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一個被俘日本人對毛澤東和中共表示的感謝

1941年，反戰同盟支部在編寫日文宣傳品

我有時聽人說：「你這個日本士兵，被俘不到一年就搞反戰，真不可理解。」

當時，我被日軍罵成賣國賊，給家鄉丟盡了臉，成了憲兵隊懸賞追捕的罪人。

有一次，從麥倉兵團寄來了一封信，信中引用古人名句「馬迅朔風嘶，遊子思故鄉」，勸我歸隊。信的大致內容是：舉國上下打「聖戰」，不要給家鄉和親人丟臉，悔過自新回來吧。你們是作為陛下的忠勇士兵去作戰的，是盡了力後刀折的，你們武運不佳當了敵人俘虜。但是，被敵利用，背叛祖國，這就玷污了你的榮譽。回來不會錯怪你的，儘早回來吧。

認為反戰「不可理解」和日軍來信中提到的問題是一樣的。

舉國上下打的是「聖戰」嗎？

家鄉和親人是怎樣看你的？

日本人能殺日本人嗎？

你的行為不是賣國賊的行為嗎？

如果不能回答這些問題，恐怕人們是不能理解我的行為。

當然，這些問題必須一個個地解決，方能使我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發生變化。但並不是說只有這些問題解決了才能從事反戰活動。

我當了八路軍俘虜後，一開始也認為一定要被「慘殺」的，這是因為我在日軍里看到的對俘虜不是剜掉眼睛，就是削掉鼻子，或用鐵絲穿透兩耳後拉出來示眾。這些都是長官教的。因為日軍慘殺了八路軍的俘虜，當然認為會遭到報復了。後來，當知道不殺時，就想自殺或逃跑，整天在思念戰友惦記親人，十分苦惱，真是度日如年。

對八路軍的熱情照顧，我總是疑神疑鬼心存戒心：是不是要利用我，因此常常反抗。

從張茂林、張光熙、倪初覺和譚林夫等懂日語的八路軍身上學到不少東西。他們讓我學習列寧的國家論、歷史唯物論、社會發展史、正義戰爭與非正義戰爭、共產黨宣言等書籍和道理。當然，我不可能一下子把這些問題都搞清楚。

回顧當初，中國人一開始就用寬闊的胸襟，誠實而熱情的人性感化我們，使我們逐漸信任他們。從那以後，在長期的生活中，通過一個個具體事例使我們了解到中國共產黨的政策是組織廣大人民群眾，結成強大的抗日救國戰線。

中國共產黨員的日常生活和行為成為我的表率。

從他們模範行動中學到的東西，迅速加深了我對中國共產黨的行動指南——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理解。

我從事反戰活動，起初多半是從人道主義和和平主義的衝動開始的。

一九三九年八月，在山東省堂邑縣大李庄的戰鬥中，我當了八路軍（一二九師冀南軍區新編第七旅二十團）的俘虜。

那一天的戰鬥十分激烈，最後甚至從戰友身上搜尋子彈。戰鬥從上午十點一直打到下午四點為，子彈打光了，部隊的指揮也中斷了，不得不四處逃跑。

我在村頭的破廟裡整理了燒焦的輕機槍，裝填上最後的二十幾發子彈，向衝來的八路軍戰士掃了過去。

後來，我被迫擊炮轟倒的牆壁壓在底下，最後當了俘虜。

我做好了被殺頭的思想準備，可是沒想到八路軍熱情地招待我。

那是當俘虜幾天後的事，一個滿臉都纏著繃帶，只留下眼睛、鼻子和嘴唇的八路軍戰士走到我身邊，跟我熱情地談起來。

平時給我當翻譯的是漢語教員譚林夫，他是九州帝國大學畢業的，是個機靈青年。那天，他為我們倆當翻譯。

那個戰士說：「我的耳朵是讓你給打掉的，可我並不恨你。因為你不是我們的敵人，真正的敵人是發動這場罪惡戰爭的日本軍閥……」

我在日軍里的時候，曾參加了在泰安舉行的師團通信演習。當時在泰安駐軍的院子里，一個被梱綁著的八路軍戰士蹲在槐樹下，他的衣服被弄得破爛不堪。後來聽說為了讓六十名新兵試膽量，把這個戰士當作活靶子，活活地給刺死了。

我以一種難以置信的心情注視著繃帶縫裡露出的那個戰士天真的眼神，逗人的圓圓的鼻子和那微笑著的厚厚的嘴唇。他問我：「你的爸爸媽媽和兄弟姐妹現在怎麼樣？」還說戰爭結束後準備回家當老百姓了。

當時，我根本不理解了。他為什麼不恨我這個日本兵？

我跟張茂林和張光熙說：「我理解不了。」他們倆人相繼對我說：「日本軍部說什麼中國排日和抗日才打這一仗的。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你可以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一伙人闖進你家，用不公平的便宜價格買你家的糧食，還想借錢。最後用各種辦法奪走土地，侵犯了權益。這時你會怎麼樣呢？一旦你發出責問，他們就使用軍隊，砸開大門闖進屋子施加暴力。在這種情況下，你也得忍受嗎？你的妻子被強姦，女兒被槍殺，房子被燒光，你還不拚命抵抗嗎？當然，我們把挑起戰爭，企圖用戰爭大發橫財的日本軍部和被強征入伍到中國打仗，實際上也是戰爭的受害者的日本人民區別看待。」

他們接著說：「日本軍部高喊什麼『親善』，什麼『共存共榮』等口號，對照看一看日本軍部實際上在中國乾的事，你就可以明白那完全是一場虛偽的騙局，這是無可爭辯的。」

在後來的生活中，我接連不斷地親眼見到那種無可爭辯的事實。

一天，我跟隨八路軍路過一個遭到日軍襲擊後的村子。在這個被燒的村子裡，家家的房子都成了灰燼，有的還在冒著煙。父母親和兄弟姐妹慘遭殺害的村民的號哭聲令人痛苦難忍。八路軍戰士們一到村子裡便立刻跑到村民的身邊，熱情地幫他們做事。一個戰士從燒焦的破布塊中找到一個幼兒的屍體，把他放在我眼前的一棵棗樹下，他好像在大聲喊著孩子的父母親。看到那個戰士的悲憤表情，我連頭都不敢抬起來。我不知道戰士在喊什麼，是喊村民？還是沖著我這個俘虜發怒？我覺得好像他們要把對日軍的憤怒全都發泄到我身上似的。

那些天，我每天都在這種環境中度過。被殺害了父母的孩子，姑娘被姦汙的父母，家畜和糧食被搶掠一空的村民，這些人知道我是日本人之後，向我投來充滿敵意的憎惡目光。有人在喊著：「殺死他，殺死這個日本鬼子……」但八路軍指戰員在我們所到之處一直在保護著我，耐心地對群眾做說服工作。「他是讓日本軍部拉來中國的，跟我們一樣也是苦出身，同樣是戰爭的受害者，他是善良的日本人……」

開始，我對這種保護並不感謝。不能說自己意識到是天皇陛下的赤子而做了些事情。但是，聽到中國人把日本人分成好人和壞人時，我的思想便為民族主義的東西所束縛，依然認為日本民族是皇統連綿的優秀民族，日本人是君臣一體的。當把我說成是被軍部驅趕來的戰爭受害者時，我簡直要嚷起來：不是那樣的，我是自願來中國的。如果有什麼罪過，殺掉我好了。

一天，我跟譚林夫談了這些想法。他說：「我想大多數日本人是抱著這種信念的。可是你現在開始懷疑了。我怎麼也弄不明白君臣一體的天皇制。你們好像是把天皇看作是雙親，我們暫且認為他是雙親吧。可是，這個雙親怎麼那樣偏向啊？天皇有資本家這個孩子，也有無產者這個孩子；有地主這個孩子，也有佃農這個孩子。一個孩子過著窮奢極欲花天酒地的生活，一個孩子露宿街頭。世間一個普通的父母都會平等地愛自己的孩子，讓他們得到幸福的！」

不懂得階級觀點的我，用家世、發跡時的個人能力、勤奮努力和現有的（不，經過教育不知不覺得到的……）知識來反駁。然而，同時感到有好多問題使我迷惑不解：世間為什麼存在貧富差別？天皇是什麼？為什麼說有了萬世一系的天皇就是優秀民族？如果沒有天皇，日本人民就無法管理日本嗎？什麼是政治？社會又是怎麼回事？這一系列的問題又使我陷入更深的煩惱之中。

這時，我被俘已六個多月了。張茂林和張光熙給我講解的社會發展史、國家論和戰爭論逐漸解開了我的疑問。由於沒有日語教材，我就一句一句地邊問邊學習中文課本，還專心地做筆記。我把《共產黨宣言》全部翻譯過來，進行了認真的學習。

我的思想變化，是由於脫離開日本軍隊當上了俘虜，作為被趕到死亡道路上的人，我留戀人生；對日本軍部給中國人民造成的災難，作為一個日本人從良心上感到內疚。於是我從人道的和平主義立場上開始走上反戰的道路，逐漸地向共產主義的道路靠近。

那是一個夏日，在冀南平原上一眼望去，到處是綠油油的莊稼，高粱繁茂，西瓜熟了，池塘中映出莊稼的倒影，大自然依然是一派和平景象。

我同一個叫職叔敏的八路軍幹部一起來到附近的一個村子裡，離開部隊駐地大約有兩個村子遠。剛一進村就接到通知說日軍要來襲擊，要求立刻返回駐地。可是當時我們已經陷入日軍的包圍中。附近的幾十個村莊都被日軍佔領，我們倆人逃到高粱地里躲藏起來，以待日軍撤兵。但是日軍沒有撤，把佔領的村子作為據點，採取所謂的並肩搜索即一列橫隊的辦法，搜捕游擊隊。他們把所有藏在田裡的人統統抓起來，目的是為了尋找游擊隊。我們覺得高粱地也不保險，就趴在棉花地里，好不容易才躲過搜查。

從早晨開始，在烈日當空的大夏天拚命地奔跑，嗓子冒煙渴得不得了，肚子也直咕嚕。入夜後為尋找住處，在高粱地里轉來轉去，突然看到一個看瓜的小窩棚。走近一看，地上還放著不少圓圓的大西瓜。

窩棚里沒有人，我正想拿個西瓜吃，這時職叔敏對我說：「可不能隨便地吃老鄉的東西啊。」

他講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是八路軍的紀律。日軍搶老鄉的東西，可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只能保護人民的利益，不能侵犯他們的利益。

過了一會兒，留神一看，有群黑影過來了。最初我們想逃走，對方發現了我們也想逃走。兩面都發現了對方人數不多。經過一番盤問，我們知道他們是老鄉，他們知道我們是八路軍。於是一起回小窩棚里了。

老鄉一見我們是八路軍，便嗚嗚地哭起來。他們說，日軍佔領了村子，家裡留有妻子和孩子，十分擔心，但又害怕不敢回村。晚上從村裡逃出來的人講，自己的耕牛讓日軍給殺吃了。他們邊說邊哭，邊哭邊說。當時，我心如刀鉸。從剛才想動手拿西瓜和職叔敏說的話，「日軍搶老鄉的，我們保護人民的利益」，以及職叔敏時時刻刻保護老鄉利益的思想，再加上農民的訴苦中，我看到了八路軍的力量源泉所在，我不得不反省自己的錯誤。

職叔敏跟老鄉說，我們從早晨到現在一點東西也沒進，請求賣給我們一些西瓜。老鄉說：「你們就隨便吃吧！這是我們的東西，甭客氣，吃吧，吃吧……」看來是多餘的擔心。最後推推讓讓地把錢給了老鄉，開始他們說什麼也不要。我們終於吃上了西瓜，潤了嗓子，這回肚子也不叫了。

兩天之後，得知日軍已經撤兵。為了找部隊，我們又進了村子。

職叔敏找到村長，請他幫助解決吃飯問題。村長把我們領到一個老鄉家裡，準備在這家吃飯。當時，各村都有幫助抗日軍人吃飯的制度，軍人拿著抗日政府發給的糧票，把它交給老鄉，老鄉就可以用糧票到村公所領到那份糧食。

端出來的燒餅和小米粥。我們一到主人家裡，他們的孩子就圍著我們轉，放飯桌了，還在纏著我們玩。我把一塊燒餅遞給孩子吃，可是孩子的父親看見後，立刻從孩子手中奪過燒餅，把它還給我。他說：「這燒餅是給你們吃的，家裡的孩子不能吃。你們為了我們離家去打仗，這是政府和百姓拿出來的糧食，吃不完留著餓時再吃。」他還說：「公私不分，對不起眾鄉親……您的好意我們領了，但不能那樣做啊！」

日本佔領軍和八路軍戰士眼中的農民形象是截然不同的。

在日軍看來，中國的農民臟，嘴饞，弔兒郎當。可是八路軍的眼裡，農民誠實、勤勞、潑辣，而且不論在思想上還是政治上農民都有很高的覺悟，他們已經組織起來了。八路軍熱愛、尊敬和保護農民，農民也喜歡、保護八路軍，經常為他們帶路。

我在這種環境中生活，怎麼能不改變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呢？

這裡舉出的二、三件片斷回憶，在當時隨處可見。由於經歷了許多這樣生動的場面，我受到感化、得到教育，從而增強了從事反戰活動的自覺性。

毛澤東談到的中國共產黨的主張強烈吸引著我。他說：「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戰爭必敗，這是因為它是反動的，非正義的。不合道義的寡助。但是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必勝，這是因為它是進步的，正義的。符合道義的多助」。「戰爭的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於民眾之中。軍隊須和民眾打成一片，使軍隊在民眾眼中看成是自己的軍隊，這個軍隊便無敵於天下。」

談到我的思想變化，這應該歸功於許多事實對我的教育。從我們老師宋任窮、劉志堅、陳再道和張茂林等同志的言行中，我感受到中國共產黨的卓越領導，它的理論和政策，它的戰略戰術以及群眾路線的工作方法等。

為了理解中國共產黨及其理論和政策，我經歷了一段長時間，其中包括前線的生活；在延安受野坂參三同志的教育，回國後參加日本共產黨和黨的生活。

另外，光榮犧牲的石嘉植、李敏、孟科長和職叔敏等同志對我的教育很大，王天才等一直在身邊照顧我的小鬼們的音容笑貌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我衷心感謝中國共產黨把我這個頑固的皇軍士兵教育成為一名共產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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