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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獸短篇小說《黑暗之鏡》:講述軍團降臨之前的故事

納薩諾斯·瑪瑞斯閉上雙眼,用他那不知斷裂過多少次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氣。秋天的氣息在靜謐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小路上鋪設的石板間,野花抽芽的清香混雜期間。真是美妙的香味。熟悉、樸實。這是他曾下定決心永不放棄的味道。

遊俠將軍靠近時,她的靴子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與往常一樣,希爾瓦娜斯·風行者散發著高等精靈城市中玫瑰花園的甜香。無論身處何地,納薩諾斯都能立即辨認出這種香味。

人類靜立許久,默默享受著她的陪伴。周圍只有鳥兒在西沉的落日中歌唱,還有低矮木欄外的綿羊在咩咩叫著。這段柵欄還是他年幼時幫他父親搭建的。

他睜開了雙眼。從這片小斜坡看出去,瑪瑞斯農場在他面前舒展看來。那棟他度過了大半人生的房子。那座需要在冬季來臨之前加固的穀倉。那些很快就能收割的小麥。

這是他的家。

納薩諾斯曾經熱愛著這片景緻,並為此感到自豪。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決定在全力摧毀一切之前,讓時光多停駐片刻。

「您不該來這裡。」他粗聲粗氣地道。

「對你的指揮官這樣說話,膽子真大。」希爾瓦娜斯轉身面向他。儘管嘴角帶著戲謔,她冷酷的雙眸卻散發著威嚴。她穿著藍色的皮甲,背著華麗的長弓,讓衣衫襤褸、鬍鬚蓬亂的他看上去就像個傻瓜。

納薩諾斯搖了搖頭:「您知道我的意思,希爾瓦娜斯。自從您將我提拔為遊俠領主,遠行者中間便出現了不少怨言。您來到這裡已經引起了注意,那些高貴無比的遊俠們就像在溪邊洗衣服的僕婦一樣八卦。」

她拉下蔚藍色的兜帽,讓一頭淡金色的長髮自由飄動。「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會在乎別人的看法。」高等精靈的話語中摻雜著甜膩卻虛假的同情,考驗著他的決心。

他惱怒地咬緊牙關。希爾瓦娜斯已經習慣了他的粗魯,甚至視為理所當然,這讓他有些生氣:「那些造謠者愛怎麼說我都可以。但您是他們的領袖,決不能失去他們的尊重。」

希爾瓦娜斯拂開散落在納薩諾斯眼前的幾縷褐發:「作為遊俠將軍,我有義務查看戰地斥候的報告。鑒於你情願退隱到洛丹倫的荒野之中,也不願為奎爾薩拉斯效力,我不得不經常來看看你。」

他聳了聳肩:「我還是離開比較好。我沒耐心參與您那座城市中的陰謀。在這裡,我可以思考……可以呼吸。這是我在那些古老尖塔的陰影中無法尋得的簡單快樂。」

「洛瑟瑪說你之所以躲起來,是被精靈弓箭手們嚇到了。」她挑眉道。

「洛瑟瑪·塞隆是個蠢貨!比起遊俠,他更適合當個政治家。我隨時都可以和他真弓實箭比上一場。」納薩諾斯突然閉上了嘴,不再出聲。他的惱怒只會讓她高興,他可不想繼續被取笑。

「知道了你自我放逐的原因,我總算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厭倦了我的陪伴。」落日的餘暉照亮了她完美對稱的五官,那雙藍灰色的眼眸在金色的光芒中熠熠生輝。這幅畫面的時機如此絕妙,他發誓這肯定是她事先準備好的法術或咒語,以便隨時引導話題或分散對手的注意力。

當然,效果很不錯。在反應過來之前,他就主動跳入了她的陷阱。

「不是我不希望您來這裡,希爾瓦娜斯。但您的人民需要他們的遊俠將軍。尤其是在這個黑暗的時代。」

精靈皺緊了眉頭:「你的願望很快就會實現了。我馬上要去見我的姐姐奧蕾莉亞。她認為獸人盯上了奎爾薩拉斯,想要襲擊我們的家園。如果她的擔憂成真,你可能會被召回銀月城,無論你願不願意。」

他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近:「希爾瓦娜斯,您知道我會恪守我的職責和——」

他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一聲興奮的大叫突然響徹原野。「納薩諾斯!」男孩一邊叫著,一邊揮舞著雙手沖向羊群,嚇得綿羊們四處奔走。距離遊俠們還有十幾碼時,這孩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高等精靈,瞠目結舌。正在翻越籬笆的他差點摔下來,最終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是遊俠將軍希爾瓦娜斯·風行者。」納薩諾斯開口介紹道,「這是我的表弟,斯蒂芬·瑪瑞斯。他還是個九歲的小男孩,但您肯定已經發現了,他的粗魯程度和我不相上下。」斯蒂芬聞言羞紅了臉。納薩諾斯瞪著雙眼,以免露出笑容。他很喜歡這個孩子,他的頭髮和五官都很像他。斯蒂芬總能讓人想起生活一個萬物皆美妙而新奇的世界裡,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胡說八道,納薩諾斯。」希爾瓦娜斯呵斥著,蹲下身子平時著男孩的眼睛,露出一抹溫暖的微笑,「我相信他長大以後一定會非常優雅,完全不受你的影響。」

「您……您是一名遊俠?和我表哥一樣?」斯蒂芬結結巴巴地問道,眼睛瞪得老大。

「不,小夥子。希爾瓦娜斯可不僅僅是名遊俠。她率領著這片土地上的所有遊俠。」納薩諾斯說道。

斯蒂芬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移動,絞盡腦汁地想要說點什麼。

高等精靈身體前傾,靠近男孩,像分享秘密一樣小聲問道:「你長大以後想當遊俠嗎?」

納薩諾斯的表弟搖了搖頭,洋溢著年輕的朝氣:「我想成為一名騎士,身穿閃亮的盔甲,手持大劍,還要有一座屬於我自己的城堡!我不想生活在樹林里,或者躲在樹上射箭。」他突然面露驚恐地補救道:「我不是說遊俠不好……我的意思是……很榮幸能夠為您效力,將軍!」

希爾瓦娜斯的唇瓣中溢出笑聲,溫柔而動聽。納薩諾斯咬牙切齒地嘆了口氣:「天色不早了,斯蒂芬。你最好趕緊回家,別再纏著我的指揮官了。」

就在男孩逃跑之前,希爾瓦娜斯像貓一樣優雅地伸手拉住他。「拿著。」她說道,將一枚金幣按入他的掌心,「等到你表哥認為你長大了,可以購買第一把長劍的時候再用。」

斯蒂芬的笑容明朗得足以照亮逐漸昏暗的田野。「謝謝您!謝謝您!」他跳起來,翻過籬笆,衝過草地,再次驚得擋路的羊兒們咩咩亂叫。「我要有自己的劍啦!」他對著曠野恣意大喊。

「很好,您成功了。」納薩諾斯撫摸著鬍鬚埋怨道,「我恐怕再也見不到那枚金幣了。」

她站起身,目送斯蒂芬消失在山坡的另一端。「他只是需要有人相信他。」她說,「我們都一樣,偶爾都會需要。」她語氣中的渴望讓他忍不住好奇希爾瓦娜斯的童年。

隨著最後一縷陽光逐漸隱沒,他們安靜了下來。昆蟲的鳴叫聲代替了鳥兒的歌唱,直到沉默被再度打破。

「您什麼時候走?」最後,他開口問道。

她回以清淺的笑容:「明天吧,我估計。已經很晚了,你還欠你的遊俠將軍一頓飯……和你的陪伴。」她開始向屋子走去。經過他身邊時,她的指尖輕輕滑過他的手背。

那一刻,他想起了銀月城永無止境的政治鬥爭、洛瑟瑪·塞隆不屑的冷笑,以及步步緊逼的部落陰雲。他有一點渴望平靜的生活,像他的父親、他的爺爺、他的祖祖輩輩一樣在土地上勞作。他可以退出遠行者,在農場里——在他的家裡過完一生。但這需要犧牲掉對他來說遠比遊俠領主的頭銜更珍貴的東西。

當他的腳步沿著破舊的小路來到房門口時,屋內溫暖的壁爐彷彿在迎接著他——他就知道自己的選擇了。去他的政治。去他的世界!他曾答應過希爾瓦娜斯,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留在她身邊。

* * *

「你還在猶豫什麼,我的勇士?」

希爾瓦娜斯聲音中明顯的不耐煩將納薩諾斯從回憶的迷霧中拉扯出來。他很少回想過去。那段生活屬於另一個人,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人。所有能使他稱之人類的東西——他的家、他的親人、他的義務——都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虛幻玩意兒,對於如今的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或價值。他是凋零者。他是被遺忘者。他也不再為高等精靈的遊俠將軍效勞了。

他現在是女妖之王的勇士。

「我沒搞明白它的用途。」有那麼一瞬間,他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粗啞刺耳的聲音在皇家區漆黑的石牆間回蕩。他差點以為自己會發出人類的聲音。真是個感情用事的蠢貨!

「這個儀式會讓你更加強大。」她回答道。她在廣闊的圓形大殿中心的平台上來回踱步,猩紅的眼眸閃閃發光:「鑒於燃燒軍團入侵了部落的領土,我的勇士必須更加強大。」

納薩諾斯將目光從希爾瓦娜斯移到她背後冷峻的瓦格里身上。那個幽靈的翼展足有近二十步,佔據了環繞平台的兩根巨柱間所有的距離。儘管他的女王所統治的幽暗城中遍布鬼怪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惡魔,但那些永遠將面貌掩蓋在沉重頭盔下的瓦格里,才是真正讓他感到不安的東西。他聽說過,這些高大的維庫女戰士曾經是亡者的守護神,護送有資格的靈魂進入榮耀的長眠。但這一個,和她的姐妹們一樣,曾經被巫妖王奴役,受命為那個殺害了希爾瓦娜斯·風行者,並詛咒她變為亡靈的惡棍組建軍隊。

謹慎讓他停下了動作。女王在巫妖王潰敗之後將這樣的生物納入麾下是否明智?他迅速斥責了自己,將懷疑從腦海中擠出去。瓦格里為希爾瓦娜斯喚醒了新的被遺忘者,這就已經證明了她們的價值。黑暗女王無所不知,從無例外。

即使這樣,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挑釁她一下:「如果您覺得我現在不夠強大,那麼您也許應該加封另一名勇士。」

希爾瓦娜斯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焰:「你為何總是這麼糾結?」她的詰問中蘊含著毫不掩飾的女妖哀嚎之力,令牆上的掛毯漱漱作響。

她的惱怒令他愉快,但他小心翼翼地掩飾了這一點。

默默地惱怒了片刻之後,黑暗女王恢復了鎮定:「瓦格里的力量可以將我的身體保存無數年。但你以前的人類軀體,和我的其他被遺忘者子民一樣,都無法長久保存。我會阻止你的腐壞,讓你免受我曾經歷過的苦痛……」

他迅速點頭,認可了女王未盡的話語。巫妖王隕落之後,她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使命已經終結,並渴望找回她在很久以前失去的永眠——這個故事,她只告訴過他一個人。但當她將自己的身體砸向冰冠堡壘下方冰冷的岩石時,等待她的只有無盡的空虛和饑渴。儘管她沒有說出口,但他是如此了解她,知道她在真正感到恐懼時是什麼樣子。

那一天,她與瓦格里簽訂的契約拯救了她。對此,他私心裡充滿感激。而且,如果他的女王迷失了本心,那麼他也沒有必要繼續這可笑的「生活」了。如果她被詛咒,在黑暗中承受永恆的折磨,那麼至少他可以終結自己的存在,陪她一起忍受詛咒。

「也許……」他說道,「讓我走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眼中的火光黯淡了下來。那一瞬間,他彷彿又看到了那抹曾經閃耀在那對眸子中的藍灰光芒。但片刻之後,它們又恢復了冷酷和嚴厲。「我已經傳喚你為我效力兩次了,納薩諾斯·凋零者。除非我的命令,否則你將永遠不得自由!」

世界在一片濃煙中若隱若現。這裡沒有理智、沒有感情。只有仇恨。仇恨深深紮根在他內心的角落,如同藤蔓般扭曲,貫穿他那腐臭的核心。曾經身為人類的他已被殺害,他的血液如今正在腐蝕這片以前叫做「家」的農田。這種生物也許寄宿在死者的身體里,但它並沒有自己的意志。它也不需要意志。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侍奉巫妖王。

他繼續埋頭啃食上一個受害者那具只剩一半的屍體。當他從她的咽喉處撕咬下一大片血肉時,一股溫暖的力量流入他的軀體。她的尖叫聲逐漸安靜下來。在逐漸被他吞噬時,恐懼凝結在她死魚般的眼睛裡。他還記得,當時有一種狂喜攫住了他。渴望著那種感覺的他又撕咬下一片血肉。

自從他被複活後,已經過去多少天,或者多少年了?根本無所謂。時間只是凡人的負擔,而主人的恩賜讓他掙脫了束縛。他現在的所有行動都只有一個目標,就是將亡靈天災散布到傾覆的洛丹倫王國的每一個角落,肆意蹂躪他那人類靈魂曾經深愛過的土地。要不是心中只余憎恨,他肯定會因為這種諷刺而笑得喘不過氣。

他突然停止了進食,默默等待著。因為主人的意志要求他等待。

片刻之後,他感覺到了。復活了他那具屍體的邪惡魔法,現在也喚醒了她。他歡喜又驚奇地看著原本是他受害者的屍體站立起來,變成天災亡靈,並與他一樣以消滅生靈為目標。她望著他,恐懼已從她死氣沉沉的眼眸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燃燒的憤怒。

要不是她那殘缺的下巴因為肌肉所剩無幾而來回晃動,她可能會露出微笑。要不是突然而至的箭矢貫穿了他的頭顱,他可能也會回以笑容。新同伴的軀體突然扭曲起來,失去頭顱的軀幹不停抽搐著。

他轉身面向攻擊她的人。三個披著斗篷的人影向他逼近。他殘餘的意識認出了他們的武器,也知道弓箭如何致命,但那些記憶都已模糊不清,並且轉瞬即逝。他並不在乎那些依然縈繞在這具軀體中的無用念頭。仇恨噴涌而出,叫囂著釋放。

就在他準備向前躍出的時候,中間的目標大聲發令。兩側的人影一起瞄準,向他的雙腿射出一大片並不銳利的箭雨。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每次他想起身,都會有更多箭矢將他按壓回去。可惡的渣滓!他沒有停下來思考這些披著斗篷的人為什麼沒有像剛才擊殺那個女人一樣結果他。他只渴望將他的牙齒嵌入他們黑暗的鎧甲片之間顯露出來的新鮮血肉中。當他們以天災的身份在他身邊復活時,弓箭就將毫無用處。仇恨會成為他們的武器,就像他一樣。

他抽動鼻子嗅了嗅,這通常能刺激他的飢餓感,但嗅到的味道卻讓他困惑。他的敵人既不是人類,也不是精靈。他們甚至不是活人——他們都死了,和他一樣。為什麼這樣的傢伙要阻止他履行主人的旨意?隨著一支支箭矢逼迫他跪下,挨打野獸般的恐懼和沮喪席捲了他。

「納薩諾斯!」

一道女性的嗓音喊出了他的名字。不。這個名字已經死了,被遺棄在瑪瑞斯農場感染瘟疫的土地上。這些傢伙竟敢喚醒它的記憶!憤怒讓他五內俱焚。他要殺了這個闖入者。吞食她的血肉。滿足他對死亡的饑渴。

但斗篷女人聲音中的某種東西很快讓他停下動作。他的名字變成一道命令,僅憑這一個詞語,她便深入了佔據他靈魂的憤怒,並全權掌控住他。

不。仇恨。主人的旨意。如果這三個生物不願服從,就必須毀滅!

「納薩諾斯!」她再次出聲,這次用上了主人的女妖們曾戰場上常用的哀嚎之音。那種力量讓他震驚。是巫妖王派她來這裡的嗎?

「納薩諾斯!」隨著他的名字第三次響起,理智划過他的腦海,將憤怒的陰雲吹散。

那個聲音。當然。

是希爾瓦娜斯。

她拉下兜帽,瘟疫之地昏黃的光線照亮了她的精靈面龐。曾經充滿生機的平滑肌膚變得一片灰白。曾經閃耀著黃金色澤的長髮枯萎黯淡。那雙原本神采奕奕的藍灰色眼眸如今像陰燃的炭火一般猩紅。意識到希爾瓦娜斯已經像他一樣死去的時候,悲傷堵塞了他的喉嚨。但悲傷很快讓位給她那可怕又威嚴的新面貌帶來的敬畏感。活著的時候,他一直覺得她有成為女王的潛質。成為亡靈以後,她更是散發著女神的光彩。

他的視線飄落到自己扭曲的手指上,那斑駁的皮膚上還帶著他上一次殺戮留下的血腥。洶湧的羞恥感沖淡了他與希爾瓦娜斯重逢的興奮。一想到她看見了這樣子的他,與從前相比如此腐朽的、噩夢般的他,就讓他忍不住作嘔。他不由自主地舉起手臂遮擋住自己腐爛的臉。

「希爾瓦娜斯。」刺耳的話語從他乾裂的雙唇中噴出。這聲音聽起來很陌生。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在死亡以後說出的第一個詞。為巫妖王效命從不需要說話——只需殺戮即可。

「我是來找你的,納薩諾斯,召喚你回到我身邊。」

他不配站在她身邊,甚至不配抬眼看她。但她的強大、她的威嚴都深深迷住了他,迫使他放下手臂,與她對視。「您已經看到我……變成了什麼。」他咆哮道,「您為什麼想要這樣的怪物為您效命?」

希爾瓦娜斯揮了揮手,彷彿要趕走散落在地面上稀爛屍塊:「我正在建立一個新的王國,納薩諾斯,由從巫妖王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的被遺忘者組成。你將成為我的勇士,和我一起將痛苦和折磨奉還給他。阿爾薩斯要為他的罪行付出代價!」

邪惡的冷笑扭曲了他灰褐色色的嘴唇。控制心靈的陰霾已經消散,向前主人報仇的念頭讓他握緊雙拳。憤怒和仇恨仍在吞噬他的內心,但他的意志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握之中。

不。不是他自己。

而是她,就像從前一樣。

納薩諾斯站起身,護衛希爾瓦娜斯的黑暗遊俠立刻全神戒備。他向前邁出一步,然後低下了頭:「我是您的,黑暗女王。永遠屬於您。」

* * *

納薩諾斯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上面的皮膚和肌腱足以張開長弓,教導最愚笨的學生如何搭箭。但他很清楚,他的力量已經衰退。他的亡靈軀體仍在無法避免地腐壞。總有一天,這隻手將形同虛設,或者徹底腐爛。到那時候,他對她還有什麼用處?

他也許只是一具衰敗的驅殼——他對自己說——但他依然知道責任的意義。「下達命令吧,我的女王。」

希爾瓦娜斯點了點頭:「阿爾薩斯曾逼迫瓦格里為他的軍隊復活死亡騎士。與如今將新鮮屍體變為被遺忘者的法術相比,那個儀式更加強大。她們可以用她們的力量重塑你的身體,使之更加強壯,更加……耐用。」

「瓦格里不能為我們所有的人民舉行這種儀式嗎?」他問道。

希爾瓦娜斯瞥了一眼幽靈女武神冷酷的面容,道:「那樣消耗太大,她們不願承擔。沒有巫妖王的能量支持,我想儀式需要她們耗費本身的一部分精華才能成功。」她轉身面向他,「但這是我的意願,所以必將實現。」

他靠近女妖之王,觀察著她的表情。他告訴自己,這還是為了挑釁她所帶來的愉悅。但那是在說謊。他想要的更多。「如果瓦格里只能舉行一次儀式……為什麼選擇我?」

她眼中閃過的是痛苦嗎?如果是痛苦,也只持續了一瞬間,取而代之的是決心和鋼鐵般不可動搖的意志:「我告訴過你。燃燒軍團意在毀滅我們所有人。我需要我的勇士陪伴在我身邊。」

他所尋求的這種滿足感,無疑是渺小的。但每當被她用那個頭銜稱呼時,他的心中總會湧上某種情緒。

「那就讓那傢伙快點動手。」納薩諾斯低吼道,「我還要訓練遊俠呢。」

希爾瓦娜斯對他露出了一絲笑意,然後轉頭向瓦格里點了點頭。女武神轉身走向王座室牆上的一個壁龕。女王低聲念出咒語,石牆一分為二,露出一條黑洞洞的走道。這是她在城市中秘密行動時所使用的諸多暗道之一,而且他懷疑,其中有幾條連他都不知道。

他們沿著專為防範刺客而設計的迷宮般曲折的通道前進。瓦格里似乎認識路,也許是受到貫穿魔法區的黑暗力量脈動的指引。過了一會兒,能量變得更加清晰了,就連他也可以感受得到。

他們轉過最後一個拐角,來到一條死巷子里。希爾瓦娜斯念出咒語,並做了一個手勢。道路盡頭的牆壁打開,他們踏入其中。

房間的四壁擺滿了書架,各種魔法道具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房間中央的祭壇上躺著兩塊巨大的石板。其中一塊是空的。另一塊上則用粗皮繩綁著一個只穿著貼身衣物,口中塞著布團並且不斷掙扎的人類。那個人類身邊散落著精美的金色盔甲部件、一把戰錘和一面盾牌。納薩諾斯注意到那些裝備上刻著銀白十字軍的徽記。雖然非常無助,但那名俘虜似乎並未崩潰或重傷。納薩諾斯咂了下嘴。他曾經俘虜或擊殺過無數聖騎士,但很少讓他們像眼前這個一樣完好無損。

凋零者指著人類轉身詢問他的女王:「這是什麼玩意兒?」

「燃料。」瓦格里用冰冷的聲音回答道。

希爾瓦娜斯繞著那個有人的祭壇慢慢踱著步子:「儀式需要祭品。需要你……同族的血肉。」她停在那個聖騎士的腦袋附近,凝視納薩諾斯。

這是某種考驗嗎?她期望他看出什麼來?納薩諾斯走近了些,研究著那個人類的五官。嚴肅的眉毛、方正的下巴,以及這個凡人努力試圖掙脫束縛時的堅定表情都有些熟悉。

他突然一驚,這個聖騎士讓他想起了自己人類時的模樣。自從他被喚醒後已經過去太久,久到他以為那些記憶早已湮滅,但現在看來,這個人類似乎能夠映照出他的過往。

他的過往……

那一刻,人類與他四目相對。那裡面沒有恐懼——只有輕蔑和瞭然。

納薩諾斯俯下身,拿掉俘虜口中的布團:「你好,表弟。」

斯蒂芬的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我曾向聖光祈禱,希望你是真的死了。希望你的靈魂已經安息。」他的話語中既蘊含著悲痛,也夾雜著苦澀。

納薩諾斯笑了起來:「告訴我,遊俠將軍給你的那枚金幣,你花掉了嗎?」

「我一直留著。」聖騎士挑釁地回答道,「我一直留著它。即使在斯坦索姆隕落,天災席捲洛丹倫之後,我都在祈禱我的表哥能夠設法存活下來。我經常打聽你的下落,得到的回答全是茫然的聳肩和尷尬的沉默。後來我開始聽說有個叫做凋零者的怪物在瑪瑞斯農場徘徊,襲擊想要恢復和平的聯盟英雄。我恐怕那就是殺害了納薩諾斯的怪物,我發誓要取下它的頭顱。直到我碰巧聽到兩個達隆郡難民小聲說出那頭惡魔的真實姓名,才知道你變成了什麼東西。」

斯蒂芬的話語在空氣中回蕩著:「那一天,我把金幣扔進了河裡。」他對著石質地板啐了一口。

納薩諾斯靜靜站著。沒必要否認事實。他按照女王的命令在農場徘徊,誘殺她的敵人。他特別喜歡折磨來自北方丘陵的高等精靈遊俠,也就是那些曾與他並肩作戰,聽他號令的遠行者。他們高傲的憤怒隨著死亡而流逝,或者扭曲成新生的亡靈臉上的痛苦表情。而在這個過程中,無論那位英雄多麼偉大,或者他與受害者曾是多麼親密的朋友,納薩諾斯都沒有感受到一絲憐憫或悔恨。他毫無所覺。他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並且得心應手。他的成功贏得了黑暗女王的讚賞。這是他唯一渴望的東西。

希爾瓦娜斯拍了拍俘虜的肩膀,斯蒂芬則努力躲避著她的接觸。「聽說自從宣誓成為騎士後,你親愛的表弟就在瘟疫之地——你以前的農場附近巡邏。他可折損了我們不少人手。」她慢慢靠近俘虜,聲音愈發冷酷,「當然,我原本可以派我的黑暗遊俠終結他的生命,但還好,我一直沒空下達這道命令。而現在,這名聖騎士將……一個更偉大的使命效勞。」

「我決不加入你們!」斯蒂芬從牙縫裡擠出誓言。

「不用擔心,表弟。」納薩諾斯的話語黑暗而沉重,「她沒想要你加入。」

女妖之王笑了起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種加入。」希爾瓦娜斯不再說話,繼續踱步。

凝視著眼前無助的表弟,納薩諾斯的心頭閃過一絲陌生的情緒。憐憫?不,他知道自己沒有這種感覺。但他並不憎恨這名聖騎士,不像他憎恨其他活人一樣。他意識到,這是驕傲。他心底其實在為斯蒂芬感到驕傲,因為他實現了年少時的夢想。即使那個夢想即將破碎。

納薩諾斯抬頭看向希爾瓦娜斯,迎接她的凝視。這才是真正的考驗嗎?她懷疑自己對錶弟的親情也許會使他背叛她?她是否在懷疑他會在抉擇的那一刻,因為最後一絲尚未泯滅的人性而放棄一切?

然而,他根本無需選擇。早已死亡的那個男人的遺志無法動搖納薩諾斯·凋零者的誓言。

「那麼,我們開始吧。」他一邊走向無人的祭壇,一邊叫道。

「聖光會拯救我的!」斯蒂芬大喊,但他的聲音中透露出的絕望使這句話毫無威力。

「聖光找不到你的,孩子。」納薩諾斯回答,雙眼凝視著他的女王,「讓我們一起擁抱黑暗吧。"

瓦格里無聲地滑向掙扎不休的人類和默然不語的亡靈之間。納薩諾斯瞪著女武神,冷峻的表情掩蓋了他心中鬱結的痛苦掙扎。瓦格里舒展雙翼,手臂高舉,彷彿想要佔滿整個房間。她用古老的語調從喉嚨深處吟唱出咒語,她那悲傷的輓歌依然回蕩著巫妖之王的力量。幽靈懸浮在石板上,藍色和金色的光芒在她雙手中明滅。納薩諾斯齜牙咧嘴,彷彿整個世界都在火焰和痛苦的喧囂中炸裂。

如此痛苦。

如潮的痛苦退去後,理智終於回歸。納薩諾斯睜開雙眼,看清整個房間。

瓦格里跪在一個角落裡。原本看起來冷酷巨大的生物,現在似乎即嬌小又無助。

黑暗女王就站在他身邊:「感覺怎麼樣,凋零者?」

「還是死得不能再死。」他冷淡地回答道,「但和之前不太一樣。」

他的嗓音變得非常陌生。這種聲音既不是來自半癱瘓聲帶的粗礪,也不是活人充滿生氣的語調。也不是女妖的聲音,雖然聽起來有那麼點相似。

希爾瓦娜斯的眼睛亮了起來:「起來吧,勇士!」

他挪動雙腿下了儀式石桌。站起來時,他輕喘了一聲,努力用似乎並不屬於他的四肢穩定住自己。像個拆禮物的孩子一樣,他猛地脫掉左手的手套,驚訝地看著自己蜷起的手指。

沒有突出的白骨。沒有晃蕩的血肉或撕裂的肌腱。這不是一隻活人的手,但它完整而強壯。

這是一隻符合女王勇士身份的手,納薩諾斯斷言。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裡的皮膚不再乾燥脫水,像薄紙一樣鬆鬆垮垮地罩在頭骨上,而是飽滿的血肉。他的指尖摸索著長有粗硬鬍鬚的下巴。納薩諾斯對這種感覺驚嘆不已。這幾乎就像是在觸摸一個人類。

幾乎。

他轉向希爾瓦娜斯。「我看上去怎麼樣?」他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滿不在乎。但他其實很在乎。

「真是虛榮啊,凋零者。」她語帶調侃,但他也從中聽出了一絲喜悅。她是在為強大的瓦格里俯首稱臣而高興,還是在為新玩具而欣喜?她帶他來到牆壁上一面巨大華麗的橢圓鏡前:「你自己看吧。」

作為銀月城的遊俠將軍,希爾瓦娜斯曾經很喜歡鏡子。為什麼不喜歡呢?即使按照高等精靈的標準,風行者三姐妹中的老二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無數貴族領主都曾追求過她。據說連逐日者王子也曾動心。

但亡者並不需要照鏡子。鏡子只會讓遺忘者們想起自己的外表是多麼可怖,他們那腐敗的軀體如何讓其他種族噁心反胃。亡靈代表了所有生者遲早要面對的命運——總有一天,他們的軀體將在地下腐爛……除非接受召喚,侍奉女妖之王。

當然,希爾瓦娜斯依然在她的殿堂里保留了幾面鏡子。雖然她曾經擁有的傳統美貌已經隨著死亡而消逝,但她的亡靈模樣卻散發著一種黑暗魅力,讓納薩諾斯心馳神往。他知道,甚至在她所憎恨的凡人王國中也有不少偽君子,一面公開譴責她的統治並蔑視被遺忘者,一面卻偷偷為黑暗女王而著迷。而且,儘管她永遠不會表現出來,但他懷疑,她內心深處其實很享受這種關注。

納薩諾斯凝視著鏡子。他的臉色蠟黃憔悴,但肉體完好無損。自從死亡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挺胸抬頭,昂然直立,而不是像個虛弱的老者一般彎腰駝背。要不是他眼中猩紅的光芒,幽暗城昏黃的燈光可能會讓他被誤認為人類。

這次變臉讓他非常高興,但這一點沒必要讓希爾瓦娜斯知道。「我覺得還行吧。」他看到她的笑容淡去了一瞬間,取而代之的是憤怒之色,最後又恢復到滿意。

「你將以女王的名義擊敗一千頭惡魔!「她宣布。

直覺告訴他,她說的沒錯。他的新力量將在未來的戰爭中為她提供可靠的助力。當他們勝利之後,如果他非常、非常幸運,那麼他們將會迎來真正的死亡,並一同承受詛咒。

這時他突然想起來,眼前的這張臉並不完全屬於他自己。他看向第二張儀式桌,那上面只殘留下一點灰燼和幾滴油漬。那些曾被精心養護的聖騎士裝備傷痕纍纍地散落在地上。納薩諾斯對自己說,那些只是一名死亡敵人的遺物。僅此而已。

「你身上那件破爛衣服從生前一直穿到現在,已經夠久了。」黑暗女王開口說道。他知道這是事實。他為什麼一直穿著還是人類……還是天災亡靈時的臟衣服呢?僅僅是因為他懶得換新護甲嗎?還是因為過去的遺物讓他感到安心?

希爾瓦娜斯向一個陰暗角落做了個手勢。他首次注意到那名黑暗遊俠就站在牆邊。女妖之王很聰明,她讓一名弓箭手時刻準備著,如果瓦格里的法術出了岔子,就立即制服他。「安雅,護送我的勇士去軍械庫,給他找一套配得上他身份的裝備。」

那名黑暗遊俠默默聽令,示意納薩諾斯帶路。他向希爾瓦娜斯點了點頭,然後離開房間。昏黃的燈光溫柔地拂過她的臉龐。

通過來時的秘密通道後,兩人穿過長長的走廊,進入幽暗城的外圍區域。抵達公共區域後,納薩諾斯很快意識到新身體有個缺點。和其他感官一樣,他的嗅覺也有所增強。隨著三名被遺忘者的靠近,他們那腐爛的皮肉散發出的惡臭差點讓他吐出來。從儀式中醒來之後,他並沒有注意到死亡的氣味。但在這裡,在數以千計的亡靈包圍中,惡臭如潮水般向他襲來。

納薩諾斯強打精神,直到三人走過,然後悄悄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因為這個而措手不及。

就算安雅察覺到了他的弱點,她也沒在開口時提起:「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黑暗女王這麼高興了。她一知道瓦格里可以舉行這樣的儀式,就召喚了你。」

「我們的女王非常明智。」他點頭答道,「這具軀體能夠讓我更好地侍奉她。」

安雅輕笑起來,這讓他感到憤怒。

「你不同意?」他厲聲喝問。至少瓦格里沒有改變他的脾氣。

「不是的。」她聳了聳肩。

「那你笑什麼?」他咆哮著追問,因為他的回答似乎讓黑暗遊俠笑不可抑。

她嘆了口氣,道:「是的,女王現在擁有了一位強大的勇士。但那並不是她最想要的。」

他停下腳步面對她。納薩諾斯眯起了眼睛,對她的含糊其辭表示憤怒:「有話直說。」

安雅揚起嘴角:「為了任命你為遊俠領主,希爾瓦娜斯曾與整個王國對抗。她找遍瘟疫之地,只為幫你脫離天災,重新歸入她麾下。而今天,她耗費了自己最寶貴的資源幫你恢復力量。好好想想這一切,凋零者。告訴我,一個像你這麼狡猾的人,怎麼會選擇無視這些簡單至極的事實。」

納薩諾斯使勁瞪視著她,繃緊了下顎。片刻之後,戲謔從她臉上消失。愚蠢的遊俠!女王從來不會去考慮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

他也是。無論他那顆凡人之心曾經有過什麼樣的情感,現在也只剩下憤怒和蔑視。他是納薩諾斯·凋零者,女妖之王的勇士。一想到他將為她的敵人帶來的混亂,他差點露出微笑。

他開始繼續前行,安雅沉默地緊隨其後。

進入軍事區後,原本遙遠的鐵器碰撞聲逐漸提高為刺耳的摩擦聲。訓練師們大聲呵斥著一批正在攻擊目標假人——有時是聯盟囚犯——的新兵。納薩諾斯曾耗費無數時間將這些新手調教成堅毅的士兵,所以只需一眼,他就能判斷出這批人特別弱小。他皺起眉頭,發誓要糾正他們的無能,然後繼續向裝備庫走去。

房間的石牆邊擺放著一排排高大的架子,每個架子上都堆滿裝備和武器。納薩諾斯找出了一套皮鎖混搭的護甲,能在不影響行動的同時提供足夠的保護。他選擇了綠色和灰色,以便在森林和陰影中隱藏自己。

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拋光的金屬反射出的燈光將他的視線引向盔甲架。他挪開了幾件裝備,露出一套精心鍛造的板甲,不但乾淨,而且養護得宜。他的思緒又飄回了那個儀式和隔壁那座空祭壇上。飄回到那個選擇上。

一剎那間,他感受到某種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情緒。一種從他死亡後就不再擁有的情緒。一個始終隱隱糾纏著他,並最終扼住了他咽喉的凡人弱點。

納薩諾斯感到了悔恨。

魔獸短篇小說《黑暗之鏡》:講述軍團降臨之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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