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篆刻：工穩一路不可錯過的宗師——汪關

學篆刻，大部分篆刻者應當從工穩一路入手，這是從技法鍛煉角度出發的，這就好像我們學書法從較工整的楷書、隸書、篆書入門，有一定基礎之後再去學行書、草書，楊士修在他的《印母》里列舉了篆刻的十四種風格，第一種就是「摹文下筆，循筆運刀，錙忽不爽，是名正格」，言下之意，這是篆刻藝術的正宗風格。我之前強調大家從學漢印入手，在漢印里討生活時也說，學漢印，偏重的是「規矩，技法和功力」而後期的博採廣收，印外求印，偏重的是「變化、出新」，出新與變化以規矩為前提，只有規矩用熟，才有可能熟能生巧，翻古出新。

當代有不少篆刻名家，包括大部分篆刻新人，一提工穩，大多都提陳巨來，因為陳巨來的印的確精工到了極致，穩妥到了極致，於是大家言工穩而必稱安持，我之前寫過一篇《為元朱文理理家譜》的文章，把元朱文以及鐵線篆兩大藝術風格的大師列了個名譜，好壞算是把陳巨來的老師趙叔孺以及另一位細朱文大師王福庵拉進了我們學習的視野，前段時間，列明清兩代篆刻流派的文章又找到一個表格，表格之中，由陳巨來上溯，是他的老師趙叔孺，趙叔孺的印風源頭是清初的林皋，我們先看點林皋大師的作品：

（林皋刻「咬得菜根百事可作」）

（林皋刻「青山綠水共為鄰」）

（林皋刻「身居城市意在山林」）

找到林皋，似乎是證到了巨來一系的發祥之處，但其實，證到林皋，並不究竟，我們還應當再向上究根追底，是的，往明代去找找，我們眼前一定會一亮，因為我們很快就發現了一位工穩、精工的大師級篆刻家：汪關

（汪關畫像）

汪關（生卒不詳）初名東陽，字杲叔。萬曆四十二年，汪東陽遊學蘇州時，在蘇州得到一方漢銅印「汪關」，於是把自己的名字改名為汪關。李流芳又給他改字為尹子。因此，在我們學篆刻的過程中，提到汪東陽，汪杲叔，汪尹子，汪關，其實都是指的這位大師。

上一篇文章里我說在明代五家裡，朱簡在他的《印經》里沒有提到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朱簡自己，另一位就是汪關，他們兩人和文彭、何震、蘇宣為明代篆刻五大流派的創始人。

跟文彭、何震這些大師一樣，汪關的印章也以宗漢為主，但汪關的篆法精嚴，章法工穩，用刀乾淨利落，無論朱、白文，鳥蟲篆印章皆深得漢人神髓，也能刻元朱文，他的元朱文，雍容華貴，精工之極，後世的林皋、陳巨來一路印人即從此處發源。

先看幾方汪關的元朱文：

（汪關刻「斐軒」）

（汪關刻「得娛館）

（汪關刻」寒山長）

光潔工整，雅緻婉暢！

對於漢印，汪關不像何震與蘇宣一樣追求爛銅效果，汪關的出發點是完全追求秦漢印的原本，即完全忽略因為歲月痕迹造成的斑駁與蒼古，直追漢印製作之初的樣子，因此，汪關開創了完整光潔的印風，也是為了這個追求，汪關的刀法是白文印以沖帶削，下刀精確，走刀穩健，收放自如，整方印無絲毫馬虎含糊處，因此，他的白文印作剛中寓柔，靜中有動，既豐潤秀雅，從容安詳，上面的朱文印則以沖為主，輔以少量的削刀，因此，在刻出的筆畫在交匯處略略形成圓弧的空隙，也正因此，沖刀產生的火氣得到消解和沖淡，印面因此變得柔和，因此汪關的印多是剛中有柔，柔中寓剛的。我們來看幾方他的白文仿漢作：

（汪關刻仿漢玉印的「程孝直」）

（汪關刻仿漢印的「趙宦光印」）

（汪關刻仿漢鑄印的「陳繼儒印」）

很顯然，他跟何震完全不同，他在當時印壇一派猛利之風的籠罩之下，開創溫文爾雅的書卷氣濃重的印風。周亮工《印人傳》里說：「以猛利參者何雪漁（何震），到蘇泗水（蘇宣）而猛利盡矣；以和平參者汪尹子，到顧元方、邱令和而和平盡矣。」

即便是裝飾性很強的鳥蟲篆印，在汪關手裡，也是精整、細緻特徵明顯的精工之作：

（汪關刻「汪泓之印）

（汪關刻」汪關私印「）

顯而易見，汪關印作的特徵是精工、細緻，印面的每個細節都考慮到，都以精準的刀工刻到。再比如他的仿漢朱文印：

（汪關刻」長州婁氏「）

同樣的精工細緻，安詳豐潤。再看他的帶有飾紋的仿漢之作，絕不比我們常見的安持作品裡的紋飾印作遜色：

（汪關刻四靈印」肩父「）

（汪關刻紋飾印」張聖如「）

紋飾之中的龍、鳳、虎、龜姿態活沷，栩栩如生。大部分細節刀法穩准細緻，收放自如。如果把汪關的這些作品放到漢人的優秀作品裡，也足可媲美漢人之作。

當然，汪關的印風是統一的，就算是仿晉人之作的印作，也被嚴整、細緻、秀雅、安詳風格統馭，看不出來絲毫的隨意和匆忙：

（汪關刻」秋爽軒「）

（汪關刻」煙客「）

就算是仿晉之作，他同樣刻得精整細緻。

汪關除卻上面的這些類別之外，對先秦古璽也做過深入鑽研，我們看他的先秦古璽風格的作品：

（汪關刻」汪杲叔「）

（汪關刻」趙左「）

（汪關刻」舊雨齋「）

（汪關刻」吳中連）

同樣的，我們從這些先秦古璽印式的汪關作品裡看到的還是一絲不苟的創作態度，纖毫畢現的精準刀功，安詳端正的章法特徵，活沷的古璽文字在錯落的印章中依然是丰神秀朗和圓潤柔和的。

汪關並不完全忽略唐宋元時期的印風，在他的作品裡依然有唐宋印章的風格，比如：

（汪關刻漢唐風格揉合的「聽鸝深處」）

（汪關刻漢唐風格結合的「董其昌印」）

（汪關刻唐宋風格的「塞翁」對章）

不管哪種風格，汪關的秀麗與工整一以貫之，毫不馬虎，任何風格的作品都以精雕細刻的態度去創作。這形成了汪關與同時代其他印人完全不同的創作風格。

值得一提的是，汪關還有以小篆入白文印的作品，這個直至鄧石如都沒有完全解決好的形式難題，在吳讓之處才略微找到解決方法，在汪關這裡已經做過相應的探索，比如：

（汪關刻「歸文休」）

或者有人說，這是晉人風格的繆篆啊，但如果仔細觀察，大家就會發現，在這方印中，線條是明顯的柔和飄逸的，這正是小篆典型的「婉而通」的字形特徵。

汪關的印風是工整、圓渾、在平實之中給人以醇正的感覺，這正是漢印，特別是漢鑄印的典型風格，累此，我們說，如果要真給陳巨來找個出處，可以上溯到趙叔孺、林皋、汪關，而如果再從汪關這裡上溯，其光潔、工穩的風格其實完全發源於漢鑄印。

最近不停地有人找汪關的印譜來臨作，這當然不錯，因為汪關把漢印的精整、圓渾風格發展到了極致，但我認為，踏實地把漢印大批量的臨摹一部分，多做像汪關一樣的思考，更有益於創作出類似於汪關一樣的作品。臨漢印是「取法乎上」的做法，但一定要帶著如汪關一樣的思考，而不是一味的蠻臨，一天追求臨多少多少方，量的積累固然重要，如汪關一樣不困於漢印的表面現象，而臨出漢印的原本面貌同樣重要。當然，秀麗遒勁的汪關也是很好的入手處。其大正氣象來源於漢印，其精工之處來源於其大量的自我探索。精工的極致需要避免「匠氣」，這是當代印人中一大部分臨元朱文中精工一路（即陳巨來一路）容易踏入的誤區。建議這些朋友，再回歸一下漢印，再苦練一下書法。在氣息和筆墨上再下苦功夫，本節提到的汪關也是不錯的入手處。

（【布丁說篆刻】之十九，部分圖片來自互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