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帶來光明時

她說：「我想和你們一樣奔跑。」

我們說：「讓我們牽著你。」

她說：「我聽見了風的聲音，我『看』到了光的樣子，我飛起來了！」

——題記

正常人很難體會盲人奔跑的滋味。我曾閉上雙眼，嘗試著跑了幾步。周圍的世界一片黑暗，對前方未知的恐懼很快讓我不敢邁開步子，我緊張地抬腿、放下，用小腳老太太般的小碎步「跑」了不到100米，便迫不及待地睜開雙眼。當明亮的世界再次呈現在我的面前時，我明白光明是多麼可貴。

我的大姐從呱呱落地起便墜入黑暗。爸爸媽媽是什麼模樣，蔬菜米飯是什麼顏色，芬芳的花兒是怎樣俏麗，她都無法用眼睛感知。她用手輕輕觸摸我們的臉龐，知道了誰有大大的眼睛，誰有彎彎的眉毛，誰有長長的睫毛；她用耳朵傾聽各種聲音，知道了飛馳的汽車，雨滴的模樣，雪花的來臨；她用撞得淤青的雙腿丈量這個萬千世界，知道了什麼是路，什麼是桌腳，什麼是台階。上帝給她關上了眼睛這扇門，卻同時也為她打開了心靈這扇窗：樂觀向上的她從未抱怨上帝的不公平，從沒有把自己當作殘疾人，她積極地去生活、去學習、去工作，從不放棄心中的希望和夢想。媽媽說：「孩子，你除了眼睛，跟別人什麼都一樣！」

回想2016年10月的宜昌馬拉松，毫無盲人助跑經驗的我帶著我的大姐第一次參加馬拉松，跑完了10公里。那時，我們沒有佩戴任何標識，僅僅是我一個人用一根牽引繩，帶著大姐在擁擠的跑者中左衝右突，在濕滑的賽道上砥礪前行，碰撞、趔趄時有發生，甚至幾乎被絆倒。而2017年的武漢馬拉松，不再是我一個人在戰鬥，而是我們！來自襄陽長跑協會的助跑志願者們和我一起幫助大姐完成了半程項目。

這一次，主語由「我」變成了「我們」。

2017年4月9日，武漢馬拉松。早上7點，我在半程馬拉松的起點與大姐以及襄陽的4名助跑志願者會合。志願者是襄陽長跑協會特意為大姐在已中籤的跑者中招募的。我們一邊熱身，一邊商量助跑人員的分布。我在大姐左側，用牽引繩牽著大姐跑；兩名志願者在我們前方為我們開道；1名志願者在大姐的右側；1名志願者在我們的後方。我們5個人將在大姐的前後左右形成一個安全的包圍圈，避免大姐和其他跑者發生碰撞。我在賽前精心準備了「視障」和「視障陪跑員」標識，標識上寫著「姐妹同心，其利斷金」的字樣，這是屬於我們姐妹二人的專用標識。我將它們分別別在大姐和我的參賽服上。志願者們也穿上了襄陽長跑協會為她們準備的印有「視障陪跑員」字樣的衣服。

起跑後，天空下起了雨。前方賽道上不時出現其他跑者丟棄的雨衣，這些雨衣會成為大姐的大麻煩，因為她無法繞過去，後果就是她的腳被雨衣纏繞或者鞋底打滑。負責開道的兩名志願者不停地彎腰將雨衣拾起或者推向一旁，將前方的賽道為大姐清理乾淨。從江灘起點到一元路轉彎處，雖然一直比較擁擠，但我們行進得比較順利。2公里後，雨越下越大。當我們從武勝路跑向江漢橋時，地上已經有了積水，很難讓大姐每次都能避開積水坑。江漢橋的上橋處，賽道變得狹窄，開道的志願者一邊跑一邊請前面的跑者讓一讓，為大姐留出一個通道，避免大姐踩到或者撞到前面的跑者。在平坦的江漢橋上，我告訴大姐，橋的右前方是琴台大劇院和琴台音樂廳，外形似古琴，那是大姐學音樂的女兒聽音樂會的地方。大姐笑了，她知道那裡有美妙的琴聲。

衣服濕了，雨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風越來越大，我們的腳步越來越緩。身後的跑者看到我們佩戴的標識後，紛紛跑到我們前方，轉身對我們豎起大拇指。有些酷酷的跑者會一聲不響地經過我們，跑到前方，然後留下有力的「加油」二字。還有一位帥哥乾脆直接拉起牽引繩，牽著大姐跑了一段。大拇指、加油、陪跑，彷彿是這凄風冷雨中的暖陽，溫暖著我們，為大姐帶來奔跑的動力，我們加快步伐跑向長江大橋。

長江大橋的引橋對我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考驗。雨水模糊了視線，風吹在淋濕的身上，在風雨加交中爬著漫長的坡，我幾乎想要放棄了。可是身旁的大姐並未停下腳步，風雨似乎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在這一刻，我知道了什麼是「風雨無阻」。牽引繩是一根有魔力的繩子，我牽著這根繩子，牽起大姐，我才有動力跑下去。

天氣不給力，但是漢馬的志願者實在太給力了。橋上補水站里的志願者在雨中熱情地為我們加油，每個人都笑容滿面，伸手與我們擊掌。熱情神奇地傳遞給我們，疲勞一下子消失了，我們輕快地跑起來。我告訴大姐，我們的左前方是黃鶴樓。兒時的記憶出現在腦海中，那年我7歲，我和二姐牽著大姐，和爸爸媽媽一起去黃鶴樓玩。我拉著大姐的手，告訴她，這裡有台階，要小心。媽媽讓大姐撫摸黃鶴樓上的雕花欄杆，給她念「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的詩句。此時大姐的腦海中也一定出現了黃鶴樓的記憶，雖然她記憶中的黃鶴樓並不是我們看到的那個樣子，但她用她的方式感知著。

跑過健康跑與半馬的分界處，轉向沿江大道。賽道變寬，跑者變少，這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有利的。我和陪跑志願者們一直在計算著完賽時間，商量採用多少配速來跑。沿途的觀眾熱情爆棚，在風雨中為我們加油吶喊，非常令人感動。最美的賽道、最熱情的觀眾、最貼心的服務屬於漢馬。

離終點越來越近了，但我們的步伐變得沉重，大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這時，楚天都市報的記者給我發來了微信，為我們加油；陪跑志願者也鼓勵著大姐。我們決定手拉手一起沖向終點。我的手、大姐的手、陪跑志願者的手，還有那根二姐精心編織的紅色牽引繩，緊緊地牽在了一起。沖向終點的那一刻，笑容綻放在我們每個人的臉上。

掛上獎牌的大姐，笑容溢出臉龐，此刻她是最美的；掛上獎牌的我們，幸福溢出胸膛，此刻我們是最快樂的。

當我們帶來光明時，我們都是幸福的。幸福，有時很簡單。

（我在武漢，大姐在襄陽，大姐平時的訓練都是在襄陽志願者的幫助下完成的。我也非常希望能夠幫助武漢的盲人朋友跑步，也非常希望能夠有更多的跑者加入盲人助跑的行列，一起做黑暗中的一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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