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層樓：醫學科普要比造謠者更努力才能戰勝他們

主持人：今天沙龍的第一個討論議題：社會恐慌類謠言的特點和傳播機制是什麼？

劉哲峰：您前提是恐慌級的謠言，我們曾經分析過，什麼是恐慌級的謠言，我們最害怕的是什麼謠言，就是恐慌級的。像剛才說的SB250，那個東西讓人一笑。有一個理論叫「椰子理論」，全世界每年從樹上掉下來的椰子都能砸死上百人，但是我們從來沒有在新聞里見過，沒人關心。但是某一個海岸，比如美國丹佛的一個海岸，有一個鯊魚不要說咬死人，只要露個尾巴在浴場一轉，就是頭條，這就是恐慌，引發人類內心深處對生命的恐慌，所以我們最怕這種謠言。剛才曾老師講的SARS和山東疫苗事件，我們判斷是到這個層面了。

主持人：鯊魚咬死比椰子砸死更可怕，所以恐慌性更高一些。

周冰（健康報總編輯）：我是健康報社的總編輯，先說前面一個問題。剛才有一個測試，最後一個問題，我打一點問號，為什麼呢？它說是人生病了以後會不會看偏方，實際上，這個問題如果問得好一點，人在生病就醫感受不好以後，或者效果不好以後，什麼人去看偏方，可能比例就完全不一樣了。有的時候問題很重要。

回答您剛才的問題，什麼叫恐慌性的。我剛才一直在想這個事兒，我覺得有點像現實中的踩踏事件，踩踏事件怎麼發生的？踩踏事件一旦人多的時候，人大量聚集的時候，突然有點什麼事情，有一點什麼聲音或者有什麼異響，或者像炸彈一樣響一下，然後又沒有人告訴我怎麼回事兒，馬上會出現這種情況，這種會造成恐慌。如果很危險的情況下，基本上不會那麼強的恐慌。大家會當個笑話來傳，或者當一個分享傳，核心還是自己感受到危險，尤其是本人感受到危險，那個時候會恐慌。比如在面對SARS時，人們覺得喘氣可能出問題，呼吸可能出問題，不沾上可能出問題，不接觸也有可能出問題，這個就是恐慌。

《健康報》總編輯周冰在較真沙龍上發言

所以，在大數據時代，其實我相信網路時代，尤其是網站這些高明的平台，他們應該有一個辦法，就看什麼信息被大家聚集到了，被大家都關注了，那個時候我們應該看這個信息是真的還是假的，這個信息有沒有危險性、有沒有危害性，會不會造成恐慌和謠言。公安局在治理踩踏事件的時候，辦法就這麼簡單，第一，不能讓人聚到一塊去。第二，一定得有一些分隔的手段區分開，不能讓幾萬人、幾千人擠到一個道上去，那就很危險了。原來沒有網路化，謠言傳不了那麼快，現在有網路了，謠言傳得快，但是也有大數據的技術手段，看到哪些關鍵詞或者哪些敏感詞，大家聚集了，大家聚集的焦點又是什麼，如果我們發現這個焦點裡面有偏差，有誤差，會誤導，我們就及時出手。

主持人：其實您這個，有關部門已經在研究了，維穩部門。但是一般來說不太關心健康醫藥類的，都是關心比較帶有一定政治性的因素。還有嗎？

蘇婧（清華大學健康傳播研究所副所長）：大家好，我是清華大學的老師！我叫蘇婧，做健康傳播的研究。

我談一點不一樣的想法，我們今天一說謠言，大家首先會放在一個負面的語境下，但是實際上如果我們較真或者咬文嚼字，或者說文解字，我們會發現謠從古代傳下來的意思是什麼呢，民謠，它實際上講的是民間的口口相傳的事兒，並不是最開始就烙印上一個負面的痕迹。

所以剛才我在想，恐慌級的謠言，劉處也講到了，疫苗也好、SARS也好、搶碘鹽也好，這裡面可能是假信息但是是真感情，面對恐慌級謠言的時候，我們要關注產生這個謠言背後的原因，為什麼大家會恐慌，大家是不了解嗎，不具備知識素養嗎？還是更多時候的恐慌是基於對切身利益的關心？如果是基於對切身利益的關心，我們要站在這個角度上再考慮如何解決。如果不是惡意傳謠造謠，解決方案可能以嘗試去理解背後的情感或者訴求作為一個出發點，這也是我對「謠言」本身也做一個闢謠。

清華大學健康傳播研究所副所長蘇婧

主持人：我問一個問題，您剛才說謠言的謠字最早是民謠。

蘇婧：不是最早是民謠，只是有部分意思是有民謠的意思。

主持人：我想問，這個意思一開始有這個含義，還是某一個時間點發生了轉義，如果是，什麼時候從民謠變成謠言的呢？

嘉賓：我建議現場有沒有學中文的，如果有學中文的，或者古代漢語的可以做這樣一個解釋。至少在我所看到的文獻當中，謠言首先跟rumor不是一個概念，今天很多中文的翻譯，打個比方宗教，宗教並不等於religion，是指的我與我的神，無論是耶穌還是伊斯蘭的真主，是我與他的關係。但是在中國的宗教文化裡面，講的是七教九流，一個宗派，見一個山拜一個山，見一個土地拜一個土地，不是一個概念，所以rumor本身也不是謠言的概念，我更願意把它放在多語境的情況下理解，或者今天我們討論謠言的時候，除了不要傳謠信謠，不要惡意造謠，不要由於帶有商業利益動機訴求造成恐慌。但是我同時也認為，一些謠言出來，是不是背後也有一些可以被理解的感情訴求在裡面。

這是我的觀點，不當之處請各位拍磚。

蔡靜（中國傳媒大學副教授）：我是中國傳媒大學的，我的專業是流言傳播，所以在清華大學的老師對謠言翻譯提出的一些疑問上，我這裡就想回答兩點：

第一點，如果從古漢語的角度來講，英文裡面的rumor更加對應流言，古漢語有一個典故，周公旦對成王不好，用的是流言。最早的謠是在哪出現呢？是在屈原的《離騷》，就是懷著惡意的誹謗，按照現代的翻譯就是虛假信息，而且是惡意的。在古漢語來講，rumor最初對應的是流言，但是謠言在我們的生活中危害最大，所以在中國翻譯研究的時候，大量翻譯成謠言。你說的關於謠和口傳民歌的那個意思，以前的古漢語裡面也有，但是它的傳播大概到了唐以後，就更強調謠言那一部分了。因為兩漢時期最重要的一個精神思想就是陰陽五行說，特別講究天人相應，天上的星斗的變化和下面的童謠，各種民間的謠言是可以相應的，是不是皇帝發生變化了。

其實我們現在一直在講怎麼闢謠，但是事實上流言整體研究的是在一定傳播階段裡面，它沒有確切證據證明其真或者為假的信息。所以，這個比較學術，但是這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一個話題，因為事實上從流言和謠言之間的區別，包括我們對整個謠言闢謠的重視，你可以看見整個流言在社會反響的增大和媒體對這個反響的反作用。

就這些，希望我的回答是清楚的。

中國傳媒大學副教授蔡靜

六層樓（婦產科醫生）：各位老師好，我是六層樓，是做公眾號的一個自媒體。

主持人：經常發謠言的？

嘉賓：倒不是，因為我本身是婦產科醫生，看到很多謠言跟婦產科相關。剛才說了時代謠言，但是一年當中有很多謠言，有些謠言傳不開，有些傳得很廣，其實之間有些差別，有些謠言從醫生的角度一看就覺得這個可能會傳播，會傳播得很好。因為像疫苗這個事兒，比如像婦產科，尤其孩子的事兒沒小事，而且大家關注得很多。很多謠言其實是真假參半，會拿一些真的東西進來，背後加一些假的東西。而且他們非常善於把一些假的東西讓老百姓很容易聽明白，但是很多醫生很難把這個東西講清楚，所以老百姓能聽懂誰的聽誰的，能看懂誰的文章就跟誰走，擴大了謠言傳播能力，壞人比好人要更努力，所以謠言才會傳得更遠。

主持人：你是覺得婦產科醫生不太可能像謠言製造者那樣把問題說清楚，是嗎？

嘉賓：不是那麼容易，除非你用心好好搞，比如像我，你得努力搞才行，你得比壞人更努力才能有機會戰勝壞人。

黃永明（科學作家）：大家好！我是黃勇明，科學撰稿人。心理學是我比較關注的一個方向，實際上對於謠言這個問題，心理學家的研究集中在兩個時期，一個是1940年代到1950年代，那個時候研究戰爭時期的謠言問題。另外一個就是過去20年，因為互聯網的出現，讓謠言的出現和傳播成為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繁榮景象。

他們有幾個重要的發現，我覺得跟今天的主題，醫療衛生的主題是比較相關的。第一個，謠言的出現是跟大家的集體焦慮有關。當人們面對一個不確定的情境的時候，他需要信息。這個時候哪怕是謠言的信息，也比沒有謠言要強。比如說在美國新奧爾良遭受颶風襲擊的時候，有謠言說鯊魚在水裡面傳播病毒，這個是大家通過這個謠言獲得更多的信息或者事實。比如9.11以後，當時美國傳言恐怖分子在每5罐百事可樂裡邊就注入炭疽桿菌，這也是大家在一個不確定的情況下想要知道更多的事實。很多人在傳，影響肯定是很大的。

第二，傳播得好的謠言當中的一個特點就是講得繪聲繪色。比如剛才您說美國人信中國人也信的一個謠言就是，很多人可能聽說過，你去跟一個陌生人喝酒，他把你罐醉了，下藥了一般，你再醒過來是在一個浴缸里冰凍了，把你的腎給偷了，這是美國人最早講的一個謠言。這個要講得繪聲繪色，讓聽眾在腦海當中形成畫面，一旦形成畫面，你就比較容易相信和記住，這是謠言的第二個比較重要的特點。

第三個，心理學家把謠言分為恐懼謠言和願望謠言。有些是出於恐懼，往往這種謠言是負面的信息。另外一種願望謠言，大家可能對某種好的事情抱有願望。恐懼謠言就會傳播得比較好，在這個過程中，為什麼有些人要傳播，實際上出於一種利他主義，他覺得這個事情是糟糕的，他需要讓他的朋友知道，他倒不是出於壞心眼或者怎麼樣，他覺得是利他的。另外一種傳播的心理動因，在社交網路中，能夠顯示出來自己的重要性和地位。這是傳播者的一些心理基礎。

相應的，可能做闢謠的時候，也要針對這些特點操作。比如第一，你不能夠不回應。你如果不回應，這個不確定性就始終存在，這個謠言就會一直存在下去。第二，你回應，僅僅否認這個謠言是不夠的，你必須講得繪聲繪色，讓聽的人在腦海當中形成畫面，這樣闢謠的效果才會好。這是從心理學上跟今天相關的一些。

主持人：有一個問題，在很多時候，真相就是沒有謠言吸引人，因為真相有的時候很殘酷，比如你說的願望性謠言，到西方國家看病都不要錢，有的時候不但不要錢，還有美女護士陪你，這是一個願望性謠言。你告訴他真相，但是真相肯定沒有願望性謠言那麼有吸引力，那怎麼辦呢？

黃永明：這個一個要講得詳細，把這個來龍去脈講得盡量清楚。再一個，你需要跟他講為什麼要那個樣子。然後可能你需要講清楚產生這個謠言的原因是什麼，或者某人製造這個謠言的動機是什麼，把這個講清楚可能會有幫助。

科學作者黃永明

張穎：我是一名媒體人，關注醫療有很長時間，但是我今天是作為信謠也傳過謠的角色，我想說一下這個事件發生過程中，我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感受。因為做記者很長時間，幾次比較大的地震我都在現場，有一次在震區報道的時候，當時聽說有種種跡象表明會有一波非常大的餘震來襲，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關鍵來襲的時候，可能來不及轉移了，有一部分人可能在隱瞞這個消息。從我這個身份來講，我覺得可能是謠言。但是現在印證起來，馬凌老師說得很對，當壞消息來臨的時候，我寧可信其有，如果我要是來得及為自己做點兒什麼的話。然後在這個壞消息當中，我會自動追尋跟我自己自身利益特別相關的東西，特別願意相信它。而且當時我把這個消息暗地裡轉發給我的同事的一個意圖就是萬一是真的呢，雖然這份工作咱們很熱愛。我做了一個民間加工，它的傳播力變得好強，因為所有我的朋友和戰友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覺得我是好意，不是傳謠的人。但是給傳謠的人加了一把火。

主持人：你當時沒有核實一些信息嗎。

張穎：核實過，你是特別大的記者，去核實一些信息的時候，也需要特別長的時間。它需要一個流程，可能沒有傳謠的時間快。這個案例在現場，傳播的聲音相對來講比較快。另外一些事件當中，傳播的聲音會來得更慢，缺位的時候，這個補位可能給謠言更多的空間。這個時候別有用心者，看到謠言給他們帶來的利益，然後把這些謠言愈演愈烈，最後可能長成了另外的樣子，甚至有人惡意扭曲政府形象，認為這是另外的意圖。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可能當時我們每一個人沒有惡意的一個小小的提醒也成為了謠言的助推者，所以我想講的就是，我自己回想起來的這段經歷，我更看重的是當謠言有機會出現，我們一些有經驗者判斷它伺機的苗頭，是不是有權威者，有公信力者及時補位，不會有缺位的空間。

媒體人張穎

主持人：如果有權威部門告訴你不會有餘震，你會相信嗎？

張穎：看他解釋到什麼程度，如果解釋不到位，我還是寧願相信有壞消息的情況。又有權威知識，又有口語表達比較清楚的人把這個問題說清楚了，我當然願意傳播對大眾更好的一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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