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朝鮮代師長，不怕軍法制裁，避免了全師悲劇重演
2015年1月11日，原北京軍區司令員李鍾玄，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7歲。
與許多老資格的司令員不一樣，李鍾玄只是一位八路軍出身的戰將。在解放軍眾多戰將中，他絕對是一位傳奇的人物。
他本是師範生，當過教師，1938年參加八路軍游擊隊（才20歲），然後，他由排長一級一級當到團長，成為15軍的王牌團長。淮海戰役圍殲黃維兵團時，他率領130團直搗黃維指揮部，立下集體大功；渡江戰役中，他指揮的130團擔任渡江突擊隊，首先突破江防，被陳賡兵團授予「渡江殺敵第一功」獎旗。
但是，在解放戰爭中，他英勇善戰，曾四次負傷。
1951年2月，李鍾玄被提任44師副師長，率部先遣入朝，參加第五次戰役。在戰役第二階段執行穿插任務時，他再次大顯神威，在突破美軍第2師防線時，他率部直插敵38團團部，打亂其指揮系統，連續作戰五晝夜，斃傷美軍1700人，俘虜美軍240餘人，大部殲滅美軍38團，成為第五次戰役中一個重要的大勝仗。
然而，在朝鮮戰爭中，他最傳奇的是，他臨危受命擔任60軍180師師長後指揮的那幾仗。
1951年秋，在第五次戰役後期，60軍180師在朝鮮遭受慘重損失，幾千人的部隊幾乎被打沒了。彭德懷在志願軍司令部明文指出：「造成此次失敗是上上下下許多錯覺和各種原因湊在一起所造成的，倘若我們有一方面搞得好，這損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至低限度可以減少。」也就是說，這次失敗總部、兵團、軍部和師部都有責任。因此，戰後，有人說，若兵團不下達朝令夕改的命令，若軍長不機械照轉兵團命令180師早撤一天，若180師同左右鄰或左右鄰與180師協作配合很好，若180師師長勇於擔責、敢於抗命、不怕坐牢，180師也不至傷亡被俘數千之多。180師在朝鮮的悲劇，教訓深刻。
（李鍾玄在朝鮮）
戰後師長、軍長被撤職。老軍長張祖諒再次執掌60軍，180師也重新選配師長，最後，志願軍總部確定了由李鍾玄去帶180師。
這個任命是彭德懷等人費了心思挑選出來的。
1951年10月，李鍾玄由15軍44師副師長到180師上任時，上級給他的命令是180師代師長。敗軍180師的命運待定。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李鍾玄在15軍的老戰友包括有的上級甚至兵團部個別很有分量的人，大同小異的一個說辭，就是：李鍾玄所謂的「代」實際是「借」，借用一段時間，他還得回15軍。此話沒錯兒。李鍾玄來到180師後，全師沒有政委沒有副師長，只有參謀長王振幫和政治主任袁本慧。
但是，李鍾玄不管是「代」還是「借」，上任後就全身心投入18O師的整頓與建設。經過兵員補充、軍事訓練、政治教育，1952年10月，13000人的180師士氣高昂地高呼著打翻身仗的口號，浩浩蕩蕩地重新進入了一線戰鬥陣地。
恰在此時，11月10日，李鍾玄在軍部開會時，第五次戰役時即為軍2號的首長讓他看一份志願軍司令部電報，並要他向全師各團傳達。電報的內容是：撤消180師番號，改為獨立師，由志司直轄。李鍾玄看了電報，回去後同王振邦和政治部主任研究後作出了一個決定：嚴格保密，不傳達。為什麼抗命？因為，他們一致認為，18O師全體官兵要打仗，要報仇，要翻身，要吐出第五次戰役失敗時那一口惡氣，上下團情緒振奮，傳達這個電報等於將一盆涼水澆到官兵心頭，對戰爭沒有好處。
然後，李鍾玄向軍長張祖諒力陳利弊。經張軍長同上級鄭重研究幾天後，180師的建制與番號才得以保持不變。
李鍾玄敢於抗命的戰將風格由此一現。180師一戰士後來說：「我於1953年5月30日負傷離開火線，之前，聽聞此事，得知此事，已經是2004年夏初。如果在1952年，我和我的許多戰友可能都會傷心、晦氣，甚至憤怒、跳腳。撤銷一個部隊的番號，猶如取消改變一個人的姓名，涉及尊嚴和榮譽。這個密，首長們保得難，保得好呀!」
李鍾玄在180師主要做了三個方面的工作：一是整頓部隊，團結官兵，打好了政治思想基礎：二是保留了180師的建制番號；三是進行了一系列勝利的戰鬥。
對於戰敗的180師來說，戰鬥是最有說服力和發言權的翻身。李鍾玄和180師就是在極為困難的情況下打出了驚人的翻身仗。不計防禦戰戰績，180師僅在1953年5至7月的反擊戰中，作戰320次，殲敵11986人，擴張陣地96．7平方公里，繳獲敵人車輛、各種火炮120門、擊毀敵機34架、擊傷100架，到停戰協定生效前兩分鐘還一直在戰鬥。據統計，在60軍歷時三個來月的夏季反擊戰中，180師作戰時間最長、作戰次數最多、殲滅敵人最多、擴張陣地最多，也是傷亡最重的師，共計6021人。
18O師在失敗後從戰場上崛起，在戰鬥中翻了身!
然而，這些都不能說明李鍾玄的戰功。
因為180師竟然再次遇上上次全師覆滅的情況，若不是李鍾玄，不怕軍法制裁，全師完全又是上一次的遭遇，再次全師覆沒，一切的戰績再次化為更驚人的悲劇。
此事起始於可打可不打的949．2高地之戰。
進入朝鮮戰爭尾聲時，軍事與政治的關係表現得極為緊密。軍事戰鬥服從停戰協定的談判。在方形山戰鬥勝利收場後，180師準備攻打李承晚第5師949．2高地一線陣地。6月12日深夜零點，張祖諒軍長給李鍾玄打電話說：「志司指示說，14日能打就打，14日不打就不要再打了，因為停戰談判已經達成協議，很快就要簽字，可以考慮不打。打不打，你們自己考慮，沒有把握就算了。」
李鍾玄同幾位師領導研究後，下決心——打!擴大勝利，為180師再來一次雪恥，徹底翻身，堅決打好這一仗。這個決心得到上級的支持。因為大家都認為這將是朝鮮戰爭中的最後一仗，與往日不同，6月14日這天，志願軍3兵團和20兵團首長許世友、楊勇、鄭維山等多位將軍，齊集180師指揮所龍門山「觀戰」。友鄰15軍還派來慰問團，電影隊也來了拍攝記錄片。
這一天，李鍾玄在日記中寫道：「又興奮有擔心，打好了萬事大吉，打不好怎麼交待？」結果他指揮180師不僅攻佔了預定的三個高地，還擴大陣地面積23平方公里，殲敵三個整營和一個營大部，共1500餘人。這是繼毛澤東肯定的179、181師一次殲敵一個團的戰例之後，18O師也殲敵一個團規模的戰例。
觀戰的將領們興高采烈，皆曰：痛快!漂亮!打得好!對180O師官兵慰勉有加。
大家都以為攻克949．2敵陣地是最後一仗，和平很快到來，哪知南朝鮮總統李承晚悍然扣押幾萬戰俘，要單打獨鬥，以戰爭「統一朝鮮」。這一來，志願軍遂決定痛打李承晚，發起規模宏大的金城戰役。
此次戰役，60軍為東集團，作戰地域山高水險。
7月13日21時戰鬥打響。7月14日，18O師所部奉命插向敵軍縱深，於大雨滂沱、江水暴漲之中，強渡金成川，於14、15兩日攻佔白岩山、黑雲吐嶺及其周圍重要陣地。全師突入敵縱深達15公里之遙，進展神速為全線之冠。
這個進展的宛如1951年5月下旬180師在第五次戰役的開始時是情況。
黑雲吐嶺、白岩山等陣地，連綿不斷，高聳入雲，地勢十分險要，引起志願軍司令部和兵團部的極端重視。佔領這些地方，對按照停戰協定規定的實際控制線劃分非軍事區，意義特別重大。因此，志司和兵團要求18O師立即鞏固扼守，並命中、西集團友鄰繼續南進與18O師取齊。
還是上次那樣，180師又有了友鄰部隊。
哪知，由於種種困難，友鄰部隊進展不利，未能與18O師靠攏、取齊。18O師再次形成孤軍突出、側翼暴露、背水作戰之勢，而且，後勤補給困難，糧彈奇缺，炮兵火力支援不上。
此種情況，再次與1951年5月下旬180師在第五次戰役結束後撤時的處境十分相似。
在執行命令中，李鍾玄一面指揮部隊機智勇敢地抗擊敵人，與飛機、坦克助戰的反撲之敵三個師反覆衝殺，一面審時度勢，向上級提出意見，要求將部隊後撤金城川以北。但鑒於這一陣地的重要和寶貴，他提出並堅持這一意見，並沒有得到上級的支持（僅副軍長王誠漢一人支持他）。
李鍾玄後來說：「鑒於形勢十分不利，堅決主張主動撤回。但白岩山、黑雲吐嶺這一線可愛的吸引人的高地，卻使將軍們戀戀不捨。撤?不撤?全撤?留下一部?反覆數次定不下來。」
上級定不下來，他便拿出了不懼「軍法制裁」的氣魄，機斷處置，在上級決心還沒定下來時，下令部隊收攏準備，於下午2時發報下達了準備撤退渡河的命令。
這一日，是李鍾玄平生打仗以來「最心焦的一天」，也是他「對上級的部署提意見最多」的一天。
有記載：「當時的兵團司令楊勇將軍，開始對李鍾玄的意見很惱火」。
但是，李鍾玄的態度是「對上級負責，也要為部隊負責」。
激戰越來越危急。在整整三晝夜的激戰中，180師官兵打得勇敢、頑強、艱苦、殘酷。近戰肉搏，沒有了彈藥用石頭，有的連隊犧牲得只剩兩個人。李鍾玄的堅持和行動，終於得到了上級的同意。在上級終於同意後撤時，他說：「讓部隊臨撤退前再反他一次！」也就是，後撤前再打敵人一次反擊。
戰後，180師馬上後撤，終於避免了重蹈第五次戰役那樣的覆轍。
對於李鍾玄不懼軍法制裁的抗命，楊勇「事後冷靜研究，則又讚賞」。
在朝鮮戰場，李鍾玄全身心帶領這支「敗軍」和戰事，全然忘記了自己是代師長。1954年，李鍾玄奉令回國，到南京高等軍事學院學習。在南京時，他才提及「代」字，張祖諒軍長大為驚訝：「我才知道你還是代師長哪!抱歉，抱歉!快改，快改!」
朝鮮戰爭結束後，李鍾玄率部回國。
1957年，他進入北京高等軍事學院學習。1962年，他調任舟嵊要塞區擔任參謀長，負責海防。1964年2月，他被調到總參謀部情報部，隨後由國防部派駐印度尼西亞、阿爾巴尼亞大使館，擔任武官。1970年1月，他回國後，任第七機械工業部第一研究院軍管會主任。在此期間，他受周總理囑託，出任東風五號洲際導彈首發飛行試驗工作隊長，領導東風五號洲際導彈發射成功。之後，任七機部核心組成員。
1975年5月，李鍾玄調任總情報部副部長。1977年9月，他出任北京軍區副司令員兼北京衛戍區第一副司令員，後兼北京衛戍區政委。1983年， 任北京衛戍區司令員。
1987年，李鍾玄離職休養，但是，沒有停歇下來，參與編輯了晉豫邊游擊隊老同志回憶錄《晉豫烽火》和記述180師戰鬥歷程的《歷史的迴音》，還應有關方面的要求撰寫了《晉豫邊游擊支隊在革命戰爭中的發展》、《解放清化戰鬥》、《淮海戰役日記》、《突破長江紀實》、《180師打翻身仗》等回憶錄。
但是，他卻有一件戰爭年代的「寶物」卻捨不得示人。
那就是他渡江作戰時的一張照片。
1949年4月21日深夜，李鍾玄站立船頭，指揮英雄的130團作戰時，面部負傷血流滿面，當時鼻子幾乎被打掉，經簡單包紮後仍繼續作戰。天亮後，隨船的宣教股股長游擊發現受傷的李鍾玄團長抓拍了此照。
之後，李鍾玄將照片珍藏在身邊已經62年。
2011年2月28日，原武漢軍區空軍政治部宣傳部文藝創作員崔懷德，收集15軍與渡江戰役有關的照片。崔懷德上門找到老團長李鍾玄徵集文物。李老將過去珍藏悉數拿出，唯獨這張照片不肯送。
到崔老臨走前，他才戀戀不捨地把這張照片交到崔老手裡。
（陳冠任原創，未經許可禁止複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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