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你最溫暖

美文 03-09

老人與狗

在我的生命中，最難過的事當屬與梅格的訣別。

以前，每當我需要她時，她總會義不容辭地出現。她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過去十五年里，她始終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開不開心，都要與她分享的。她和我共同經歷了我一生中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結婚、生子、離異、喪母，以及陪伴久病的父親。

我們把她安葬在花園角落裡，那棵開滿花朵的櫻桃樹下。那是她中意的地方。馬修用木頭做了一個十字架，勞拉則用紅彩筆在上面寫上了她的名字。

她離開後，有不少朋友建議我再養一條狗。但我覺得，梅格是無法替代的。

父親因為中風，生活無法自理。但在大家的悉心照顧下，他終於有所好轉了。不過我還是覺得，父親的情況大不如前了。梅格已經離開我們一個月了。有一天，我端著一個托盤，到花園去找父親。他坐在長椅上，正曬著太陽。

「爸，來點茶和餅乾吧!」我高興地說。他愣了一下，連忙把身子轉過去，但我還是看到了他臉上的淚水。我說：「真是個好天氣！」

「不錯，吉爾。」父親終於回答了，「是個不錯的天氣。」「吃點吧，爸 !」他嘆了一聲，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孩子們就要放學了,」我笑著說，「等他們回來，您老人家想吃餅乾，可得和他們爭了。」父親微微一笑。我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爸，我愛你。」我把手輕輕放在父親的肩頭，「你可得挺住。」他故作鎮定地聳了聳肩，回答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不，你清楚的。一直以來，你都在與病魔抗爭，現在就要戰勝它

了。可是我覺得，爸爸您最近好像想放棄了。」他嘆了一聲，拿了一塊餅乾，咬了一口，然後對著我笑了笑。父親的狀態也讓醫生感到十分疑惑—「您的父親除了中風留下的後遺症外，看不出有其他的病。不過您父親的精神好像不太好，他應該受過什麼打擊。」

醫生說得沒錯。父親的血液檢查結果很正常，其他方面的檢查結果也如此。按理說，他應該恢復得不錯，但實際情形卻非如此。

我給父親變著花樣做飯，希望可以提高他的食慾。我還勸父親出去兜兜風。但父親的情緒始終那麼低落。我很擔心，擔心我又要失去父親了。

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父親年輕時的樣子。在我的印象里，他以前相當健碩，精力充沛。他那時常常把我扛在肩上。我們還常常在花園裡追逐嬉鬧。

每次父親出去散步，我總會立馬跟上去，在他身邊瘋跑瘋跳。以前對生活充滿熱情的父親，如今卻只能端坐在花園中，把毯子蓋在膝上，憂鬱地凝視著前方。目睹著他巨大的改變，我的心幾乎都要碎了。

父親剛中風那會兒，只能躺在床上過日子。是梅格幫助了父親，使得父親可以重新站起來。每次想到梅格幫助父親重新站起的情景，我總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可愛的梅格從花園裡找到一截木棍，她把木棍叼起來跑到樓上。我弄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做，就跟著上去了。我看到她把木棍放在父

親的床邊，然後就後退了幾步，搖搖尾巴。父親問：「這是什麼 ?」她輕輕地叫了幾聲，然後蹭了蹭木棍。

「給我的？」父親伸手去拿棍子，可梅格馬上沖了上去，把棍子給叼走了。

這很快成了父親與梅格的遊戲。每當父親要拿棍子時，梅格總會搶先把它叼走。後來，梅格直接把木棍扔到了地上。這次梅格讓父親去撿木棍，自己則動也不動。

「吉爾!」父親叫著我的名字，「吉爾 !」我走近父親時，父親正開懷大笑。他說：「你能扶我下樓嗎？我想到花園裡坐坐，這樣我可以給梅格扔棍子了。」「當然，爸爸！」我感到無比的激動。自打那時起，父親的康復速度就變快了。

我和梅格友誼甚篤，而對父親而言，梅格的地位更加重要。父親已經離不開她了，對她有了深深的眷戀。他渴望她的陪伴。我終於明白父親的情緒為何這麼低落了，因為他永遠地失去了梅格。父親呆坐在花園裡沉思，心中的痛苦怎麼都不肯消失。

翌日，我把父親在花園裡安頓好，並囑咐他看管那幾個玩耍的

孩子。

「我會很快回來，」我保證道，「爸爸，你覺得還好吧？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就讓馬修給你拿。」

「謝謝你，孩子。」父親笑了笑，「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這一切的。」

我知道，我怎麼做都不能取代梅格。我能做的，也許就是帶來另一隻狗，這樣才可能彌補父親心中的缺憾。

我此前從沒去過動物之家，所以當踏進門內時，我嚇了一跳！這裡不僅有貓貓狗狗，還有一群兔子、一對小馬和三隻矮羊。他們都在等著新的主人。

動物之家有兩位女工作人員。我忍不住把梅格的故事講給了她們。

其中一位叫巴布斯，她把我領到了圍欄的末端。於是，我看到了蹲在角落裡的薩蒂，她不斷號叫著，聲音讓人感到心碎。看見我們後，她才安靜下來。她慢慢地走到籠子前，對我進行了一番打量。

我試圖用手指去撫摸她，可她卻躲開了，似乎有一絲害怕。我溫柔地跟她說話，希望她能走到我的身邊。過了一會，她的敵意終於淡了一些，走上前來舔我的手指。

「她挺溫順。」我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泛起了嘀咕：薩蒂會喜歡我那幾個淘氣鬼嗎？難以想像！我的心不禁涼了半截。

巴布斯對我說：「她的主人換了另一個住所，說是先把她寄養在這

里，一周後再把她接走。但事實是，到現在也沒有半點音訊。現在薩

蒂對任何人都不信任，不過只要她喜歡上你，那就難說了。」我感嘆道：「這主人也太狠心了！怎麼可以這樣做呢？」巴布斯說：「哎，真是糟糕！薩蒂沒有受到身體上的傷害，但她的

心靈卻遭受了重創。她需要重拾信心。她再也無法忍受孤獨了。」

「她以後再也不會孤獨了。」我回答。這時，薩蒂微微搖搖尾巴，她好像明白我在說什麼。我說道：「請你相信，我的家永遠都充滿愛，充滿溫暖。」

當我們到家時，馬修和勞拉都不在家。父親依舊坐在花園裡，迷茫地看著前方，他連看書的興緻都提不上來了。「爸……」

他聽到我叫他，轉過身看我。當看到我不是獨自回來的時，他一下子就愣了。父親的眼睛直盯著薩蒂。我以為他會拒絕薩蒂加入我們家。但父親並沒有那麼做，他反而主動和薩蒂打起了招呼。

「過來，小姑娘。」他溫柔地說道，「我不會傷害你的。」

薩蒂猶豫著朝父親走去—在他的毯子上嗅來嗅去。

父親問：「她叫什麼 ?」

我回答：「薩蒂。」

「你好，薩蒂。」

薩蒂在父親腿旁坐了下來。父親看薩蒂的眼神，就猶如看梅格時

一樣。他輕輕地撫摸著薩蒂的腦袋，目光中滿是溫存。我對父親講了薩蒂的事，還告訴父親，薩蒂需要更多的愛。聽完薩蒂的故事後，父親很生氣。父親是個善良的人，無論對人

還是對動物，他都難以容忍任何形式的殘忍。「喂，」父親淡淡地說：「我們得補償薩蒂，讓她過得更好。你怎麼

突然想起弄條狗回家呢？」「啊，我……」「沒事兒，這樣做挺好！」父親輕拍我的手說道，「我明白你很想

念梅格，孩子們也是一樣。不過梅格已經離開了，你們可以到更遠的地方散步了。我也可能跟著你們轉轉去。我可不想一直待在這裡，度過我的餘生。」

幾個月來，父親第一次提到將來，提到要去遠處走走。我感到一股暖流在心田蜿蜒開來。「我無法一下子就跟著你們走到很遠的地方去，不過能逐漸恢復元氣的話，我想……」父親說。這時，馬修和勞拉回來了。一旁的薩蒂興奮起來了。她跑向孩子們，就像看見了老友一樣，親切而又自然。我轉過頭看到父親正開懷

大笑。真是久違了，我想！

那些把薩蒂遺棄的人，他們有沒有意識到究竟失去了什麼呢？這是他們失去的，也是我們收穫的。可愛的薩蒂，她在我們家找到了歸屬，她不會孤獨，也不會失望。我想，薩蒂對此是清楚的。

梅格的離開帶給我們全家的缺憾，被薩蒂用另外一種方式彌補了。父親並沒有馬上把薩蒂帶出花園。他只是跟著薩蒂在花園裡轉悠，時不時跟薩蒂說上幾句話，而薩蒂呢？看上去聽得很專註。昨天恰逢是梅格去世一周年的日子。過去的已經過去，新的生活已然開始。孩子們在那棵櫻桃樹下，種上了幾株雪花蓮，這代表著我們對梅格永遠的思念。

我期盼已久的奇蹟，終於出現了！父親慢慢走到廚房，取下了鉤子上的牽狗帶。薩蒂看到父親這麼做，興奮得活蹦亂跳，繞著圈子不停地跑動。

父親說：「好了，我們要去散步，有誰想一起去嗎？」在這之前，父親跟薩蒂只是繞著花園走；走累了時，他就把薩蒂

交給我或者孩子們。父親今天似與往常不同，所以我屏住了呼吸。「我去!」馬修邊說邊拿起外套。「我也去!」勞拉大聲說道。

我站在窗前，看著父親牽著薩蒂，和孩子們走向對面的街道。父

親站在中間，他用手緊緊地拉住薩蒂的牽狗帶，生怕薩蒂跑丟了一樣。兩個孩子伴在左右。走了一陣，父親突然停下腳步。我的心驟然收縮，怕會發生什麼事。父親卻笑了起來，聲音十分洪亮。那一瞬間，我的眼淚飈了出來。

我馬上衝出門廳，拿起衣架上的外衣就衝出了家門。

我大聲喊道：「爸 !」

他們聽到我的聲音後，都轉過頭來。

「爸 !」我就像一個六歲的孩子，「我想跟你們一起散步，可以嗎？」

「來者不拒呀 !」父親笑著答道。父親把自己的雙臂伸了出來，讓我感覺一下子回到了孩童時代。

我的心怦怦跳著，跑向父親。我知道父親已經無法像當年一樣，把我高高抱起原地轉圈了。但父親把我抱在懷中時，我分明體驗到了那種被寵愛的感覺。

我輕輕地說：「爸，歡迎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