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狂時代:魏晉豪門為何「變態炫富」
一
《世說》第三十篇名為《汰侈》。汰侈,也可以理解為豪奢,即過分驕縱奢侈之意。這兩個字,正好是對魏晉上層貴族驕奢淫逸之風的一種精準概括。這種風氣的形成,也是上行下效的結果。
其實,這股奢侈風氣自魏明帝曹叡時便已開始扇起,史載,魏明帝大興土木,登基沒幾年,就「大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百姓失農時,直臣楊阜、高堂隆等各數切諫,雖不能聽,常優容之」(《三國志·魏書·明帝紀》)。曹爽輔政時,也是奢靡浮華,結黨營私,聚斂無度,最後落得個身敗名裂,不得好死,是個標準的「暴發戶」和「敗家子」。
西晉立國後,晉武帝司馬炎一度抑制浮華,發展經濟,國力空前強盛,最終統一了天下。以至太康年間,天下太平,政通人和,頗有幾分盛世氣象。但好景不長,經濟的發展導致貧富差距拉大,豪門大族壟斷資源,富可敵國,於是乎豪奢汰侈之風甚囂塵上,爭豪鬥富,炫財擺闊,成為許多貴族的一種變態愛好。這方面,司馬炎可以說帶了一個壞頭。史載他:
平吳之後,天下乂安,遂怠於政術,耽於游宴,寵愛後黨,親貴當權,舊臣不得專任,彝章紊廢,請謁行矣。(《晉書·武帝紀》)
在歷史上的皇帝中,司馬炎的好色是出了名的。有一年,為了挑選美女,他竟然荒唐到禁止全國公卿以下家庭的子女結婚,等他挑選之後,認為不合格的,才准嫁人。平吳之後,又將孫皓後宮的五千名宮女照單全收,使他的後宮人數達到萬人的規模。
有個「後宮羊車」的典故說,因為後宮人數太多,司馬炎每天選擇到哪裡去就寢成為一件頭疼的事,於是他想了個辦法,每天乘坐羊車在後宮內逡巡,任其所之,羊車停在哪個嬪妃門前,便前往臨幸。宮女們為求得到皇帝臨幸,便在住處門前灑鹽巴、插竹葉,引誘羊車過來。
皇帝尚且如此荒淫,朝中大臣就更不用說了。這一時期,浮華成風,出現了許多「暴發戶」與「敗家子」。
西晉開國功臣何曾(199—279)是個「禮法之士」「道德先生」。史載他:
性至孝,閨門整肅,自少及長,無聲樂嬖倖之好。年老之後,與妻相見,皆正衣冠,相待如賓。己南向,妻北面,再拜上酒,酬酢既畢便出。一歲如此者不過再三焉。(《晉書·何曾》)
和老婆見面都搞得如此煞有介事,可見禮法早已滲透其骨髓血液。
但是,史書上緊接宕開一筆,說:
然性奢豪,務在華侈。帷帳車服,窮極綺麗,廚膳滋味,過於王者。每燕見,不食太官所設,帝輒命取其食。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食日萬錢,猶曰無下箸處。
吃穿用度,比帝王還要奢侈排場,每天在吃上就要用掉萬錢,仍然埋怨說沒有下筷子的地方!這樣的忠臣孝子,可見也是巨貪巨蠹!有人向晉武帝司馬炎彈劾何曾「侈忲無度」,司馬炎因其人乃朝廷重臣,竟然眼睜眼閉,一無所問!這不是縱容是什麼?
大概這種奢靡浮華的作風也會遺傳,何曾的兒子何劭和何遵也都是有名的「敗家子」。
何劭(?—301),字敬祖,西晉文士,傳記作家,所撰《荀粲傳》《王弼傳》等並行於世。史載何劭「少與武帝同年,有總角之好」,且「博學,善屬文,陳說近代事,若指諸掌」,才華是很好的。但其人「驕奢簡貴,亦有父風。衣裘服玩,新故巨積。食必盡四方珍異,一日之供,以錢二萬為限。時論以為太官御膳,無以加之」(《晉書·何劭傳》)。
比之父親何曾,何劭奢靡的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何曾的庶子何遵和他的幾個兒子,也是個個奢侈過度,對物質的追求幾近變態。
二
朝廷重臣之後尚且如此,其他權貴更不必論。我們且講幾個人物的故事。
先說西晉的富豪石崇——不敢說他就是首富,但他的潑天富貴連皇帝都側目倒是事實。
石崇(249—300),字季倫。渤海南皮(今屬河北),生於青州,小名齊奴。石崇是個標準的「暴發戶」,而且致富的途徑是令人髮指的,史載,此人「任俠無行檢」,在他任荊州刺史時,竟然「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汰侈》1注引王隱《晉書》曰:「石崇為荊州刺史,劫奪殺人,以致巨富。」)。
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石崇就是靠著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大發橫財,迅速暴富的,可以說,他既是高官,也是巨盜,而且黑白兩道通吃!
像石崇這樣富比王侯的富豪,在當時竟然很受推重,他依附權臣賈謐,和潘岳一樣望塵而拜,成為賈謐的「二十四友」之一,著名的金谷雅集,就是石崇發起的,而且受到東晉名士王羲之、謝安的「企羨」(如《企羨》3載:「王右軍得人以《蘭亭集序》方《金谷詩序》,又以己敵石崇,甚有欣色。」又《品藻》57載:「謝公云:『金谷中蘇紹最勝。』紹是石崇姊夫,蘇則孫,愉子也。」)。這股汰侈之風,真是相當了得!
石崇和王敦關係很好,有一次兩人到太學裡去遊玩,看到顏回、原憲的畫像,石崇就感嘆道:「如果和他們一起做了孔門的學生,我們也不會比他們差的!」顏回和原憲都是孔子門下出身貧賤而德行高尚的弟子,顏回是「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原憲是蓬戶瓮牖而安貧樂道。
王敦對石崇的話表示了異議,他說:「不知別人怎麼樣,子貢倒是和你很相似。」子貢是孔子門下最有才幹也最富有的弟子,王敦的話頗有些諷刺意味,言下之意:你在德行上比顏回、原憲差遠了,也就可以和孔門首富子貢比比誰更有錢!
石崇一聽,正色說道:
士當令身名俱泰,何至以瓮牖語人!(《汰侈》10)
意思是:讀書人本來就應當讓自己利祿亨通,功名顯耀,怎麼能把原憲那樣蓬戶瓮牖的窮酸樣兒四處宣揚呢!」一句「身名俱泰」,將石崇的「土豪」心態暴露無遺。
石崇可以說是魏晉汰侈之風的首席代表,《汰侈》篇共十二則,其中五則就是關於石崇的。開篇第1則說: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飲酒不盡者,使黃門交斬美人。王丞相與大將軍嘗共詣崇。丞相素不能飲,輒自勉強,至於沉醉。每至大將軍,固不飲以觀其變,已斬三人,顏色如故,尚不肯飲。丞相讓之,大將軍曰:「自殺伊家人,何預卿事!」
在講王敦的時候,已經提到這個「斬美勸酒」的故事,藉以說明王敦其人的殘忍。但如果將目光聚焦在石崇身上,又會有新的發現。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這麼一個有點像恐怖小說的故事,為什麼會放在《汰侈》篇?殺人和「汰侈」有什麼關係呢?後來我想通了,因為汰侈含有豪奢驕汰之意,換言之,在這些富豪的眼裡,美人也屬於私有財產,而且是「性價比」最高的財產,如果讓美人勸酒不算豪奢,那麼用殺美人來勸酒,就顯得豪氣衝天,不同凡響了!
無獨有偶。此條劉注引《王丞相德音記》也記載了一個類似的故事,不過主人公換成了王愷:
丞相素為諸父所重,王君夫問王敦:「聞君從弟佳人,又解音律,欲一作妓,可與共來。」遂往。吹笛人有小忘,君夫聞,使黃門階下打殺之,顏色不變。丞相還,曰:「恐此君處世,當有如此事。」
從這兩個故事可以看出:一個被金錢和權位腐蝕到極致的人,其自我可以膨脹到什麼程度,其心靈世界可以扭曲變態到什麼程度!
再看第2則:
石崇廁常有十餘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屬,無不畢備。又與新衣著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廁。王大將軍往,脫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汰侈》2)
這個故事單獨看,好像是寫王敦的豪爽,但如果和「汰侈」這個門類的主旨結合起來看,就會發現,真正的主人公是石崇。如果給這個故事一個標題,可以叫作「石崇家廁」。
他家的廁所豪華到什麼程度呢?我們先來看「硬體」。據史書記載,崇尚節儉的官員劉寔有一次到石崇家做客。
如廁,見有絳紋帳,裀褥甚麗,兩婢持香囊。寔便退,笑謂崇曰:「誤入卿內。」崇曰:「是廁耳。」寔曰:「貧士未嘗得此。」乃更如他廁。(《晉書·劉寔傳》)
石崇家的廁所,竟然有豪華床帳,以至讓沒見過世面的劉寔誤以為闖進了石崇的內室,這廁所的「硬體」實在奢侈得離譜。
再看「軟體」:劉寔那次如廁,看見「兩婢持香囊」在裡邊侍立,這還不算排場,王敦這次如廁竟然看到有十來個衣著華麗的婢女列隊伺候,而且,石崇家的廁所還有個「更衣」的程序——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方便完畢,還要由這些婢女們伺候著穿上新衣方可出去。
三
如果僅僅是奢侈浮華,「沒事偷著樂」,倒也可算是「富而無驕」,可是西晉的這些暴發戶們,似乎唯恐天下不亂,非要顯山露水,爭豪鬥富,弄得如山呼海嘯般,聳人聽聞,驚世駭俗。
史載,石崇「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綉,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與貴戚王愷、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晉書·石崇傳》)。
「奢靡相尚」就是進行奢侈浪費的競賽,爭先恐後,互不相讓。石崇的主要競爭對手是外戚王愷。《晉書·羊琇》載:
琇性豪侈,費用無復齊限,而屑炭和作獸形以溫酒,洛下豪貴咸競效之。又喜游燕,以夜續晝,中外五親無男女之別,時人譏之。
羊琇是皇室外戚,其奢侈比王愷的爭豪鬥富尚顯斯文。
王愷,字君夫,晉武帝司馬炎的舅舅。此人生性豪奢而好鬥,非要和石崇爭奪「敗家子」的頭把交椅,處處和石崇作對。石崇在王敦、王導兄弟跟前來個「斬美勸酒」,王愷也如法炮製,等王氏兄弟到自己家時,也來個「打殺吹笛人」!
《世說·汰侈》篇記載二人爭豪鬥富的故事有三條,讀之觸目驚心:
王君夫以飴糒澳釜,石季倫用蠟燭作炊。君夫作紫絲布步障碧綾里四十里,石崇作錦步障五十里以敵之。石以椒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汰侈》4)
第一條說,王愷用飴糖和乾飯刷鍋,石崇後來居上,竟用蠟燭做飯。王愷在自己的莊園里做了一條四十里長的紫絲布步障,里子用的是名貴的碧綾,石崇就做了條五十里長的錦緞步障來和他抗衡。石崇家裡搞裝修,用花椒塗牆,王愷就用更稀有的赤石脂塗牆,寸步不讓。
這是三次小型競賽。接下來還有三次中等競賽:
石崇為客作豆粥,咄嗟便辦。恆冬天得韭蓱(萍)齏。又牛形狀氣力不勝王愷牛,而與愷出遊,極晚發,爭入洛城,崇牛數十步後迅若飛禽,愷牛絕走不能及。每以此三事扼腕,乃密貨崇帳下都督及御車人,問所以。都督曰:「豆至難煮,唯豫作熟末,客至,作白粥以投之。韭蓱齏是搗韭根,雜以麥苗爾。」復問馭人牛所以駛,馭人云:「牛本不遲,由將車人不及制之爾。急時聽偏轅,則駛矣。」愷悉從之,遂爭長。石崇後聞,皆殺告者。(《汰侈》5)
故事說,石崇家裡有三件事讓王愷憤憤不平:一是為客人準備豆粥,一會兒就可以端上來。二是在他家裡就是大冬天,也總能吃到韭萍做的鹹菜。
這兩件事很可以作為文化學的研究材料,說明石崇莊園的「菜籃子工程」搞得不錯,而且很可能掌握了蔬菜和食物的保鮮技術。
第三件,是石崇家的牛外形體力都不及王愷的牛,可是他和王愷一起出遊,常常後發先至,兩人比試誰能搶先進入洛陽城時,石崇的牛在幾十步後竟能像飛鳥一樣,迅速超過王愷的牛,王愷的牛拼盡全力也追趕不上!王愷實在忍無可忍,就暗地裡收買了石崇家的管家和車夫,詢問其中的奧秘。
管家說:「豆子非常難煮,只要先把豆子煮熟,做成碎末,客人到了,熬粥時把它加進去就行了。韭萍鹹菜是搗好的韭菜根,裡面摻雜著麥苗而已。」又問車夫駕御牛的竅門,車夫說:「牛原本跑得不慢,只是因為駕車的人不會控制罷了。緊急時候讓車的重心偏向一邊,這樣跑得就快了。」王愷全部照做,果然就戰勝了石崇。石崇後來聽說此事,就把這兩個吃裡扒外的王愷的「卧底」全殺了!
由此可見,「汰侈」之風裡有一個很變態的趣味,就是所謂「拜金主義」或者「拜物教」,為了物質競賽中的勝利,人的生命變得輕於鴻毛,賤如草芥!「人為物役」的結果,最終成了「人不如物」。讀《汰侈》一篇,如只看到富豪的揮金如土,錦衣玉食,不能讀出其中的「殘忍」和「變態」,不能算是得其三昧。
第三個故事更有名,一般選本都冠以「石王爭豪」的標題:
石崇與王愷爭豪,並窮綺麗以飾輿服。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愷以示崇,崇視訖,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疾己之寶,聲色甚厲。崇曰:「不足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三尺、四尺,條幹絕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愷許比甚眾。愷惘然自失。(《汰侈》8)
這個敘事藝術很高的故事說,石崇和王愷鬥富,無所不用其極。晉武帝司馬炎是王愷的外甥,他常常幫助王愷,成了王愷的「後援團」。有一次他送給王愷一株二尺多高的珊瑚樹,枝條扶疏,世間少有。王愷興沖沖地拿給石崇看,石崇看罷,舉起手中的鐵如意向珊瑚樹砸去,只見這株上好的珊瑚樹應聲而碎。王愷非常惋惜,還以為石崇妒忌自己的珍寶,就聲色俱厲地指責石崇。石崇說:「這不值得遺憾,我今天就賠給你。」於是命令手下把珊瑚樹都拿了出來,光是三尺四尺那麼高、枝條極其漂亮、光彩奪目的,就有六七株之多,和王愷那株一樣的就更多了。王愷一看,頓時像只斗敗的公雞,惘然若失了好半天。
四
在石、王爭豪的同時,還有一位富豪異軍突起,大有後來居上之勢,這個人就是王濟:
武帝嘗降王武子(王濟)家,武子供饌,並用琉璃器。婢子百餘人,皆綾羅絝,以手擎飲食。蒸肥美,異於常味。帝怪而問之。答曰:「以人乳飲。」帝甚不平,食未畢,便去。王、石所未知作。(《汰侈》3)
在西晉貴族的爭豪鬥富的賽場上,晉武帝司馬炎經常充當裁判、觀眾、支持者的角色,基本上屬於「坐山觀虎鬥」,但這一次,王濟潑天的富貴讓司馬炎也坐不住了!
如果說王濟家吃飯的排場,諸如用的都是名貴的琉璃器皿,侍候的婢女有一百多人,穿的都是綾羅綢緞,陣容相當豪華等等,這些都還可以忍受的話,那麼,王濟家蒸的味道鮮美的乳豬竟然是用人奶喂大的,這就有點「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只要想想,用人奶餵養小豬,需要多少哺乳期的婦女,又有多少嗷嗷待哺的嬰兒可能要和小豬爭奶喝,就知道這個王濟喪心病狂到了何種地步!司馬炎聽後很氣憤,飯沒吃完就走了。作者還補充一句說:「王愷、石崇兩家都不知道這種做法。」說明王濟在這次無形的競賽中,終於憑藉其變態的「創新精神」佔了上風。
事實證明,王濟還真有些「敗家子」的天分。即使在仕途失意,遭貶之後,他也不忘擺闊。他把家搬遷到京城東北角的北邙山下,當時人口眾多,地價很貴,王濟為了滿足自己騎馬射箭的愛好,就買下一大塊地作為騎射場地,並且搞起「圈地運動」,築起一道矮牆作為界限。這倒也罷了,他還把錢串起來,繞著矮牆纏了一圈。當時人們稱此為「金溝」(《汰侈》9)。這真是有錢不知道怎麼花了,又像是「窮得只剩下錢」了!
不知是不是在金溝里練成了神射手,有一次,王濟開始向王愷挑戰了:
王君夫有牛名八百里駁,常瑩其蹄角。王武子語君夫:「我射不如卿,今指賭卿牛,以千萬對之。」君夫既恃手快,且謂駿物無有殺理,便相然可,令武子先射。武子一起便破的,卻據胡床,叱左右速探牛心來。須臾,炙至,一臠便去。(《汰侈》6)
王愷有一頭牛名叫「八百里駁」,他經常用珠寶裝飾牛的蹄角,非常喜愛。王濟就對王愷說:「我射箭的技術不如你,今天就賭你的牛,我拿千萬錢作賭注。」王愷自恃射術高明,並且覺得自己的牛那麼好,不會被殺,就答應了,讓王武子先射。這正中王濟下懷,他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接下來的事就讓人不忍再看了:只見王濟退回來靠著胡床,神氣活現地命令左右速把牛心掏出來。不一會兒,烤好的牛心熱騰騰地端了上來,王武子只吃了一塊就走了。可見他不是好吃牛心,殺牛取心的把戲,就是為了讓對手難堪!
不知道為什麼,《汰侈》篇里竟寫到兩次殺牛、兩次吃牛心的情景。美男名士王衍也有一次與彭城王司馬權賭射殺牛的故事《汰侈》11載:
「彭城王有快牛,至愛惜之。王太尉與射,賭得之。彭城王曰:『君欲自乘,則不論;若欲啖者,當以二十肥者代之。既不廢啖,又存所愛。』王遂殺啖。」
司馬權輸了後,願以二十頭肥牛換他那頭心愛的快牛,可王衍還是一不做二不休,把牛給殺了。這真是典型的「成人之惡」!
忍辱負重的牛,成了這些富豪們展示「為富不仁」的最佳道具。更莫名其妙的是,一次王羲之在周伯仁的宴席上,本來是叨陪末座的,周伯仁割了一塊牛心肉給他吃,一座客人頓時對年少的王羲之刮目相看(《汰侈》12)。
如果說《世說》中有哪一門讓我讀了不是滋味,那一定是《汰侈》。每次讀到《汰侈》中的這些故事,總會感到一股變態味和血腥氣撲面而來,儘管故事寫得很具視覺衝擊力,但仔細想想,這麼一種驕奢淫逸的社會風氣,恐怕遠比清談帶來的危害更大,更致命!明代王世懋評「斬美勸酒」的故事說:「無論處仲忍人,觀此事,晉那得不亂?」誠哉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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