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朝鮮、擁抱韓國？太天真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徐實】

前些日子筆者寫了一篇《該如何理性看待朝鮮？》，意猶未盡。朝鮮和韓國其實是朝鮮半島局勢這個辨證矛盾相互依存的兩個對立面。拋開韓國來談朝鮮，或者拋開朝鮮來談韓國，都必然在很大程度上導致「失真」。

近日朝鮮半島局勢再度緊張，美國航母戰鬥群殺氣騰騰地駛向朝鮮，韓國已經開始部署「薩德」系統；而朝鮮卻在「太陽節」舉行盛大閱兵、展示許多最新武器，架勢上不遑多讓。朝鮮和韓國都是中國的近鄰，朝鮮半島上的劍拔弩張又一次劇烈牽動中國的輿論場。

這世上沒有神仙，人們對複雜時局的推測不可能完全準確，能做到大致正確就很難得了。然而，即便是眾說紛紜，探討問題也應當以客觀事實為基礎。有些人一昧追隨西方媒體的論調，整日貶斥朝鮮吹捧韓國，甚至鼓吹什麼「放棄朝鮮、擁抱韓國」，這就只能用腦洞大開、胡言亂語來形容了。時下不僅需要理性看待朝鮮，更需要理性看待韓國。

朝鮮有沒有問題？當然有，至少朝鮮的政治生態不能說很健康。2013年12月8日，朝鮮國防委員會副委員長、朝鮮勞動黨中央行政部部長張成澤突然被捕，僅4日後便遭到處決。朝中社的報道形容張成澤是「連狗都不如」的「人間渣滓、千古的逆賊」。國家的二號人物有問題，當然可以拿下，但從被捕到處決，如此倉促，顯然不是現代國家的正常狀態。

然而，朝鮮存在問題並不能證明韓國就是白蓮花，這兩者不存在任何邏輯關係。事實上，韓國不僅不是什麼白蓮花，而且齷齪的地方多得是。許多人對朝鮮不滿情有可原，因為朝鮮的確有很多不可愛的地方。但是，如果僅僅因為對朝鮮不滿就對韓國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那真是無比荒誕。

期待韓國在經濟上給中國帶來好處，並無不妥。早在20世紀80年代後期，中韓兩國之間的貿易往來就已非常活躍。中韓建交之後，雙邊貿易長期維持快速增長，直至最終建立中韓自由貿易區。然而，期待韓國在政治上高度親近中國，則屬於完全不切實際的幻想。為什麼這麼說呢？不妨先看看韓國的掌權者都是些什麼人。

幾十年來，韓國的掌權者一直是與財閥結合的政治門閥。歷經幾輪政權更替，政治門閥與財閥相輔相成的政治傳統從未改變：政治門閥積極扶持財閥，財閥用金錢和社會影響力回饋政治門閥。

朴正熙執政時曾以稅收減免、優惠貸款等補貼手段，促使財閥在鋼鐵、石化、汽車、造船、電子等領域迅速積累財富。現代集團創始人鄭周永、大宇創始人金宇中、韓進創始人趙重勛、雙龍創始人金成坤等財閥皆受益於此。

時至今日，韓國政治門閥與財閥的結合更加緊密。以三星、現代、LG、樂天為代表的韓國前五大財閥所控制的企業已佔韓國GDP的57%，對韓國政治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在這種時局下，多數韓國政客事實上成為了財閥的代言人。李明博擔任總統之前乾脆就是現代集團的高管，政界商界之間的「旋轉門」在韓國相當普遍。

當然，財閥對政治門閥的反饋也是豐厚的。朴槿惠的閨蜜崔順實成立了兩家非營利性質的基金會，並利用與朴槿惠的關係促使多家大企業「慷慨解囊」。韓國十大財團中，子女商業聯姻與政界聯姻的比例約為20%。

既然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那麼韓國財閥的傾向必然決定韓國的政治走向。韓國財閥到底是親中還是親美呢？

韓國財閥和美國的關係緊密到什麼程度？特朗普說要把製造業的就業機會帶回美國，三星便忙不迭地宣布在美國投資建設新工廠、獻上「投名狀」

除了政治門閥之外，韓國財閥最大的靠山就是美國。許多財閥的起家史和美國乃至美軍密不可分。在越戰時期，韓國成為了美軍事實上的補給基地。由於承接了美國的軍事訂單，樂天等食品企業大發戰爭橫財，樂天集團一躍成為了韓國第五大財閥。大宇集團負責美國海軍第七艦隊的維護和修理任務。韓進集團則壟斷了韓國與越南之間的海上運輸，幾年後又從韓國政府手中購得大韓航空，一躍成為韓國最大的財閥之一。軍事訂單還使得韓國財閥在鋼鐵、石化、造船、汽車、電子等領域開始嶄露頭角，逐漸成為了跨國企業。對韓國財閥而言，美國可謂當之無愧的「恩公」。

時至今日，對於韓國財閥而言，美國的重要性仍遠遠高於中國。例如，三星電子在美國的銷售額高達602億美元，約佔全球總收入的34%左右；而中國僅佔15%。2017年初，在美國家電市場，三星電子的佔有率上升至第一位（17.3%），LG電子上升至第三位（15.7%）。而因為受到中國國產品牌的衝擊，三星電子和LG電子在中國市場的佔有率正呈現不斷下降的趨勢。在這種形勢下，如果非要讓韓國財閥選邊站，他們斷然不敢拒絕美國的召喚，要不然以後真的不用混了。更何況，執掌韓國財閥的主要人物多有美國留學背景，與美國的關係又多了一層。

除了骨子裡親美的財閥之外，對韓國政治產生重要影響還有另一股力量，那就是韓國軍方。作為極端保守的政治勢力，韓國軍方並不希望南北和解。倘若南北雙方成功地「化干戈為玉帛」，屆時韓國軍方該往哪兒放？其政治地位豈不是要持續下降？反過來說，在南北關係緊張的情況下，韓國政界將不得不依賴軍方來保證局勢穩定，這種依賴便是韓國軍方最好的政治籌碼。

說得更直白一些，南北關係緊張有利於韓國軍方要挾政界、謀求更多利益。2010年延坪島炮擊事件之後，韓國軍方申請追加數千億韓元的軍費預算用於購買武器裝備，就是典型案例。在韓國歷史上，軍人出身的朴正熙、全斗煥都曾依靠武力建立獨裁統治。雖然現在的韓國由民選政府治理，也很難說韓國軍方就完全沒有政治野心。

韓國軍方和財閥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財閥的許多下屬企業還要依靠軍方訂單維持生存呢。特別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韓國製造業不景氣的大環境下，軍方訂單就顯得更加重要。例如，世宗大王級驅逐艦每艘造價高達17.2億美元，足夠造船廠吃上幾年的飯；K2坦克每輛造價850萬美元，一個裝甲旅列裝105輛坦克，那就是8.9億美元有餘，財閥開辦的兵工廠當然樂呵呵。倘若南北和解，必有刀槍入庫、卸甲歸田的一天，屆時韓國軍方的面子往哪裡擱？財閥的軍火又賣給誰？所以，財閥和韓國軍方必然成為南北和解事實上的阻礙。

韓國軍方和美國的聯繫甚至更為緊密。韓國軍隊自打成立那天起就是美軍的翻版，是美國教官一招一式訓練出來的。美韓兩軍近年來頻頻舉行大規模軍事演習，2016年的「鷂鷹」演習共有31.7萬人參加。如此推算，韓軍將約35%的兵力投入了演習中，這何止是「項莊舞劍」，已經快到「窮兵黷武」的境界了，金正恩能不緊張嗎？由此可見韓國軍方和美國走得有多近。

只要韓國的經濟基礎不發生根本改變，財閥和軍方繼續維持強大的政治影響力，中韓友好合作就不可能突破一個其實不高的限度，這個限度就是「不觸及美國的重大利益」。韓國在內外政策上強烈依賴美國，正是韓國的經濟基礎和軍事基礎決定的，在可預見的未來不會有什麼根本改變。韓國政府甚至沒有軍隊的戰時統帥權，一旦朝鮮半島爆發戰爭，韓國軍隊將由駐韓美軍司令（兼任韓美聯合司令部司令）來指揮。任何問題但凡觸及美國的重大利益，韓國只能選擇抱美國的大腿。由此可見，「擁抱韓國」不過是某些人一廂情願、不切實際的幻想。對於在韓國占統治地位的大資產階級而言，依附美國才符合他們的根本利益。

韓國的世宗大王級驅逐艦每艘造價高達17.2億美元。這些昂貴的武器裝備將韓國軍方與財閥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他們會希望朝鮮與韓國最終走向和解嗎？

還有人認為，朝鮮經常搞些動作、實在煩人，若是讓韓國統一朝鮮半島，說不定就太平了。這種想法純屬痴人說夢，毫無現實依據。朝鮮的存在是對韓國最大的制衡，韓國以前在某些場合刻意表現出的「中韓友好」，何嘗不是因為忌憚朝鮮、擔心中朝之間走得太近。

朝鮮一旦不復存在，從此無所顧忌的韓國便會一躍成為與日本同等的地區性大國，韓國財閥和軍方仍將一如既往地站在美國一方。此時的韓國很可能像日本一樣，憑藉美國的支持在中國周邊不斷搞動作，為自身謀求短期利益。而這必然導致中國國家安全形勢的極大惡化。

不過，憑韓國現在的底子恐怕很難完成統一。即使韓國在美國支持下、通過軍事手段擊敗朝鮮，也不見得能夠穩定控制朝鮮半島北部。從歷史上看，接管和運作地方政權是比武力佔領更重要的事情。如果不能有效運作地方政權，暫時佔據的地盤也得吐出來。遼國軍隊在南下滅亡後晉之後不得不退出中原，蘇聯支持的阿富汗政權未能維持下去，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反觀當今韓國，內政亂成一鍋粥，社會凝聚力甚至還不如朝鮮，哪有人才和力量去接管朝鮮半島北部？就算把朝鮮領導人「斬首」了，難道隨便新裝上個腦袋就能轉起來？

坦率地說，韓國的社會治理存在嚴重問題。韓國財閥嚴重的剝削和貧富分化使得年輕人缺乏上升空間、勞動者普遍缺乏安全感。以致韓國自殺率高達28.9/10萬，佔據世界第二的「寶座」（中國自殺率世界排名94，真是望塵莫及）。假如韓國真要接管朝鮮半島北部，難道財閥會厚待朝鮮半島北部的人民？社會治理一旦失敗，接下來就是逼上梁山的好戲了。

韓國並非沒有清醒的政治家。韓國總統候選人、共同民主黨領袖文在寅，認為與朝鮮發生衝突對韓國絕無好處。他公開表示，「作為民族整體，我們必須擁抱朝鮮人民。為了做到這一點，不管我們喜歡還是不喜歡，我們必須承認金正恩是他們的領袖和我們的對話夥伴。」

沒有韓國的支持，美國難以在朝鮮半島大打出手。而大打出手明顯不符合韓國的利益——就算朝鮮在戰略上吃虧，短時間內仍有可能集中力量，將離三八線較近的首爾經濟圈打個稀爛。基礎設施和金融市場的崩潰可能使韓國陷入長期的衰退中，韓國朝野無法承擔這樣的風險。所以，韓國雖然在外交上對朝強硬，但並不希望美國真的武力攻打朝鮮。否則動手的是美國，挨揍的是韓國，這種賠本買賣韓國可不願意干。因此，在較大概率下，朝鮮半島局勢會出現一段緊張時期，而後重新走向緩和。

總之，韓國是一個大資產階級掌權、在內政外交方面強烈依附於美國的國家，說它帶有某些半殖民地色彩亦不為過。韓國政治家很難甩開美國做出任何決定，因為以美國對韓國政局的影響力，任何可能影響美國利益的政界人物都會被廢掉，盧武鉉的悲慘遭遇足以說明問題。中國對韓國朝野的深層次影響力遠不足以與美國相比，因此對於韓國可以適當爭取，但絕不可以抱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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