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三色書」為伍的這些年
原編者按
近日,著名評論家田東江最新時評集《不栽桃李種薔薇》出版發行。這是作者迄今為止已出版的七冊「新聞時評精選」系列的最新一本,與其之前出版的「報人讀史札記」系列不僅構成了他「生命年輪的組成部分」,而且在業界產生了反響,其影響超出了新聞界,值得讀者諸君持續關注。作者探索出的一種名為「今古齊觀」的評論文體:由新聞時事起興,由歷史事件解讀,再回歸新聞本身。這種文體旨在將新聞與歷史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到底這種文體是怎樣形成的?請看作者如何回答。
「三色書」,是我對中華書局版古籍叢書的一個粗略劃分,依據的主要是封面或書脊的顏色:綠、黃和白。當然,絕對是以偏概全。
我似乎生性喜歡歷史,不知道有沒有基因的成分。
我父親原本是北平的一名藥鋪學徒,北平解放後毅然從戎,並隨大軍南下。上世紀50年代末響應國家號召開發「北大荒」,又從江西南昌轉業去了東北。他的文化程度只有初中,但是他很喜歡讀書,家中的書櫃里很早就有《曹操集》《諸葛亮集》《焚書》《藏書》,甚至他偏好的醫書里也有《內經釋義》《傷寒雜病論》什麼的,顯見他對歷史頗有些興趣。因為我從小不在他身邊,加上他又去世太早,所以搞不清他究竟讀過那些沒有,讀得怎樣,也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麼對歷史有興趣。總之,在「喜歡」這一點上,我大約有點兒承繼的意思。
但是我真正在「喜歡」歷史的道路上走得進一步,卻是好多年之後的事情。曾經也很有可能專業從事於此,卻終於失之交臂。那要從1985年填報高考志願說起。
1985年是我第三次參加高考,身份是富拉爾基第一重型機器廠工人,大型央企,我在那工作已經整整五年。此前,1982年夏日的某一天,受到好友的點撥,忽然覺得應該去比劃一下高考,雖然對一個技校畢業生而言頗有些不自量力,很像《紅樓夢》里的晴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1983年夏天便匆匆上陣了,結果只差了一點兒;1984年興沖沖地再來,結果又只差了一點兒。這裡面既有總分不達本科分數線的因素,也有填報志願完全憑藉自己興趣的因素。彼時國有企業正如日中天,根本不會想到日後職工還要面臨「下崗」,企業自身還有需要「振興」的一天,因此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倘若秉承有書即讀的原則,那麼第一次高考時也可以拍屁股走人了。但我那時不知道為什麼迷上了外交,頭兩次報志願一定要干那個,只填一個學校,在是否服從調劑那裡還明確地「否」。1985年,因為自覺無力再戰第四次,所以不得不「退讓妥協」,但仍然心有不甘地將第一志願「外甥打燈籠」,後面原來空著的四個位置則一概填滿,填什麼呢?填那些在本省——黑龍江省招收「歷史」專業的院校,而且,該「服從」的地方一律「服從」,有看看天意的意味。
回過頭來看,那種填報是荒謬的,根本沒有梯度可言,所謂「一損俱損」。當時留了底,順序照抄如下:吉林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南京大學、中山大學。其中,中山大學招三個專業:歷史學、漢語言文學、民族學。最後,恰恰錄取了那個沒填的「民族學」!自己「服從」嘛,當然誰也怪不得,可怪的只是,歷史學在當時也並非熱門專業,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怎麼就不肯接受主動投懷送抱的呢?
1992年7月,讀完了七年「民族學」之後,我就職於廣東省政協學習委員會辦公室。開頭那些天,新人就是閑人,忽見部門書櫃里有一套20冊中華書局版的《資治通鑒》,無比欣喜,取出第一冊。我當時不會料到,延續至今的典籍通讀就此開始了。
對瀏覽史書,我有一個頑固的習慣,非不得已,一定要看中華書局版。看得多了,漸漸發現他們的叢書如果按封面或書脊的顏色,大抵可以分為三種,這就是我所說的「三色書」。具體而言,《資治通鑒》《續資治通鑒》《續資治通鑒長編》《太平廣記》《清稗類鈔》《歷代紀事本末》《全元戲曲》等屬於「黃皮書」,《二十四史》《全唐詩》《清史稿》《中國古典文學基本叢書》《中國史學基本典籍叢刊》等屬於「綠皮書」,《歷代史料筆記叢刊》《新編諸子集成》《學術筆記叢刊》《讀史方輿紀要》《朱子語類》等屬於「白皮書」。與「三色書」為伍,自然只是形象的說法,全無排斥其他的任何意味,《中國古代都城資料選刊》《古典文學研究基本資料彙編》等就不好歸類。但是毫無疑問,「三色書」構成了歷史典籍大軍中的中堅力量。
《不栽桃李種薔薇》 田東江 著 南方日報出版社2016年12月
我之與「三色書」為伍,始而是借,然後是買。買,一方面享受佔有的樂趣,另一方面便於閱讀和使用。我在通讀「綠皮書」的時候,太太正在中山大學人類學系工作,需要她從資料室逐冊來借。彼時借書要填卡片,填上借書者的名字,借還日期等,卡片就插在粘在封三的小口袋裡。因為太太的名字在那些相對生僻的書上留得太多,還引起了系裡幾個教授們的好奇。借的書,沒法做記號,而且用的時候又要反覆再借,很不方便,有時只是確認某句話原文的若干字眼而已,於是下決心買,最早買的也正是「綠皮書」。
那個時候收入太低,買齊「綠皮書」絕對是筆巨資。但我和太太在逛書店的時候意外發現,彼時市面上有三個年份出版的「綠皮書」同時存在,定價差異很大,最便宜的1元多1冊,最貴的10元多1冊。所以我們到書店一旦見到「綠皮書」,馬上去翻最後一冊的封底,看定價。最沮喪的是,明明舊版,給貼了新定價。饒是如此,還是買到了一些最便宜的,如《梁書》,3冊才5.3元;《魏書》算是中間價,8冊18.3元;最後買的是《宋史》,495元,那是下了相當大決心的。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已經在排隊交錢了,太太硬是發現了更便宜的版本,顯然是店員疏忽使之成了漏網之魚。可惜是哪一種,已經記不起來了。
前面說了,買,是為了便於讀。上世紀80年代吧,看過華君武先生一幅漫畫,大意是如果買書不看,不如在家裡畫個大書櫥。但讀書是件「不待揚鞭自奮蹄」的事情。我們有一項「全國國民閱讀與購買傾向抽樣調查」,兩年一度,每次數據出來,國民閱讀率都不容樂觀,年人均讀書三四冊,低得可憐。很多人對不讀書給出的理由是沒有時間,這實際上完全站不住腳。宋朝參與編修《冊府元龜》的錢惟演說自己:「坐則讀經史,卧則讀小說,上廁則讀小辭,蓋未嘗頃刻釋卷也。」從中可見,他的讀書時間就是擠出來的,而這前提,則取決於他「平生惟好讀書」。宋太宗也是如此。當年,《太平總類》編纂完成之後,太宗堅持每天閱讀三卷,「一年而讀周」,並賜名《太平御覽》。
古人因為讀書有「頭懸樑,錐刺股」的,有「鑿壁偷光,囊螢映雪」的,《三字經》概括得好,「彼不教,自勤苦」,全憑的是一種自覺。現代人有的笑其愚笨,實則古人也並不是鼓勵機械模仿,而是倡導那種勤讀、苦讀的精神。所以近人瞿兌之說:「能看畢《二十四史》殊不為難,然肯用此功者殊不多見。」的確如此,「綠皮」的《二十四史》加上《清史稿》,也不過區區280多冊。倘若有些毅力,像挖山的愚公那樣,每天挖它一點兒,「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並且,讀書委實不用那麼小資,一定要與慵懶啦、午後陽光啦、泡壺茶或沖杯咖啡啦為伍,應該是件比較隨意的事情,就像唐朝的李密一樣,趴在牛背上也能津津有味地閱讀《漢書》,讀得入迷,旁邊來了個大官都不知道。總之,不必因為書籍的神聖而使讀書行為本身變得矯情。
讀,是為了用。宋人羅大經將讀書劃分為上、中、下三等,「上則取之以撫世酬物,又次則取之以博識多聞,下至蘇秦之刺股讀書」,羅大經未必是要否認蘇秦的用功,而是說他「專為揣摩遊說之計,固已陋矣」。在他看來,讀了書的人,修養要跟上去,無論如何不能「若屠兒之禮佛,娼家之讀禮」。
新聞人讀史有什麼用?倘若有人認為,新聞和歷史沒什麼關係,那麼就真的是「固已陋矣」。前輩報人早已把兩者的辯證關係講得明明白白。如徐鑄成先生說過:「歷史知識也像地理、國際、政治、科學知識一樣,是記者知人論世必備的常識……歷史是昨天、前天的『新聞』,史論,則是對昨天、前天『新聞』的評議,和新聞工作更有密切的關係,並可以從中借鑒,吸取他們推理、論斷的方法,學習他們精練的筆法。」再如人民日報原總編輯范敬宜說過:「不了解歷史,就不善於發現新聞;不了解新聞,就難以理解歷史。」我們如果先鑽進「故紙堆」,再鑽出來觀照現實,便才能發現前輩的見解何其精闢。
從1998年1月起,我開始撰寫讀史類文字,嘗試走一條「為新聞注入歷史內涵」之路。在《南方日報》上先後開有三個專欄:《讀史札記》《野史新說》和《今古齊觀》。前兩者不言現實,卻處處觀照現實;後者則直接由新聞起興,由新聞收筆。無論哪個專欄,文字都近乎歷史雜文,一篇千把兩千字的文章徵引書目往往達十幾種,「六經皆我註腳」。在具備思想性的同時,兼顧知識性、可讀性。而把那些散見於不同書籍中的同類史料聚攏到一起,貌似信手拈來,實際上正有賴於閱讀基礎作後盾,大量地佔有,才談得上精挑細選。
自2006年起,我開始將這些文字有系統地出版,成「報人讀史札記」系列,迄今已出五集:《意外或偶然》(2006)、《歷史如此年輕》(2010)、《青山依舊》(2011)、《無雨無風春亦歸》(2013)和《了無痕》(2015),共計130萬字。第六集《天淡雲閑》在校對之中。與此同時,還出版了「潮白新聞時評精選」系列共六集,分別是:《講「文化」的時代》(2008)、《那點兒政事》(2010)、《雞毛蒜皮》(2011)、《前庭草》(2012)、《都是隨人說短長》(2014)、《薄言有之》(2015)。這些新聞時評中的相當一部分,也嵌入了歷史典故,形成了自己時評文字的一大特色。
學無止境,不可以已。顛撲不破的真理。如果說,1992年是我與「三色書」為伍的元年,那麼至今還沒有畫上句號的打算。一方面,新的典籍標點本在繼續推出;另一方面,讀過的還可以再讀。隨著自身知識的積累、提升,先前不以為意而一眼帶過甚至沒入眼的,可能成了新的關注焦點。隔兩三年我便讀一下《西遊記》《水滸傳》,於此感受頗深。當然,獲取知識只是讀書的功用一面,重要的還在於增益個人修養。明朝黃鐸說:「讀書易耳,為人難。」就是說明白道理容易,見之於實踐難。清朝張怡說得更直接:「學者讀書窮理,須實見得,然後驗於身心,體而行之」,否則,就「無異買櫝還珠」了。(文/田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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