的母親們甚至自己動手縫製了無數條蝌蚪狀精子，並不惜躺在地板上表演如何「生孩子」。學校通過這樣的劇場表演形式告訴孩子們：你的身體每一個部分都非常重要，都需要得到很好的愛惜與保護，不能被人隨意碰觸。因此，不要說孩子的私密處，哪怕隨便碰觸孩子的臉和頭或任何一個身體部位，都很可能會被視為猥褻或變態。

「兒童劇場」在各所學校授課演出時，學校通常會組織家長和孩子一起觀看。日本的教育者們認為：在兒童開始逐漸步入思春期的小學高年級階段，性教育最好能由家長協助一起完成。換言之，在小學階段，性教育的接受對象不僅僅是孩子，還有孩子的父母。因為父母們也有必要學習如何誠實坦然地跟孩子談「性」。紀錄片里有一個鏡頭是這樣的：有一個孩子知道了必須通過男女性交才能令精子和卵子邂逅之後，因為自己家有兄妹三人，於是回家問父親：「你和媽媽做了三次嗎？」而父親則坦然地回答：「是啊。」

進入中學高中之後，青少年的性教育可以歸納為兩個主要重點：尊重與保護。

第一：當開始對「性」感興趣時，對你所感興趣的對方，如何保持一份尊重？在由「東京書籍」出版社出版的中學生使用的「新保健體育」教科書中，有一道課堂思考題，引用了美國當代教育家托馬斯·里考納（Thomas Lickona）在其著作《人格教育》中的一段話：

「人際關係中，真正的親密關係，是指懂得他人。也就是指懂得他人的想法和情感、希望與夢想。同時，也希望他人能懂得自己。我們有必要學習如何懂得他人的智慧、他人的感情以及他人的精神。」通過這段話，以及相關輔助閱讀，要求學生們思考什麼才是「真正的親密關係」？

如何對於我們所渴求的「親密關係」保持應有的尊重和一定的剋制，也是性教育的一部分。

資料圖：日本高中生

第二：在網路社會信息時代，面對網路上泛濫的性信息，如何採取對策有效地保護好自己。以及如何預防性感染、如何避孕……，等等。曾經有一位日本友人，談及她高中時代上保健課時所受到的殘酷衝擊：老師將男女同學集合起來看錄像，看一個已經在母體幾乎成型的胎兒，如何在墮胎藥的功力下，一點點地融化消失……。太可怕了！那位日本友人至今想起來都不寒而慄。我不知道是否每所日本學校都有這類殘酷的性教育課，但日本人的確很少墮胎。一旦不小心懷孕，大部分人會選擇將孩子生下來。所以，日本的電視里，經常會報道某某藝人的「できちゃった婚」（奉子成婚），那都是避孕失敗的結果。

與中國學校剛剛起步的性教育相比，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開始起步的日本學校的性教育，無疑相對領先且更具有教育經驗。但依舊因為性教育過程中的尺度把握而遭遇各種詬病。這似乎是在性教育過程中必然存在的、一件無可奈何的事。就像日本文部省的一位教育課官員所說的那樣：與「性」相關的內容，實際上都與人的思想相關。每個人對於「性」的認識都不一樣，如何顧及各種不同的「性」認識和「性」態度，獲取其中的一個平衡點，則是教育工作者在性教育中應該考慮到的事。

此外，還想提及一點：有人擔心學校進行「性教育」會令下一代更加性開放。這種擔心大可不必。「性教育」未必會令下一代更加性開放，相反可能會導致更加封閉的「性保守」。這一點日本就是一個典型例子。全球知名的兩性健康品牌杜蕾斯公司，曾經在41個國家與地區進行「性幸福調查」，在性生活頻度中日本排名第41位。專家們稱之為「無性愛大國日本」。更有日本學者指出：日本的少子化，與日本成功的「性教育」有很大關係。對此我表示認同：因為在懂得「性」里所包含的責任與義務之後，人們會對於「性」的態度趨向於更為小心謹慎。「無知者無畏」在此是一句真理，這一點，看看什麼樣的人群最愛生孩子，就心知肚明。

最後，對於企圖通過「性教育」來令孩子懂得尊重生命這件事，我表示心懷疑惑。因為，我一直堅持認為：一個人如果不消耗一輩子時間來實感到生命如何一點點從自己的身體里消失，是永遠無法真正懂得生命之可貴的。這也是人類為何千百年來周而復始地重複犯錯的根本原因。

另外，對於通過「性教育」來令孩子懂得感恩生命感恩父母的說法，我也一樣不以為然。並認為那是教育工作者們站在成人立場上的一廂情願。如果孩子們的「感恩」之心如此容易栽培，那麼這種情感也就無所謂難能可貴。至於企圖通過這類教育來馴化孩子孝道的，更是為人父母的不道德。寫到這兒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在家大談特談母親之偉大，十月懷胎之不易，越說越自憐自艾，差點掉下淚來，並因此趁機對我家小朋友提出要求說：

「你看，媽媽多麼辛苦，你要更愛媽媽一點。」

在學校上過了生理保健課的小朋友，抬頭看了我一眼，滿懷同情地回答我說：

「媽媽，你不要這樣激動，要知道，你不過只是貢獻了一個卵子。」

本文題圖為：日本小學課堂

原標題：日本學校的性教育

【作者簡介】

唐辛子|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旅日華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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