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襲擊後，ICU護士親歷戰傷救護之夜

文/張丹

我是中國赴馬里維和醫療隊的ICU重症監護室護士。這裡的ICU僅有兩張病床，卻是我堅守一年的崗位戰位。12個月彈指一揮間，任務期即將結束，很多人、很多事，經歷了就無法忘卻，但最令我難忘的還是5·31那天，兩張病床之間的故事。

無一例外，ICU收治的都是重傷員，處置的全是突髮狀況，不能有絲毫閃失，不能有半點懈怠。同時，我們還要面臨感染艾滋病、梅毒等高危傳染病的風險。

5月31日當晚，中國工兵營地遭受自殺式汽車炸彈恐怖襲擊，我正值夜班。那是銘記一生的夜晚，不僅是因為恐襲帶來的不安和恐懼，也不僅是因為搶救受傷的戰友而不眠不休，更多的是兩名重傷員司崇昶和李濤進入ICU治療後，他們言語間流露出的那份濃濃的戰友情和使命感。

23:45司崇昶第一個進入ICU ，包紮頭部的紗布已經被鮮血浸透，揭開紗布看到的是左側面部撕裂，左耳廓已經失去一半，還在流著鮮血。我與隊友們立即建立靜脈通路、補液、用藥、心電監護、吸氧、導尿，然後配合醫生處理傷口、包紮。

司崇昶從昏迷中醒來後第一句話就問我：「護士，和我一起來的兵怎麼樣了？」我說：「他們很好，在隔壁病房休息，你放心吧！」他似乎對我的回答不太放心,我每次給他換藥都會重複問同樣的問題，直到我把那2名輕傷員帶到他床前。當司崇昶親耳聽到：「班長，我們沒事，你好好養傷吧！」的時候，司崇昶的痛苦神情終於有所緩解。

司崇昶作為一名老兵，第二次赴非維和，身為老班長、老大哥，在身負重傷、病情危重的情況下，心中第一牽掛的始終是弟兄們的安危，這是一個老兵發自內心的最純凈無私的愛，是一個老班長誓保弟兄們平安的戰鬥情懷，是一名中國軍人責任感和使命感的充分流露。

凌晨2:50，雙下肢多處骨折的李濤，在手術室做了清創縫合及石膏固定術，副隊長兼骨科醫生田競對我說「如果我們是三級醫院，哪怕醫院的條件再好一點，我們的手術會讓他一個月內得到最快的恢復，可二級醫院的條件太有限了。」他的語氣帶著遺憾和內疚。

進入ICU病房後，李濤問我的第一個問題不是我還能否走路，而是「我會不會被遣返？」一時間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說實話，按照目前的狀態，能否保全傷肢尚屬未知，更不用說重返「戰場」了。他好像從我的沉默中看出了什麼，然後望著窗口陷入了沉思。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所在意的不是傷痛、不是自己還能不能站起來，而是想著能不能重返戰場，與戰友們繼續戰鬥，在他心中，使命比生命更重要！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我一直密切觀察兩名重傷員的生命體征、麻藥反應，根據出入量及時為其補液。我的戰友啊，從負傷到進入監護室，有近7個小時滴水未進，加之大量失血，蒼白的嘴唇已經乾渴起皮，想著他們的堅韌，我噙著淚水，為司崇昶用濕棉簽輕潤著口唇，手不禁地顫抖。經過快速補液，他口渴的狀況略有好轉。

可是同樣的方法對於李濤似乎沒有見效，他依舊口渴難耐。經溝通，醫生同意我用注射器抽吸溫水，緩緩地注入李濤的嘴裡。我擔心他剛剛從全麻狀態中蘇醒，給水過多容易造成嗆咳、嘔吐。李濤是真的太渴了，我心疼他，但依然溫和又不失嚴肅地對他說：「你不能喝太多了，要是嘔吐，你會更難受的,一會兒再喂你。」我不斷地重複為他注入每次不足2ml的水量。

李濤，此刻我多想化身為清泉為你止渴，但我必須嚴格遵守護理原則，不能讓你再多一絲一毫的不適。

在國內，凌晨以後，多數病人都入睡了，早已疲憊不堪的值班護士難免有困極打盹的時候，經歷那樣情形的我那時還很年輕，精力要比現在旺盛許多。可是5.31那一夜。我絲毫沒有睡意，我不是被突發的恐怖襲擊驚嚇到了，也不是擔心再次遭到襲擊而時刻保持警惕，而是擔心由於我的一次眨眼、一個回身，這樣年輕鮮活的生命會有什麼閃失。

我找來椅子放在兩床之間，這樣兩張床、兩個人、兩台監護都能照顧到，只要他們的嘴角稍微張張、肢體稍微動動、輕輕地一聲呻吟，我都會立刻站起跨步到床前，「渴了嗎？」「腿疼？」「躺累了嗎？」在他倆都睡著的時候，我就坐下來寫監護記錄，就這樣，在兩床之間，兩名傷員戰友身邊，我守了整整一夜。新一天的陽光漸漸升起，兩個危重的生命逐漸穩定。

早上8點鐘，我護送兩名傷員上了裝甲救護車，由空運後送組繼續生命的接力。正是這近12個小時兩床之間的生命堅守，讓我們的戰友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

我常常想起5·31那夜的兩名戰友，也許因為你們當時的意識狀態和身體痛苦，不會記得這些，但你們的堅強、你們的信念、你們的戰友情，我不會忘記，真的希望回國後還能見到健康的你們！

時間是永恆的，它能見證所有人平凡或不平凡的一生，凄美或悲壯的故事，而那些真正觸動內心深處的往事，往往不是因為偉大才真實，而是因為真實，才變得偉大！

攝影/趙子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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