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夷長技以為師——以天津機器局的朝鮮學徒為個案研究
1881 年—1883 年間,天津機器局中出現了一群朝鮮學徒,他們在津局中辟有專館,不僅學習軍械製造,還涉獵西語及西學,並曾與在津學習的神機營學徒交互影響。對於此段鮮為人知的歷史,研究中朝關係史的著作多有忽略。而學界對津局的研究,多側重它的創立原因、發展階段及歷史評介,而對津局在技術輸出方面的關注不多。對津局朝鮮學徒的專項研究,筆者限於學識,見及王勇則一文,但不曾涉及神機營與朝鮮兩類學徒交互影響的過程,而津局所扮演的角色也無介紹。此外,朝鮮學徒領選使金允植留有筆記《陰晴史》,劉順利將該筆記進行了整理和解讀,但金的筆記多從朝鮮角度出發,劉在整理解讀的過程中則基於中朝交流的視角進行分析,較少利用津局方面的歷史文獻,使得劉著對清廷、李鴻章及津局洋務官員的主張語焉不詳,即此前研究多側重於學員的「學」,而對作為「先生」的天津機器局其「教」的過程探討較少,本文即側重於「教」的過程,梳理「教」的來龍去脈,比較同時期天津機器局給神機營所派學徒「教」之過程,以圖展現天津機器局中洋務人員學習西方技術的體認和對之取捨的動態過程。
一、天津機器局朝鮮「來學往教」的由來
1876 年日朝簽訂《江華條約》後,西方列強接踵而來,朝鮮呈內憂外患之勢。面對西方的強烈衝擊,朝鮮開始思及自強之策,學習近代的軍事科學技術。1879 年10 月7 日,朝鮮致仕太師李裕元致永平太守游智開一信,希望「擬仿古外國人入學之例,咨請禮部揀選明幹人員在天津等處學習軍器武備」。11 月5日李鴻章在上奏此事時,認為「該國講求武備,實難再緩。因緘覆游守,告以所請似屬可行」。而其練兵制器「, 俾獲有成,藉作自強之基,增我藩籬之固」。
儘管朝鮮內部對於派員前往中國學習軍械製造提出了諸多問題:如海外諸國留駐北京「非學也,乃通商也」,未有成例;「軍器事繫於兵部」,而朝鮮來學往教「事繫於禮部」事權難以協調;學徒在津不熟悉情形,容易造成不良影響等等,但朝鮮國王堅排眾議,認為朝鮮派往中國學習軍器製造,「非一非再,則祗論事之緊漫而已,初行與否,有不可顧也。況此事之出於學造備御之策者乎,從當更為處分矣」7。1880 年5 月,朝鮮國王下旨要求朝中官員以「學行純篤、吏治優異、技藝精敏、干局通煉、繕造兵械、能解算術」8為標準分別舉薦數人,以派往天津學習。7 月9日,朝鮮國王以講究武備事,咨請北京禮部,正式提出派員來津學習武備。
8 月29日,禮部奏朝鮮國王咨稱,該國講究武備,懇為轉奏請旨。上諭隨即要求李鴻章「妥籌具奏」,並且對朝鮮所請「簡選解事人員,或於邊外習教一層」9詳審其意。面對朝鮮派員到津局學造軍械的請求,李鴻章基於朝鮮「講求武備,實難再緩」和「俾獲有成,藉作自強之基,增我藩籬之固」10兩點考慮,全力支持。
9 月4日李鴻章將《妥籌朝鮮武備折》上奏朝廷,朝廷隨於6 日發布上諭,明確指出「朝鮮為東北藩服,唇齒相依。該國現擬講求武備,請派匠工前來天津學造器械,自宜府如所請,善為指引。本日已諭令禮部揀派通事伴送該國齋奏官卞元圭赴津,侔該員到後著李鴻章詢問一切情形,再行奏明辦理」11。1881 年津局出現了一群來自朝鮮半島的誠心求教的學徒。
二、李鴻章對於天津機器局「施教」的總體規劃
李鴻章作為朝鮮學徒來津局學習的總負責人,對於引導、安排朝鮮學員學習洋務李也有一整套方案與計劃。因此,了解李鴻章對於津局「施教」的總體規劃也就成為窺視李鴻章對於怎樣開展洋務運動,自身的心得體會的絕好路徑。
對於津局施教的內容,李鴻章指出「蓋制器必求用器之人,則與練兵相連;練兵而所用之器,有非倉猝所能自制者,則又與購器相連」12。由此似頗能感悟其對於數十年辦洋務的體認,制器必先購器。對於「先生」一方,李鴻章認為「製造一事,所包甚廣,不可不分別難易緩急。中國創立各廠十有餘年,費用餉項約數千萬,得入門徑始知有必須自造者,有不必自造者」13,天津機器局雖舉辦十數年,然主要製造彈藥補給,至於槍械製造,由於技術落後與成本過高,實則無功而返。對於「學員」一方,「朝鮮匠工來學,即使盡熟各法,聞該國所用土槍,僅與中國綠營之抬鳥槍相等,其製造機器及新式槍炮仍須購自外洋,是無其器,而不能用也。西洋槍炮其準線、口令、步伍非操演數年難以純熟。是無其人而不能用也」14。因此,欲使朝鮮學員來津學習有所獲,則應「擇易辦而急需者行之」15。其「易辦而急需者」即為「子彈、火藥及修理軍械之機器」16。因為「子彈須源源接濟,若專持購辦,必有緩急難持之虞,此必自行製造一也。軍械常有損壞,修理必藉機器,此必自行製造者二也」17,必須酌量購備,然而「所用機器,除造後膛槍子須全分機器,此外不必全借汽機,應以人力運動著而宜,可擇汽機小者購一二具,以運車床、刨床、鑽床而已。軍械之中,火藥為重要,西藥佳處全在硝磺提凈,壓至結實,碾工與臼舂之工無異,機器碾盤似可省也。僅購提硝器具,壓水機器皆用人力者,則省費約十六七。至於造槍子、銅殼,非購全副機器不可」18。
至於「施教」的詳細內容與學員安排,李鴻章也是面面俱到。茲列表1 說明之:
表1 李鴻章所擬朝鮮學造軍械人員安排表(略)
資料來源:根據《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造器練兵折附錄》第1513 —1523 頁之內容所列。
由此觀之,李之施教方針實乃中國舉辦洋務運動路徑的翻版。初始學習西方軍事技術,舉辦洋務,皆內憂外患逼迫之結果,實因「病急」,選擇易辦而急需之事項實施之,其餘難辦、辦不成之事拖之於後,比成體系的引進西方科學原理等,緩猛相濟,並非不可。然李鴻章將難辦、辦不成之事皆求於外人,認為不急需即為不需,只須應付當前事即可,用「裱糊匠」一詞形容最為恰當。天津機器局的製造水平也就只能停留在製造火藥子彈之上「, 先生」水平如此,實無他法。此時,非不教也,實不能也。
三、「先生」施教之過程
1881 年2 月4 日,朝鮮國王正式決定將朝鮮學徒69 人等派往中國,學習軍械製造19。對於遠道而來的朝鮮學徒,作為「先生」的天津機器局對其學生可謂「殫精竭慮,盡所知能,互相傳習」20。所授內容涉及多個層面,現分而述之,窺其一二。
(一) 傳授西語
朝鮮領選使金允植等到達北京,隨後即到保定拜訪李鴻章,其間談話即涉及朝鮮學員到津學習西語。問:「學徒中欲擇聰明者,習各國語學。雖不相通,亦有可學之道否?」李鴻章答:「本局設語學局。年少聰悟學習者甚多,不患無師也。但須二十以內者為可,過此則不能」。問:「二十三歲,亦可乎?」李答:「尚可為也。年至三十,則不可學」。21
朝鮮學員到達天津機器局之後,對於學習西語,皆甚熱情。因來學人員年齡偏大,學習西語,效果不甚理想,但天津機器局仍對其全部來學人員進行了細緻考察,擇其中二人培養之。金允植對現場選拔學員有一段描述,甚為形象。
二點鐘,率學徒七人,訪水師局。??一六品頂戴姓許名兆基;一七品頂戴姓曹名廉,皆福建人,學堂出身。方以洋文教習,來教學生者也。主人請召學徒,以次入見。先召趙漢根、許樹春。先發洋音,使之隨音答應,以驗舌本之清否。次授《左傳》,使以漢文讀之。次問能作論否。合於此則取之,不合則舍之。趙漢根、高永頡、金光練入選,其餘見退。22
隨著西方列強的東侵,西方語言自近代開始逐步確立其霸權地位,與西方交涉外交、學習西方軍事科學技術等等,必先通其語。洋務派在舉辦洋務運動時也認識到了學習西文的重要性,1860 年代即建立了同文館,專門培養精通西語之人才。朝鮮來華學習製造,傳授西語也成為題中之議,自有其合理性。但具體到選取傳授對象之時,天津機器局把年齡的大小和以《左傳》作論作為選拔的標準。選取年齡較小的學員,由於其記憶力較強和接受新事物能力較快的緣故,可謂符合語言學習的規律。但同時,天津機器局把學員熟悉中國經典與作論能力的高低列為考察對象,並將此定為決定性條件,「合於此則取之,不合則舍之」,然學習西語的好壞與作論能力的高低似毫無關聯。可謂其中包含合理與不合理之因素,且以不合理因素決定之。
(二) 贈閱西書
洋務運動舉辦之時,西方的書籍、報刊也被大量翻譯引進到中國,天津機器局在施教朝鮮學員之時,不忘對其介紹近代西方書籍,以期對西方有更多的了解與體認。本文僅將朝鮮獲贈的大部圖書整理如表2 ,或可對施教有更深層次的體會。
書籍作為知識的直接承載體,對於知識的傳播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天津機器局洋務官員贈送朝鮮學員之書目,仿若今日教授講課給學生所開之書單,最能直觀體現施教者對於自身所授內容的覆蓋面、關鍵點等之理解。天津機器局所贈閱的書籍其中大部為涉及西學的內容,既有介紹西方近代軍事理念與軍事體制的內容,也涉及西方近代化學、數學、物理、軍事技術乃至生產技術的部分,此外還有各國政治、社會、經濟、地理概況之書目。然在所贈閱書籍中,天津機器局仍舊不忘中學書籍,尤其把清朝弘揚明朝忠義之臣的《楊忠愍公遺集》贈予朝鮮學員,似有提醒其在學習西方技術之時,不忘中朝宗藩兩國忠義之道,可謂用心良苦。
(三) 觀摩及培訓
朝鮮學員到達天津之後,按照李鴻章所擬的人員安排進行了分配,天津機器局並在局內專設了朝鮮館23,供其學習居住之用。作為「先生」,讓朝鮮學員觀摩各局廠以及對分配學員進行培訓自然成為施教的重要內容。由於材料的缺乏和內容的冗雜,筆者僅對其做概括性的描述。
天津機器局在給朝鮮學員施教的過程中,引導其參觀了中西學堂、銅冒、槍子、卷銅、鏹水諸廠及燒炭窯;機器、翻沙、木樣、畫圖、電機、火藥諸廠;往水師局,觀學徒之習洋槍隊步法;至電機局,見語話筒;往煉硝房,觀試火藥;訪「鎮海」兵船等,從而使朝鮮學員對於近代軍事技術有直接感官的了解,以便朝鮮學員各自選擇所學內容。
表2 天津機器局所贈朝鮮學員各類書籍(略)
資料來源:根據《陰晴史》上下卷,轉自劉著第112 —113 、131 、155、157、259、276、290、296、320、390、398 所載內容整理而得。
朝鮮學員參觀中西學堂且拜訪了此時北洋水師學堂的洋文正教習嚴復,並對之有此評價「洋文教習嚴游戎,名宗光,號幼陵,亦福建人。十五六進學堂,二十四五學成,到英國學習三年,前年始回華,學問極好雲」24。
在參觀各機器廠之後,朝鮮學員感嘆道「殆非彝所思。最是電氣逼奪造化,不可形喻也」25。對於學習機器製造業的認識也發生了一定變化,朝鮮學員認為「入此以來,每言諸機器別難解可學者,以是執業不專。今日入銅冒廠,弛散壓銅板,試令河工改妝。熟視而不能下手。可知前言之過也」26。
在電機局看到電報後,稱其「閱電機所報,無不可達之言。一瞬數萬里如面語,誠可異也」27。對中國仿造的電話描述到「見語話筒,兩頭系銅線。側耳聽之,略可辨認」28。
往煉硝房觀試火藥實驗,使其對於火藥的使用有具體科學的認識。金允植日記中對此記到「安一筒田雞炮,裝火藥二兩重,放六十餘磅大彈子,以驗遠近。初試中國細粒葯,走五百四十尺。外國細粒葯,走四百五十尺;次放大粒,尺數漸不如前;次放貝博葯,不過百步以內(中外皆然) ;次裝餅葯,即一塊也。不過數十尺而落(中外同然) 。蓋細粒用於前後門槍。貝博餅葯,用於大炮。大炮若用細粒,則有炸炮之患雲」29。
訪「鎮海」兵船,使其遍觀船中機器。朝鮮學員見其「船長可十餘間,上架大炮五座,最大者重萬斤者雲。試放指揮一聲,兵員自下層突出,數十人疾赴來前,挽索、運炮,左右惟意。妝無子火藥於炮門放之,聲震河口。兩耳如聾。數三放而止。行觀上、中、下三層及陸、余將居住之處,鋪設齊楚,不覺其為船中也」30。
在朝鮮學徒觀摩完津局製造之後,天津機器局根據朝鮮學員60 餘人的個人意願與能力將其分別分配到不同的局廠,對於津局施教的詳細情形的描述,由於資料原因尚不能對其全貌進行復原,然從朝鮮學員的點滴日記中似可窺其大概,從而豐富人們對此的認識。
機械廠,朝鮮學員崔志亨、宋景和、安應龍3 人隸焉。對於此廠的功能朝鮮學員認為「於諸廠中,此廠最大,機器甚多。然皆修造各廠機器之器也。前後膛槍皆購於西洋,而有病及久而生鏽,則亦自此廠修改、磨鍊,使復如新」。他們認為此等學習甚為重要,「我國雖買洋槍,不知修理,則便成棄物。此亦緊要之學」。對於施教的內容,此3 人感到「名目浩繁,有難便學。廠內學規,初頭人學者,但令執習一事,或磨或鑿。不知何年,略有領解」31。
木樣廠,朝鮮學徒僅張榮煥1 人隸焉。對於木樣廠的重要性「, 凡造各機,先出畫本,送之木房,依畫本成木樣子,送之各廠,依樣製造。亦最緊、最難之事」。然而張榮煥在朝鮮雖名木手,但「不知繩墨之為何物。如此之後,始學木事,便是初學、破蒙」32。
火藥廠有朝鮮學員金興龍、金德洪2 人。火藥廠局最多,有燒炭局、煮硝局、砑藥局、光藥房。此二人初隸燒炭處,一兩日之後,便謂燒炭則不足久學。廠局中人皆曰,「燒炭亦多妙理,非目擊手習兩三月,不可學雲」,並「囑令仔細觀築,異日還國,需依制築灶雲」。兩人試習燒炭幾日,即轉往煮硝所,又將轉往火藥房。朝鮮學員在學習之後認為「最可悶者砑葯,若用人力,則磨碾之際,精粗不一,不易生火,若用汽機鐵磨,則所費浩多,不可議到」33。
至於化學學習,朝鮮學員李熙民在水師學堂因口鈍自退,請學化學。候補知府承霖教授之。學員稱「此學於配合物料、製造各項藥物,極有妙理。若昧於此,則雖徒學鏹水、電氣,亦未盡其用」。承霖對朝鮮學員言「此學若細究至理,須費十年之工。今君遠來,勢難許久做客。當擇其捷徑緊要,悉心指導雲」34。
天津機器局根據自身學習洋務的切身體會與經驗,通過對朝鮮學徒傳授西語、贈閱西書、令其觀摩各局廠,分配學員進行培訓,使其對於西方軍事科學技術有了朦朧了解,「先生」在此所做的啟蒙培訓有其積極意義。
四、兩類施教的對比
1881 年天津機器局中不僅多了一群來自東國的朝鮮學員,京城中的神機營也派出了學徒前往津局學習火器製造35,而此兩者在學習過程中,還曾交互作用,直接影響了朝鮮學員對學習方案的選擇並提前回國。
(一) 天津機器局所教之神機營學徒
1881 年1 月26 日,醇親王上奏朝廷,指出1864 年總理衙門曾將京營官兵交李鴻章差委,專令學制外洋炸炮彈及各種軍火機器,然而稍有成效,旋被撤回。現今配造火藥、製造銅冒雖然襲取舊法,然不過「僅能窺其門徑,究未能深入堂奧」。並且當時「派往人數無多,閱十餘年之久,刻下半就凋零,茲以時事多艱,練兵尤為急務。設有徵調軍火器械,在在均需豫籌」。因此,醇親王請旨由神機營「選派心靈手敏官兵三十員名,就近赴天津專令學習外洋炸炮等項及各種軍火機器,以備軍實」36。
李鴻章給醇親王的信函中隨即應允「, 選派兵員赴津學習各種軍火機器,屬當務之急,已飭機器製造各局妥為籌辦」。並給神機營的學習方案提出了方向性意見,對於神機營學員似「仍宜酌設一局,以開風氣而便取攜」37。至於具體學習內容,由於「機器局仿造外洋各種軍火名類紛繁,除火藥、銅冒神機營已能製造外,其鑄鐵、化銅、卷銅、鏹水、銅引、木工、鍋爐等廠,皆須先購機器方能學制,非一時所易辦」38。根據「應令先其所急」的原則,神機營當今主要應學「所有克虜伯四磅炮各項炸彈、格林炮子等法」。尤其是格林炮子一項「, 規模精捷,尤於初學相宜」,並且它對於「製造毛瑟、哈吃開士等子」來說,可觸類旁通。此外新式炮必須用銅拉火,似亦「宜兼學制,以資利便」。
天津機器局對於神機營兵員來學軍械一事,自是不敢馬虎,對之詳細安排。首先,津局按照機器局學徒章程對神機營兵員進行管理,「擇其資質可造者留局,其不安本分以及魯鈍不堪者,即行遣回」39。其次,對於新到津局的兵員,先令其觀摩各局廠「, 周曆各廠細窺奧妙,半月以後再分廠學藝」。同時,由於神機營新購哈吃開士及毛瑟槍,津局認為所派兵員應「以習造槍子為要務」。至於具體學習方案,根據神機營「學成回京,無火輪機器應手,無以見功」的實際情況「, 擬在機器廠自造手器數十份,於槍子廠中另立小廠安置習藝各兵,飭工目並手藝極精之匠為之教習。其一切章程與各廠一律。待藝成回京,即將慣用手器隨帶回京,以觀成效」40。此外,神機營還要求學習鑄鐵和製造火藥。天津機器局以鑄鐵「必各廠俱備始能興工」,而「京營未立各廠,兵丁習此恐無實用」,則擬請暫緩學習此事。對於學制火藥一事,天津機器局認為製藥工序複雜「, 自提硝至成藥共過機器數十次,工匠百數十人」,恐難學習得用,神機營所需之火藥由津局供應即可,不必再學。
若對比天津機器局對朝鮮與神機營學員兩類施教內容,兩者所學異同各有。從相同之處來看,首先,李鴻章對於所學內容的選擇標準一致。朝鮮為「擇易辦而急需者行之」,神機營「應令先其所急」,均著重於「應急」。至於具體的施教,津局均讓學徒觀摩局廠,增加對近代軍事科學技術的認識,以圖改變西方技術乃「奇技淫巧」的印象,正因此,朝鮮學徒才發出「最是電氣逼奪造化,不可形喻也」的感嘆,看到西方軍事技術的先進。其次,對於學徒的管理,津局均設專館,以便其居住,由此似可見兩者地位的重要。同時,在施教的意圖上,津局均望其師夷長技,掌握部分近代軍事技術。
在不同之處,首先,津局對學徒的管理嚴格程度不同。津局並不曾制定具體的章程約束朝鮮學徒,而對神機營則按機器局學徒章程管理,對其中不合格者進行淘汰。當然造成此種差異的原因更多是由於朝鮮乃藩屬之國,前往中土學習製造,作為大清上國更應顯出寬大仁慈之心,盡量滿足其請求,而朝鮮學徒的任何問題也都有可能變成兩國之間的交涉麻煩,此時的朝鮮也欲擺脫宗藩體系,朝鮮來學也有增強兩者關係的考慮在內。而神機營多為滿人充之,軍風散亂敗壞,若不約束,津局施教不但難有成效,還會影響到津局自身生產。其次,在施教的具體內容上,無論是李鴻章的事前安排,還是津局官員的具體指教,似並未平等對之,兩者差異懸殊。神機營「以習造槍子為要務」,具體包括「所有克虜伯四磅炮各項炸彈、格林炮子等法」,此外兼學用銅拉火。而神機營要求學習鑄鐵和製造火藥,皆被李鴻章及津局官員搪塞回去,不曾答應。朝鮮學徒則不然,不僅神機營求之不可得的鑄鐵、制火藥諸事,皆在朝鮮學員所學之列;且從李鴻章施教安排及具體施教過程來看,津局將其所有家底盡數展現,各廠的技術全部予以教授,津局官員還不時給予賜教,此外更有傳授西語,贈閱西書。由此觀之,神機營所學內容僅為朝鮮學徒極小的一部分。但從另一個層面來看,對兩位學生施教之內容均處於技術層面,兩類施教對於技術產生之原理、淵源似無涉及,更不曾提及西學之根本。弔詭之處,恰恰在於朝鮮學員似對於天津機器局全面細緻施教方式並不接受,反而選擇神機營學徒所學之內容,以期早日歸國復命。
(二) 神機營對朝鮮學員之影響
朝鮮學徒在學造軍械中,看到所學的機器均為「汽輪激成」,隨即感到「若學成而不能設置機器,則無所施用」41。當金允植從津局官員處,聽說神機營工匠所學為手工製造軍械時,頗為高興,「此正敝邦學徒所宜學也」。當天在津局官員陪同下,參觀了神機營所學的銅冒廠,並對銅冒廠所造銅冒評價到「其精緻與便易,亦非無機懸造之比也」。銅冒廠委員王錫藩則向朝鮮學徒表示赴銅廠學習者人數太少,所學技藝有限,如果能將各廠學徒合并到銅冒廠學習,效果可能會較好。隨後,南局官員霍良順將小手器械與機器製造的成本告之於朝鮮學徒「, 銅冒機(汽輪大機) 十件,耗銀三千兩,若小手器械,則價本當不至此也」42。
正如朝鮮學員對於中國洋務運動之評價:「中國之機器廠,始於同治元年,李中堂設置於上海。年增月加,規制漸廣。其始也,亦欲派送工匠往學於泰西。以其道遠而事多難便,仍於中國近海通商諸處諸廠習造。始則以洋人為師,募洋匠為工。今則中國工匠多有能者。然尚時時質問于洋人。至於銅鐵及各項器機藥物,皆購于洋國。不惜重貨,積如丘陵」43。然作為朝鮮學員,思其國之財力,中國能辦之事朝鮮無財力辦,而所辦的汽輪機械耗費巨大,遠非朝鮮國家財力所能支撐;然時局急迫,「派人來學,諸廠之事,均非一二年可學」,即便學成歸國,熟悉掌握機械製造,如果沒有機器仍舊所學毫無用處。神機營所學的小手器械儘管較機器製造有所不如,但在朝鮮學徒看來其「其精緻與便易,亦非無機懸造之比也」,回國之後能夠立竿見影的發揮效應,且辦小手器械花費較機器製造少得多,自然朝鮮學徒選擇神機營小手器械也在情理之中。
津局官員潘梅園對朝鮮參考神機營學造軍械一事,則大力支持。當得知朝鮮學員對神機營所學甚感興趣之後,對之談到「向不知貴意如此,故欲令漫漫學習,務須明白。不責速效。今既聞命,當另圖捷法矣。化學,數十年亦難盡通,而就其切要近務,若制鏹水等法,不可不先教。銅冒,既有手器,則不難打造。惟語學,非五年不可。中國既與各國通商時,以不解洋文之故,見欺受害甚多。貴國亦應如是。惟此一學,務要精通,不宜半途而廢」44。此間語,似最能反映洋務官僚之心理,以被動之心態應對西方的挑戰,西方科技在此心中也僅為應對此挑戰的手段而已。
五、餘論
1882 年,朝鮮學徒由於不習中土病倒多人,及朝鮮爆發內亂,在購買一批「小手器械」之後,請求歸國。10 月10日,李鴻章上奏「前派生徒在天津機器局製造各局學習先後遭病東還,所余無幾,請准撤回」45,津局與朝鮮學員的師生情迅即了解。次年4 月原朝鮮在東局學習製造的宋景和等二工匠自願仍入機器局,學成其業46,或可作為此段「來學往教」歷史的結尾曲。
同為東亞國家的日本,1860 年代派往歐美的留學生,其所學內容涉及西方的法律、教育、軍事科學及技術,回國之後則竭盡全力宣傳移植歐美各國的政治制度、法律體系、思想文化以及軍政、軍令等軍事制度,模仿歐美建立軍法、軍事教育體系,積極學習歐美各國的用兵戰術和兵工技術47,對於日本的近代化發揮了至關主要的作用。若對比日朝兩國所派留學生的過程,朝鮮來天津機器局或已輸於起跑線,具體學習的內容,朝鮮學徒主要為軍事製造,最終選擇落後的手工生產,而日本所學則包含思想、文化、政治、軍事技術,其間勝負或許早已決定。不由之間,朝鮮與中國失去了一次自強救國的機會。
研究中朝關係的著作較多,筆者在此僅舉一例,王明星:《韓國近代外交與中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年版。此書僅在最後中朝關係大事記中提及此事。
王勇則《: 近代首次來華學習軍工的外國留學生》《, 環球軍事》2008 年第1 期。
劉順利:《王朝間的對話:朝鮮領選使天津來往日記導讀》,寧夏人民出版社2006 年版(下文簡稱劉著) 。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清季中日韓關係史料·第二卷》,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2 年,第394 頁。
《清季中日韓關係史料》第2 卷,第394 —395 頁。
《清季中日韓關係史料》第2 卷,第394 —395 頁。
7吳晗輯:《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下編卷十七》,中華書局1980 年版,第5253 —5254 頁。
8吳晗輯:《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下編卷十七》,第5254 —5255 頁。
9清代實錄館編:《清實錄·光緒朝上》卷118 ,中華書局1987 年版,第1752 頁。
10沈雲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十八輯,吳汝綸、章洪鈞編《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武備折》,文海出版社1968 年,第1473 —1490 頁。
1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兩朝上諭檔》光緒六年九月初六日,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6 年版,第218 —219 頁。
12《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造器練兵折》,第1493 頁。
13《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造器練兵折附錄》,第1513 頁。
14《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武備折》,第1473 —1490 頁。
15《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造器練兵折》,第1492 頁。
16《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造器練兵折》,第1493 —1494 頁。
17《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造器練兵折附錄》,第1513 —1523 頁。
18《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造器練兵折附錄》,第1513 —1523 頁。
19實際出發日期由於朝鮮領選使的不斷更換,直到當年9 月26 日由金允植作為領選使才整裝出發,11 月7 日抵達北京,咨文禮部,派往天津機器局學習製造。
2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中國近代兵器工業檔案史料》第1 冊,兵器工業出版社1993 年版,第1089 頁—1090 頁。
21《陰晴史》上卷,第33 —34 頁,轉自劉著第79 頁。
22《陰晴史》上卷,第33 —34 頁,轉自劉著第92 —93 頁。
23《李鴻章全集》奏議(十)《機器局經費奏報折》,第164 頁。
24《陰晴史》上卷,第41 頁,轉自劉著第94 頁。
25《陰晴史》上卷,第66 頁,轉自劉著第139 頁。
26《陰晴史》上卷,第78 頁,轉自劉著第158 頁。
27《陰晴史》上卷,第66 頁,轉自劉著第139 頁。
28《陰晴史》上卷,第97 —98 頁,轉自劉著第194 頁。
29《陰晴史》上卷,第174 —175 頁,轉自劉著第327 頁。
30《陰晴史》上卷,第102 —103 頁,轉自劉著第202 —203 頁。
31《陰晴史》上卷,第84 頁,轉自劉著第170 —172 頁。
32《陰晴史》上卷,第84 —85 頁,轉自劉著第172 —173 頁。
33《陰晴史》上卷,第84 —85 頁,轉自劉著第172 —173 頁。
34《陰晴史》上卷,第84 —85 頁,轉自劉著第172 —173 頁。
35《李鴻章全集·奏議(十) ·機器局經費奏報折》,第164 頁。
36《中國近代兵器工業檔案史料》,第1208 頁。
37《李鴻章全集》信函(五)《復醇親王論槍彈》,第3 —4 頁。
38《中國近代兵器工業檔案史料》,第1210 頁。
39《中國近代兵器工業檔案史料》,第1211-1212 頁。
40《中國近代兵器工業檔案史料》,第1211-1212頁。
41《陰晴史》上卷,第75—76頁,轉自劉著第153 頁。
42《陰晴史》上卷,第83 —84 頁,轉自劉著第169 頁。
43《陰晴史》上卷,第84頁,轉自劉著第170 —172 頁。
44《陰晴史》上卷,第100—102頁,轉自劉著第198 —199頁。
45《李肅毅伯奏議妥籌朝鮮武備折》,1935頁。
46《清季中日韓關係史料》第2卷,第1151頁。
47胡連成:《光與影——近代日本留學生對於明治日本的意義》,《渤海大學學報》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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