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喜歡長發很多年

１

蘇洛和一群男生從足球場上退出時，汗水還在順著發梢滴嗒。一幫女生在操場邊正轉著脖子目送他們,眼神崇拜。蘇洛心裡很受用。

哎—等等。有女生喊。轉眼間，女生站在眼前。

狗子哥。女生只對著蘇洛一人，有些羞澀地叫。又補充，我找了你很久。

男生們一愣，繼而大笑，笑得彎下腰。有人拍著蘇洛的肩，一連迭地問：狗子？又彎下腰去。

蘇洛彷彿被人當眾出示小時候光屁股的相片，臉沉著，對她說：我不認識你。

女生急了，臉漲得通紅，說：我，我是海藍啊！一隻手急急地把臉上的碎發撥開。

海藍耳前耳後都是碎發，半長不短的，風一吹，顯得更為凌亂。

蘇洛嘆了一下，問：海藍？你怎麼在這裡？

海藍說：狗子哥，我是新生，今年剛考進來的。

藍妹妹，旁邊的男生拿腔拿調，狗子哥也找你很久了。一伙人再次哄然大笑。

蘇洛捶了一下那男生，對海藍說，頭髮長了，該剪了。又對男生們介紹，海藍，是我的—他想了想說：是我的哥們。

２

海藍是蘇洛童年的「哥們」。

那時候，蘇洛是狗子。

狗子早上還沒起床，海藍就在窗外喊，狗子哥，今天去哪兒玩？狗子用被把頭一蒙，嘟囔，討厭。

海藍喜歡跟著狗子。狗子和一群男孩子爬樹、下河、奔跑……海藍就在後面喊，狗子哥，等等我。又「啊」一聲，摔倒了。

晚上海藍抽抽答答地到狗子家告狀，阿姨，狗子哥不跟我玩。

媽媽批評他，要帶著妹妹玩啊！

狗子跟海藍是鄰居，兩家關係極好。可狗子說，海藍是頂頂煩人的跟屁蟲。

沒人的時候，狗子拽海藍的小辮。海藍的兩條小辮黑油油，辮梢上扎兩隻蝴蝶結，很漂亮。狗子拽的勁大了，海藍咧了咧嘴，想哭，狗子忙阻止，小聲說：海藍，要是你把小辮剪了，喏，像我這樣的。狗子摸摸自己的頭，說，我就跟你玩。

海藍回家央求媽媽剪掉小瓣。媽媽拗不過她，「卡嚓」，兩剪刀下去，海藍成了短髮。可海藍留短髮一點不好看，哭得淚涔涔的，媽媽，我就要狗子哥那樣的。媽媽想了想，也好。拿來爸爸理頭的推剪，「卡嚓卡嚓」，海藍留起男孩的短髮。

海藍假小子一樣出現在狗子面前，臉上還帶著淚痕。狗子樂了，拉起海藍的手，爬樹、下河、奔跑……狗子沒有食言，去哪兒都帶著海藍。

那時候狗子叫海藍是哥們。

再後來，狗子搬家了，狗子上小學了，狗子不叫狗子了，狗子叫蘇洛。

３

海藍是以「哥們」的形象，出現在蘇洛宿舍的。

穿一件牛仔襯衣，碎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板寸頭。

舍友們樂了。蘇洛愣了半晌，眼前彷彿看見童年的海藍。海藍歪了歪腦袋，撲閃著大眼睛問，不好看？

蘇洛回過神來，有點結巴，帥，很帥！

男生們都喜歡海藍。每次有活動都不忘了通知海藍。他們都把海藍當「哥們」。他們甩開膀子爬山時，常把自己的礦泉水瓶塞進海藍的背包里。

海藍撲哧撲哧地喘氣，汗水淋漓地跟在男生們後面。蘇洛停了停，海藍趕上來。蘇洛問，你知道什麼的本性最難移？海藍抹著汗水表示不知。蘇洛不回頭地說，跟屁蟲的本性最難移！

那天，海藍是哭著回去的。

4

那天周末，蘇洛早早起床。他在海藍來到他宿舍之前離開。

蘇洛在大街上漫無目地地走。在一家電腦公司前停下，他透過電腦公司的落地玻璃，看見裡面有一女人，長發、長裙，面色白皙，大眼睛撲閃著，似曾相識。

蘇洛有些發獃。有店員出來，問：「想看看電腦？」

蘇洛懵懵懂懂地隨店員進了門。他看見那女人的目光飄過來。蘇洛忽然說出了自己沒有想到的話，我是在校大學生，暑假快到了，想找份工作乾乾。

店員說，我問問老闆。店員在那女人面前，低語了幾句，女人打量一下他，問了幾個問題，點點頭，說，到時候你來吧。

那個暑假，海藍也沒有回家。她也找了一份工作。早上上班前，海藍會準時敲開他宿舍的門，遞一個飯盒，說，喏，板栗炒飯，你中午吃的。

電腦公司有微波爐。中午時大家用微波爐熱飯。那天要吃午飯了，老闆來了，她看了看蘇洛的飯盒，深吸一口，說：板栗炒飯，真香啊，好久沒吃了。

蘇洛想了想問：要不，給您分點。

老闆也不客氣，一連迭點頭說：太謝謝了。

老闆喜歡板栗炒飯，還說這是她家鄉的名吃。

蘇洛喜歡看那個女人歡歡喜喜的樣子。他忽然覺得，每天早上來敲門的海藍，其實並不討厭。

暑假最後一天，蘇洛不用去上班了。早上他用被子蒙住頭，還想再睡到日落西山。

「砰砰砰」，有人敲門。又是海藍。她端著飯盒，說，喏，板栗炒飯。

蘇洛火了，嚷，誰喜歡板栗炒飯，吃一暑假了，膩歪死了。

海藍愣了，半晌，忍住眼淚，問，你不是一直喜歡嗎？

蘇洛感覺出自己的失態，聲音低下去，說，不是我喜歡的。

是誰喜歡？海藍的大眼睛撲閃著。

蘇洛撓了撓頭，頭腦還有些混沌：是，是那個女人喜歡……

她說：蘇洛，我恨你……

5

海藍不再來找蘇洛。

蘇洛想這樣也好，她不用再替那些男生們背礦泉水了。可不知為什麼，蘇洛的心裡老是空落落的。在操場上踢足球，不管那些女生怎樣吶喊助威，他還是提不起勁來。

再見到海藍，是在食堂里。蘇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裙，長發。那是海藍嗎？蘇洛瞪大眼睛，再揉揉眼睛，沒錯！是海藍。海藍端著飯盒，來到飯桌前，一男生殷勤讓座。海藍笑著道謝。而後，海藍離開，長發飄飄。

哦，海藍，海藍的長髮。蘇洛僵坐在那裡，他想起海藍的話：蘇洛，我恨你……他的心，忽然生生地痛。

蘇洛沒有去找海藍。或者，他想在找海藍之前，理清自己的心緒。

那天蘇洛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遠遠地，看見那家電腦公司。他停下來。他看見了那個女人，長裙，長發，從店裡走出來。然後，他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見海藍跟在女人身後走出來。

他走過去。

女人愣了下，海藍也愣了下。她們同時喊，蘇洛。又彼此對視，問，你認識他？

海藍向蘇洛介紹：這是我表姐。

那一刻，蘇洛的心要飛上晴空。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這個女人親切？為什麼覺得她似曾相識？為什麼她那麼喜歡家鄉的板栗炒飯？因為，因為海藍啊！因為，因為她是海藍的表姐啊！

蘇洛很想快樂地大笑。

6

那天回去的路上，蘇洛試著拉住海藍的手。蘇洛不敢看海藍的臉，彷彿是顧自說著。

他說，海藍，你知道嗎？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喜歡一個小女孩。可我不敢承認。我逼著她變成男孩子的樣子，這樣，我就可以拉她的手，可以掩飾自己的羞澀了。再後來，我還是不敢承認，我還是逼她變成男孩的樣子。海藍，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嗎？

海藍不看蘇洛的臉。她的臉上淚痕點點。

她說，蘇洛，你知道嗎？很多很多年前，我喜歡一個男孩子。為了他，我可以捨棄自己的小辮。小辮剪掉後，我每天晚上都要摟著小辮睡覺。上高中時，從一個小時候的玩伴那裡，我得知他考進一所大學。我剪掉了自己的長髮。我要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考取這所大學上。我如願以償了，然後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趕緊留起長發。大學裡第一次見到他，正是頭髮留得半長不長時，他不喜歡，讓我剪掉，我想都沒想就剪掉了。我留短髮不好看，就留了板刺頭。蘇洛，你知不知道，我多麼喜歡長發，我是一個喜歡長發的女孩啊！

蘇洛再也忍不住，輕輕擁住她，聲音有些哽咽。

他說，所以，我撤退了一年多。原來我是在還她，還她做回自己的機會啊！

蘇洛的一滴眼淚埋進海藍的長髮里。他輕輕說：海藍，我愛你，愛長發的你，愛本來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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