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孤獨相伴

孩子生下來了,我們卻把她扔進了垃圾筐,因為我們太害怕了.

歲的小蕊是在網吧里跟我見面的,她說現在那裡是她的家,因為自從出了那件事以後,她已經不上學了,白天沒事的時候,她就待在網吧里,有時候幾天幾夜都不回家.我很驚訝,問她:"家裡人不找你嗎?"小蕊答道:"我媽呀,她根本就不管我,尤其是現在,她巴不得我不回家,她已經徹底放棄我了,這是她對我說的."

個子不高、眉清目秀的小蕊頭髮染成了紅綠色,一看就是個沒有任何家庭約束的孩子,可是,她怎麼會成了這樣呢?這要從她13歲時就開始早戀說起.

我父母在我5歲的時候就離婚了,我爸找了另一個女人結婚了,又有了小孩,我媽就帶著我一個人過.

這其中我媽也找過不少男朋友,有時候他們還同居一段時間,卻不長久,不知為什麼就分手了.為這事我媽特心煩,整天對我沒好氣,一生氣了就嚷嚷著讓我找爸爸去.

我爸已經有了自己的家,還有了兒子,哪顧得上我啊.有時候我去找他,他就給我50元錢,讓我自己去吃麥當勞,吃完了就回我媽家.小的時候我還不覺得難過,可大一點兒以後,我就有些受不了他們這麼做,媽媽再罵我,我也不去找爸爸了.我就一個人在大街上逛,一直逛到餓了再回家.

上了初中以後,我開始住校,學校讓兩周回一次家,我媽讓我一個月回一次,有時候她說她忙,一個月也不來接我一次.看到同學們經常是父母接來送去的,我羨慕極了,有時候也傷心得自己偷偷地哭.

這時候我們班有一個叫馬明的男生經常安慰我,給我帶點好吃的、好玩的,挺關心我的.

跟馬明熟了以後,我知道他也生活在單親家庭中,只不過他是跟著爸爸過.他爸爸也再婚了,娶了一個挺年輕的妻子.馬明覺得她挺不懂事的,也不會照顧他爸爸,更不會照顧他.因此,他也經常一個月回不了一次家.

我和馬明都有些覺得自己挺可憐的,不知不覺我們就成了好朋友.他喜歡看郭敬明的小說,看完了以後還經常拿給我看,我倆都喜歡在星期天不能回家的時候去網吧消磨時間.後來,他開始給我寫情書,他的文筆挺棒的,我特喜歡.我不太會寫,就從網上找了一些別人寫的情詩,抄下來偷偷地給他.我倆好像都知道這就是在戀愛了.

結果,那個學期我的成績下降得很厲害,期末考試數學不及格,老師把我媽叫到了學校,委婉地讓她多關心一下我.媽媽當著老師的面就給了我一個耳光,說我不給她爭氣,讓她這麼不省心.

那天媽媽走後,我就開始逃課了.開始是在宿舍里裝病,後來就偷偷地溜出學校去網吧玩.我當時逆反心理特別重,就是想壞出個樣兒來給媽媽看看.

升初二的那個暑假,我被馬明約到了他們家玩,那時他爸跟他後媽去國外旅遊了,家裡就他一個人.他給我看了好多從網上下載的黃色錄像,說這些都是他爸爸的收藏.我倆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模仿起來,那天,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一個純潔的女孩了.

但是,發生了這件事我一點兒也不後悔,我覺得自己很愛馬明,他比我媽媽對我好,很關心我,能夠陪在我身邊.我倆就像兩隻沒人疼的小狗,在一起你溫暖我,我溫暖你,這讓我覺得跟他在一起挺快樂的.

馬明說他也很愛我,長大了他要跟我結婚.我們兩個人約好將來結婚以後永遠也不離婚,因為他和我都覺得就是因為父母離婚,我們才成了沒人疼愛的孩子.

那個暑假我過得很快樂.媽媽又有了新男朋友,每天忙著打扮約會,幾乎沒有時間看我一眼.我和馬明經常約會,有時媽媽不在,我就約他上我家來,我覺得我們就像一對真正的戀人.

可是開學後不久,我就覺得自己挺不舒服,總是渾身沒勁兒,學習也打不起精神來.我問馬明,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老師給我媽媽打了電話,她匆匆地來看了我一眼,給我買了一堆好吃的,告訴我她可能快要結婚了,讓我在學校待著先別回家,等她的事定下來,她就會來接我.

老師建議她帶我去醫院看看,她摸了摸我的頭,說:"不用,沒事兒,小孩哪來的什麼病,就是偷懶,不想上課唄."

就這樣,我幾乎有三個月的時間沒有回家,等我媽媽來接我時,她發現我突然胖了很多,還對我說:"你看,我說你沒毛病吧,你老師還不信,這不一下子胖了這麼多."

我以為媽媽結了婚,心情就該好了,可我一問她,她卻哭了,說這次的男朋友又吹了,人家嫌她收入低,還有個女兒,挺麻煩的.

我看媽媽挺難過的,心裡有好多事也不想跟她說了.後來,我真的覺得身體不對勁兒,讓馬明陪我去了醫院.結果,大夫告訴我,我不僅懷孕了,而且胎兒有五個多月了,已經有了胎動,必須馬上做引產手術,但也必須趕快讓家長來.

聽說手術要很多錢,馬明傻了,不得已他打電話叫來了爸爸,而我也給媽媽打了電話.沒想到媽媽一來到醫院就跟馬明他爸打了起來,罵他不管好自己的兒子,這麼小就讓他耍流氓,引誘少女.

馬明他爸也不甘示弱,罵我是不良少女,要不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因為吵得太厲害,馬明他爸一生氣就揚長而去.

看到兩個大人只顧互相指責,根本不打算解決問題,我和馬明只有在一邊哭的份兒.

這時看到馬明他爸走了,我媽又衝上去拽著馬明的胳膊,要送他去公安局.我嚇壞了,跟媽媽苦苦哀求.我告訴媽媽,我倆是真心相愛的,我真的愛馬明,他也真的愛我,我倆不是像她說的那樣是在一起"瞎玩兒".可我媽就是不聽,我只好抱住媽媽,讓馬明快跑,他這才逃走了.

後來,我媽又跟馬明他爸談判,非要讓他們家賠我們兩萬元錢.可馬明他爸認為我也有錯,不該讓他家賠這麼多錢.他們吵來吵去,我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後來,我拿定主意,這孩子我要生下來.我媽不是一直說我跟馬明是在鬧著玩兒嗎?我就是要把孩子生下來給她看,我要證明我倆是真正的愛情,決不是什麼鬧著玩兒.

為了我的事,馬明也跟他爸鬧翻了.在我輟學後不久,他也不上學了.我們租了一間地下室開始同居.馬明開始出去找工作賺錢,我每天在家裡等他回來.

我跟媽媽也鬧翻了,她知道我要把孩子生下來時罵我是自暴自棄,說我給她丟盡了臉,我知道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

因為沒有錢,我跟馬明在一起過得挺苦的.他只有15歲,我才14歲,我倆一看就是未成年人,因此工作也不好找.房東覺得我倆來歷可疑,總要攆我們走,我們只好不停地搬家,不停地換地方住.

可儘管這樣,我還是挺快樂的,覺得住的地兒再破也是我自己的家,馬明雖然賺錢不多,可是他很愛我,跟他在一起我覺得很溫暖,一點兒也不孤獨.

幾個月後,我突然肚子很痛,馬明送我去了醫院,可醫院要登記真實的姓名和年齡.醫生一看我的年齡,馬上就眉頭一皺,讓我趕快給父母打電話.我知道打了電話也沒用,我媽肯定不會理我,馬明他爸也早就聲明他不會出面解決這件事,好在我肚子痛了一會兒就沒事了,我跟馬明又回到了家裡.

沒想到,到了第二天凌晨,我已經痛得站不起來了,不一會兒工夫,孩子就生出來了,我和馬明都嚇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突然想起看過的電視劇里,要用剪刀剪斷孩子的臍帶,忙讓馬明找來了剪刀把臍帶剪斷了.可是孩子怎麼辦?看著那血肉模糊的一塊蠕動著的東西,我除了害怕沒有別的感覺.這時馬明說:"乾脆把他扔了吧,咱們自己都養不起,哪能養他啊."

說著我看見馬明找了幾張舊報紙,把那孩子包了一下就扔到了牆角的垃圾筐里.這時我的肚子又開始痛了起來,身體也在不停地流血.我呻吟著對馬明說:"還是上醫院吧,我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於是,馬明借了房東的自行車,推著我來到醫院,馬上就進入了搶救室.後來,因為產後大出血,我輸了2 000CC血才算保住了性命.

到了醫院,醫生一檢查,發現我剛剛生完孩子."可是嬰兒呢?"醫生問我,我和馬明始終沉默著,一直到我出了搶救室,馬明才答應醫生回家去把嬰兒抱到醫院.可是,他回去後不久就給我打來了電話,說嬰兒已經死了,身體都是冰涼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不知為什麼就哭了起來.醫生告訴我這種時候哭會傷眼睛的,可我就是忍不住.

我住院的時候,馬明給我媽打了電話,求她來看看我.媽媽來了,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我,她也掉眼淚了,還問我那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我說:"當時只顧著害怕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根本沒看是男孩還是女孩."

因為我的身體一直特別虛弱,醫生一再叮囑我媽,讓我回家好好休養,我媽終於把我接回了家.

出了這件事以後,馬明被他爸爸送出國讀書去了,而我就一直在家待著.

馬明剛出國時,還時常跟我聯繫,但後來就沒有音信了,他留給我的電話再也打不通了,我想他也許是把我給忘了.

我媽在教訓我的時候常說:"現在你明白了吧?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你才多大啊,哪裡懂什麼叫愛情?你怎麼那麼傻,居然會痴心到這種程度.馬明他到底給了你什麼?"

我到現在也不後悔跟馬明的這場戀愛,因為我相信那時候他是真的愛我,我也是真的愛他,只是我們都太小了,根本承擔不起愛的責任.

可是,我們在一起很溫暖,真的,我至今也沒再體會到那種感覺.為了這種感覺,我覺得我值得去付出,這是我的心裡話.

兩個來自單親家庭的孩子,因為心靈的孤獨,情感上的寂寞,生活中的被漠視而走到了一起,相互溫暖,相互慰藉,以至於還一不留神有了愛情的"結晶".當然,這個嬰兒的結局是悲慘的,這種經歷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震撼,一種讓人心痛的過程.

歲的小蕊敘述這些事情時的那種冷靜和沉著,又一次讓我對這一代人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恐懼.因為他們的行為的確太讓人擔心,不僅人格的確有一些變異,就連心態也變得如此極端.為了證明自己是真正的愛情,14歲的少女居然敢把孩子生下來.可畢竟他們太年輕了,於是,那個本不該來到世界上的嬰兒,也只有被扔到垃圾筐里的命.這種悖離人性的事情就發生在我們身邊的孩子身上,我們該以如何的態度與他們面對?

在我對中國的少男少女的性經歷調查進行到一定階段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這樣一個規律,那就是:那些容易早戀、早孕,過早地出現性錯的青少年,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單親家庭.

在對這個現象研究了很長時間以後,我發現來自單親家庭的孩子常常會有這樣的特徵:心靈孤獨、情感脆弱、生活中缺少正常的陪伴與呵護.

很多來自單親家庭的孩子,因為在生活中缺少足夠的關懷與陪伴,常常會在同學和朋友當中尋求情感慰藉,這通常會成為他們陷入感情旋渦的主要原因.

又因為單親家庭的孩子接受的家庭約束常常較少,由於關注度不夠,他們的成長發育經常會游離於單親父親或單親母親的視線之外.於是,進入青春期以後,他們比雙親家庭的孩子更容易選擇去嘗試性,接觸異性朋友,進而導致比較嚴重的後果.

在我採訪過的早孕少女中,至少有一半以上來自單親家庭,有的即使是雙親家庭,也屬於那種父母關係並不融洽,婚姻只是一種形式的家庭.

可見,孩子的遭遇和經歷真的不只是孩子自身的問題,它跟父母的感情融洽程度、家庭的和諧程度、婚姻的美滿程度,以及父母雙方對孩子的關注程度息息相關.

在小蕊的個案中,我認為最大的責任者實際上是她的母親.如果不是她對女兒採取幾乎是放任自流的撫養方式,在女兒出了問題後採取粗暴簡單的處理方式,也許,小蕊的遭遇會更好一些.

媽媽的這种放棄,直接導致了小蕊對自己人生的放棄,也更加直接導致了她對那個無辜的嬰兒的放棄,這客觀上造成了對她的"二次傷害",以至於她最終也沒有從傷害中走出,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

實際上在很多時候,孩子的道德行為是相當容易受成年人的道德示範影響的.由於小蕊的媽媽是一位單身母親,據小蕊說,她在很多時候都不太注意自己的感情流露,跟男朋友戀愛順利時會經常帶男朋友回家同居,跟男朋友分手了,又會把失望和抱怨的情緒宣洩在女兒身上.這一方面讓小蕊從記事起就覺得男女之間的親密行為沒什麼大不了的,另一方面也讓小蕊特別想去嘗試那種男女之間的關係.因此,當男生馬明對小蕊表示出好感,並偷偷邀請小蕊去他家裡時,只有13歲的小蕊沒有絲毫猶豫就跟馬明逾越了身體的界限,那時候她只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與新鮮感,對於後果她從來沒有想過.

也正是由於小蕊媽媽與女兒關係的不斷惡化,交流渠道一再中斷,直接導致了小蕊最後選擇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的極端做法.兩個無知與衝動的孩子和兩個沒有盡到為人父為人母責任的家長,最終一起出演了這幕悲劇,也讓只有15歲的小蕊過早品嘗了那苦澀的味道.

只有15歲卻已經輟學的小蕊告訴我,她現在又有了新的男朋友,是一個初中畢業便不再上學的男孩:"他很能打架,我們這個網吧里的人都挺怕他,現在他有一份給人家送水的工作,我的零花錢都是他給我的.他還租了一間地下室,我經常到他那兒去和他一起過夜,他那兒雖破,可是我覺得比媽媽家溫暖多了.我和他在一起很快樂,至少他比我媽媽關心我."

"溫暖"這個詞大概是在我跟小蕊的交談中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作為一個來自單親家庭的孩子,我特別懂得小蕊所說的"溫暖"是什麼意義,它實際上就是來自父母的一點關心,一點陪伴,再加上一點點呵護.這是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孩子最

起碼的要求,但是對少女小蕊來說,這種要求卻很奢侈.從小到大她能夠體會到的來自母親的溫暖太少了,所以,她會飛蛾撲火般去投入異性的懷抱,在那麼小的年紀,就遭遇了那麼大的傷害.

而跟她一起來承受這種傷害的,還有那個來自另一個單親家庭的男生馬明.

雖然馬明的父親後來再婚了,但他同樣是一位失職而讓人不能原諒的父親.面對兒子的錯誤,他既不懂得擔當,又不肯負起責任,這直接導致了兩個孩子在錯誤中越陷越深.

對於小蕊,我還是要告訴她,做人不能自暴自棄,她才15歲,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有足夠的時間來修正過去的一切,只

要她願意.

而對於小蕊的媽媽和馬明的爸爸,我想說的是:單親家庭不應該成為兩個孩子人生失敗的借口.我建議他們改善與孩子的溝通狀況.對於他們個人來說,幸福很重要,可如果孩子不幸福,他們個人的幸福是不是也很難成為真正的幸福?

我相信小蕊的媽媽和馬明的父親對孩子並不是真正的冷漠,他們只是過於關注自己的人生,忽視了他們的孩子同樣有一個需要溫暖與呵護的人生.

從兩個少年對他們所生下來的嬰兒的處理方式來看,生命的尊嚴和寶貴在他們心目中蕩然無存,這不能不說是父母的行為在孩子行為上的折射.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印證啊!

只有有責任感的父母,才有可能培養出具備責任感的孩子.尤其是在性問題上,培養孩子具備一種責任感和自我控制的能力,實際上就是在教會他們如何在人生的關鍵路口,走好自己的人生路.

對於單親家庭的父母,我建議:不管你是單親媽媽,還是單親爸爸,都應該更多地關注孩子的心理成長,而不是把孩子往學校一扔,以為只要讓他衣食無憂,你就盡到了責任.

特別是在孩子進入青春期以後,做父母的一方面要多學習一些關於孩子青春期的科學常識,一方面要更加細緻入微地觀察孩子生理與心理的變化,加強與孩子的情感交流,使孩子養成有什麼心裡話願意跟父母溝通的習慣.這樣,做父母的就很容易掌握孩子的心理活動軌跡,能夠在發現問題時及時給予孩子正確的引導與幫助,讓孩子避免發生以他們的年齡難以承擔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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