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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記憶──從黃炎培關於「新場黨獄」的記憶說起

歷史與記憶──從黃炎培關於「新場黨獄」的記憶說起



黃炎培政治生涯中的第一件大事,是他發起的新場演說會,以及由演說會引起的「新場黨獄」。關於這一事件,黃炎培在《八十年來》中有詳細的回憶。要點如下:

1、1903年8月10日(六月十八日),黃炎培、張訪梅、顧次英等,應邀到南匯新場鎮進行演說。


2、地方痞棍向南匯知縣戴運寅密報,稱黃等演說「毀謗皇太后、皇上」。


3、8月15日(六月二十三日),戴將黃等四人拘捕,並向兩江總督、江蘇巡撫請示如何處置。


4、8月18日(六月二十六日)中午十二點三刻,戴奉到江蘇督撫「就地正法」的命令,但此前半個小時,黃等四人已由美國在滬的傳教士步惠廉保釋出獄,乘輪東渡。

事件並不複雜,黃氏說得很清楚,也頗具戲劇性。以後,學術界對這一事件的提法,無論是黃炎培年譜,還是黃炎培傳記,自然多依據這一回憶。在回憶錄中,黃炎培對獲保東渡的細節描述得非常具體,但是,對他們幾人演說的到底是什麼內容,地方痞棍為什麼要向知縣報告,他們被捕的細節怎樣,只是一筆帶過,說得不詳細。而這些,恰恰是研究作為革命家的黃炎培的最重要的內容。於是,不少研究者便根據自己的理解和想像,說黃炎培當時如何宣傳反清,如何宣傳反帝,如何宣傳革命。事實真相到底怎樣?最近,筆者查閱了當時的報刊,找到了一些資料,大體弄清了這一事件的來龍去脈。


章士釗等人主辦的在上海出版的《國民日日報》,在1903年9月25日、9月27日和9月29日,連載《新場講學會之歷史》,詳細介紹了這一事件。同年9月21日,由江蘇籍知識分子在東京出版的《江蘇》雜誌第六期,以12頁的篇幅發表《南匯縣黨獄始末記》,也詳細地介紹了這一事件。這兩篇長文,所述事件經過大體一致。其中有一份,曾經附載於《南匯縣誌》。這兩份資料,遠較黃炎培回憶錄翔實。以這兩份材料與黃炎培回憶錄相比較,可以發現差異很大,還能發現一些很有趣的問題。



根據這兩份資料,新場黨獄的經過是這樣的:


1、先是,黃炎培等人認為新場永寧寺創設西天門(一作先天門)等名目,以左道惑人,勾引良家婦女,曖昧之事,久播人口。這些人不事生產,不但為一國分利之物,而且是文明進化的障礙。他與新場演說會的學生,謀加干涉。1903年8月11日(光緒二十九年六月十九日),為觀音誕期,黃炎培偕學生至永寧寺,在密室中發現迷藥一瓶,西天門教師行為詭秘,言語支吾,遂將一個名叫劉恆軒的教師交縣有關部門管押。

2、第二天,即8月12日(六月二十日)上午,當地土棍黃德淵至黃炎培處拍案大罵,並要將被押的西天門教師保釋,未果。黃德淵與黃炎培同族,論輩分為黃炎培的叔祖,其母一向寄食於永寧寺,所以,他對黃炎培等人的舉動極為不滿。


3、8月12日下午,黃炎培、顧冰畦等應邀至南匯新場講學會演說。顧冰畦首先演說,內容如下:


天下之事,欲興利必先去弊,未有弊未去而利能興者也。永寧寺創邪教,為公等一邑之害。公等其有意去此害乎?其謂去此害為然乎為不然乎?如謂不然,則某亦不敢聞命矣。如以為然,願公等共書其名於左,以期協力共治。隨後,共有65人簽了名。會上,許多人發表演說,有人演說社會改良問題,有人演說設立蒙學問題。黃炎培演說的主題是組織團體重要性的問題。


4、8月12日晚,黃德淵率三百餘人,圍攻黃炎培等人在新場的下榻處,打傷從外地來新場聽演說的人,並將被押的西天門教師劫走。


5、8月13日(六月二十一日),黃炎培等離開新場至南匯縣城,向縣令戴運寅告狀,要求懲辦黃德淵等人。戴下令拘捕黃德淵等七人。

6、8月13日晚,戴審問黃德淵等人。黃德淵指控黃炎培等「聚眾演說,上不忠於君,下不敬乎長,又復褻瀆神明,驚動菩薩,打毀寺廟,創異說惑人,設甘詞誘人,以致上干天譴,下動眾怒」,並稱:


黃炎培是小人的侄孫,他天天講革命,小人是不通文墨的,問讀書人都說就是造反,小人因教訓他,豈知炎培目無尊長,不認小人為叔祖。小人一身不足惜,可憐吾黃氏代代積些陰德,不料到炎培竟遭此橫禍。戴沉思良久,忽然喜形於色。他當場釋放黃德淵等,下令傳黃炎培等人。


7、8月15日(六月二十三日)傍晚,黃炎培等四人奉傳來到縣署,戴指控:「你們講什麼學?你們毀謗皇上,毀謗皇太后,你們是革命黨,你們想造反」。黃炎培等申辯無用,當場被拘捕。至此,原告與被告換了個位置。


8、黃炎培等被捕以後,南匯官府即呈文兩江總督和江蘇巡撫,請示處置辦法。演說會的同志則積極設法營救。

9、8月18日(六月二十六日),美國寓滬傳教士步惠廉因同情黃炎培等,應請來到南匯,指責官府無確鑿證據,即亂捕熱心教育的讀書人,實屬不該。戴懼怕洋人,又未奉到上司關於處理此事的明令,於是,在中午12時15分時,讓步惠廉將黃炎培保釋出去。


10、8月18日中午12時45分,也就是黃炎培等被保釋出去半小時以後,兩江總督關於要南匯縣令將黃炎培等革命黨「就地正法」的電報送到。戴懊喪欲死,但已無計可施,後以辦理不善,被記過三次。


這就是新場黨獄的梗概。順便指出,《國民日日報》與《江蘇》雜誌載,內容大體相同,細節有些差別,可能分別出自參加新場演說會的兩個主要成員之手,其中一個很可能就是黃炎培。現沒有確實的證據。



從上述資料看,新場黨獄的衝突起因,主要不是演說會,而是黃炎培等人對永寧寺所謂邪教西天門的干涉。黃炎培等人的行動,有點類似孫中山當年在翠亨村毀壞寺廟中的偶像,屬於破除迷信、改良社會的性質。當時,黃炎培等人可能已經萌發反清革命思想,但這一行動並不具有反清革命性質。黃炎培等並無「毀謗皇太后、皇上」的言論。


與黃炎培等發生衝突的對手有兩個,一個是黃德淵,一個是南匯縣令戴運寅,以黃德淵最為直接。戴運寅是在審理此案的過程中,感到如果以革命、造反罪治黃炎培等,對自己仕途可能帶來好運,所以,才將此罪名加到黃炎培等人頭上。


但是,我們看黃炎培《八十年來》的回憶,主要對手黃德淵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空洞的「地方痞棍」,連永寧寺衝突、黃德淵最初被捕、後來被告變為原告的情節也不見了,所有與黃德淵有關的細節全部不見了。這是什麼原因呢?


我想,這不大可能是年久忘卻了,也不可能是對此事看法改變而故意不提了。老年人對自己青年時代所做的事,有時會有不同於以前的看法,這是很正常的。但看回憶錄,黃先生對自己青年時代的造反行為的看法,並無大的改變,而是津津樂道。為什麼獨對此事隱而不提?我想,很可能是這個原因:宗族與恕道。不管怎麼說,黃德淵畢竟與黃炎培同宗,而且是他的叔祖。黃炎培寫《八十年來》時,這位叔祖大概早已不在人間。即使不能說是為尊者諱,但對一位已經不在人世的叔祖,再重


提五六十年前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這在黃炎培的心裡,可能覺得有違恕道。但是,在新場黨獄中,作為黃炎培等人主要對手的黃德淵被隱去了,另一個對手即戴運


寅的作用便突出了。黃黃衝突的社會意義大於政治意義,黃戴衝突的政治意義大於社會意義。


於是,新場黨獄的革命性質被強化了,黃炎培在此事件中的革命色彩也被強化了。


黃炎培寫回憶錄的年代,正是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正是革命至上的年代,這是新場演說革命色彩被強化的時代原因。


由回憶與歷史事實之間的差異,我們可以看出,當事人對歷史的回憶是有過濾性的。回憶的表述是有選擇性的。回憶的內容會受回憶者所處時代、環境的影響。回憶的內容會隨回憶者年齡變化而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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