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三種荒誕的教學方式，來認識路易十四「陰莖式」的形象之旅

如果你像我一樣對這件作品「一個字也看不懂」，請嘗試用靈魂來與這位法國的「太陽王」進行溝通！

如果在網上搜索路易十四，會發現關於他人們關注的問題主要有：

為什麼路易十四不愛洗澡？

為什麼路易十四喜歡跳芭蕾？

為什麼路易十四愛穿緊身褲配高跟鞋？

路易十四的身高是多少？

……

除了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文綜版的論述題中以及知乎歷史問答區「如何評價路易十四」的回答里，我們似乎並不了解這位讓法國人為之狂熱的太陽王。而我們對他的圖像印象，可能就是這幅官方肖像：

路易十四畫像，亞森特·里戈（Hyacinthe Rigaud, 1701年)

但是近日在一個藝術展覽中，一位藝術家圍繞這幅肖像對太陽王進行了幾種重新闡釋。如果認真看了這件作品，你可能感受到一種冥冥之中的力量讓你與這位太陽王有了一次跨越時空的靈魂交流——當然你也可能會更加一頭霧水。

走近這件名為《光譜——夜之皇室芭蕾》的作品，首先能看到一位穿著白大褂在科學實驗室中為你解釋何為太陽王的姚教授：

在她嚴肅的講解中，你會聽到如下內容：

「太陽是太陽系的一個星體，在天體學歸類里，它是一顆黃矮星……」

姚清妹，「光譜——夜之皇室芭蕾」（2017）

「太陽王不是一個星體，太陽王的肉體是肉體。人體質量的98.5%由以下六種元素構成……」

「太陽王的官方肖像是一幅布面油畫……」

當我被她嚴肅認真一本正經的氣場所感染，若有所思的聽完她說的每一句話之後發現：我一個字都沒聽懂。太陽中有92%的氫跟路易十四有什麼關係？路易十四跟一塊豬肉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她要如此鎮定自若的向路易十四肖像上砸一顆雞蛋？然而在她嚴肅氣場的震懾之下，我竟無力反駁。

在我還沒有從這一場科學教學中緩過神來時，這個視頻結束了。旁邊的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位面目猙獰的歌劇演員：

她在一個布景簡單的舞台上慷慨激昂的唱著巴洛克歌劇，面目表情誇張，肢體動作滑稽，如果留心一下她歌劇的內容，也是挺嚇人的：

「壇將君王從地上抬起，他腳不著地。

王，以一個陸軍上校的柱狀的身體

穩固的，強大的，陰莖式的

接連了華蓋與壇、天與地……」

姚清妹，「光譜——夜之皇室芭蕾」（2017）

這個演員以歌劇的形式對太陽王和他的官方肖像進行講解，她的歌劇中出現了光源、路易十四、救世主，也出現了柵欄、帷幔和滅火器。而與此同時，在這個屏幕的正背後，有一位拿著手機的芭蕾舞者，一邊在盧浮宮裡放著路易十四官方肖像的房間里跳芭蕾，一邊拿手機自拍。她舞姿曼妙，在整個房間中旋轉跳躍，一會用前置攝像頭拍下這個房間的角角落落，一會對著自己在鏡頭中的臉孤芳自賞。

芭蕾結束，作品就結束了。在展館裡循環播放的設定下那個白大褂姚教授再次出現在我面前……這是整個展覽中最讓我摸不到頭腦卻莫名其妙很喜歡的作品，以致於我不得不在觀展中不停的回到這個作品前看兩眼，試圖再跟它有一些靈魂深處的溝通，但最終還是無果，於是我只好聯繫到了藝術家姚清妹本人。

在一個明媚的春日下午，我視頻連線了遠在巴黎的藝術家姚清妹。我在北京一幢寫字樓里四面白牆的會議室里，她盤著腿懶散的坐在巴黎的家中，我們從路易十四開始，進行了一次嚴肅而正經的對話。

YT對話姚清妹

part 1.「夜之皇室芭蕾」解惑時間

YT：你怎麼看這幅路易十四的官方肖像？

姚：這幅肖像中包含了很多象徵性的元素，是政治、權力的象徵。在路易十四執政時期這幅官方肖像在某些場合就能夠替代路易十四本人。後來1793年這幅肖像進入盧浮宮之後就再也沒有被借出過。所以我在思考，現在掛在盧浮宮中的這幅畫，是否還具備這種權力性的象徵？盧浮宮環境中的光線、灰塵、欄杆……怎樣影響、干擾或消解掉這種象徵？

姚清妹，「光譜——夜之皇室芭蕾」（2017）

YT：為什麼要做一個科學實驗室，以「姚教授」的形象示人？

姚：在做這個作品時我花了兩個多月做了很多關於太陽王的發散性研究，完成了作品中的文本。第一部分文本中運用了看似嚴謹的科學分析方法，很乾脆，所以在影像中我構建了一個嚴肅的假「科學實驗室」。

姚清妹，「光譜——夜之皇室芭蕾」（2017）

YT：你在裡面講的東西很荒誕，有邏輯嗎？

姚：文本的邏輯非常清晰。要了解路易十四為什麼路易十四被稱為太陽王，就要分析什麼是太陽、什麼是太陽王、什麼是太陽王的官方肖像、太陽王的官方肖像和光線的關係；從太陽自然過渡到太陽光，所以我就開始研究什麼是光線、光譜、光譜分析儀；最後從對光線的吸收程度再引入「黑色」，然後過渡到「絕對黑色」是一種對顏色的壟斷，這又與專制的君主制鏈接，又轉到了藝術。

文本中上下段通過詞語和語義「強行」連接，這大概構成看似邏輯的邏輯。

姚清妹，「光譜——夜之皇室芭蕾」（2017）

YT：巴洛克歌劇的部分在表現什麼？舞台上的道具有什麼用意？

姚：這是個想像中的舞台，那些道具都是文本里出現的元素。有官方肖像中出現的幕簾、百合花，以及在盧浮宮展廳中出現的滅火器、窗帘、圍欄等等。歌劇演員是個「弄臣」，同時也是展覽導覽員。歌劇的旋律是基於根據呂利（Lully)的譜進行了再創造。 歌劇本身就是對劇本文字一種很直觀很形象的演繹，所以歌劇演員會根據詞語做出不同的表演， 她非常專業。

姚清妹，「光譜——夜之皇室芭蕾」（2017）

YT：為什麼說太陽王的形象是「陰莖式」的？

姚：官方肖像里路易十四呈現的就是一個柱狀的身體。畫面中太陽王站在柱子前面的台階上，通過「柱」的意象，他鏈接幕簾和台階貫通天地。所以他就是一個柱狀的、陰莖式的，就是弗洛伊德講的「菲勒斯」（phallus)，是一種雄性權力的象徵。

YT：為什麼讓舞者邊跳芭蕾邊自拍？

姚：在路易十四時代，芭蕾是一個很有政治隱喻的宣傳工具。很湊巧，有天我在盧浮宮裡看到一個中國大媽在那幅畫像前不停的自拍。她拿著一根自拍桿，走幾步就拍一下， 姿勢特別優美。這大概就是舞蹈吧。 這樣無所顧忌地自拍的畫面我在天安門廣場前看到過。站在那麼強大的、有象徵性的圖像前面，我們能選擇這樣一種嬉戲地來佔有圖像的方式。

姚清妹，「光譜——夜之皇室芭蕾」（2017）

part 2. 「姚教授」成名之路

YT：你最早不是藝術專業的，你什麼時候開始做藝術？

姚：完全是湊巧。小時候我學過畫畫，但從沒想過要做藝術家。高考後是「被選擇」了一個海洋學院的市場營銷專業。我原以為可以航海去的。後來去法國的時候一開始進了經濟學院，但早知道自己不適合那種環境，所以才剛開學一時興起就去考美院了。

當時已經是9月，報名已經結束了。我就問教務處，「那還能考嗎？」他們說，「那也行吧。」就幫我報名了。法國考美院一年級也需要要交自己的作品集，我就帶了一些平時閑著畫的，最後竟考上了，除了運氣好以外可能法國的確比較在乎你的個性吧。我是讀了一年多的美院我家人才知道這件事情。

YT：做藝術家感覺怎麼樣？

姚：進美院之後一直覺得很開心，但也沒有想過當「藝術家」。 我覺得只是找到了一種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可能之前是用寫字來表達，現在有一種新的表達方式，讓你能更多地思考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究竟需要什麼。

YT：你的很多作品都跟政治有關，你為什麼關注政治？

姚：從廣義上來說， 沒有藝術不是政治的。 也有哲人說，「表達」「展示」這本身難道不就是政治的嗎？

YT：比如你之前的作品研究鐮刀符號、或者跟資本主義聯繫在一起，這次又是路易十四、王權、專制。

姚：我也不知道，我也在想究竟為什麼，可能我一直都有點反骨精神，會去質疑眼前的現實吧。

姚清妹，「光譜——夜之皇室芭蕾」（2017）中出現的防暴警察場面

YT：你會親自參加到政治活動中嗎？

姚：我並沒有參與具體的政治。

YT：所以你不是用藝術表達你的政見？

姚：當然不是！首先這根本就是無效的。 從一個藝術工作者的態度和立場，我只是去表達我自己。可能我現在作為一個務實的中國人，同時也可以是一個理想的烏托邦主義者也擁有一些不切實際的煩惱。 但對我來說藝術並沒有功用性，它無法解決任何社會和政治問題。好的作品可以激發人們去思考問題，能讓人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事物，這非常重要。藝術創作於我而言是一種抵抗方式，包括幽默也是。

YT：你抵抗什麼？

姚：抵抗一些社會已經預設的東西，和你自己被規則馴化的身體。

姚清妹，「光譜——夜之皇室芭蕾」（2017）

關於藝術家

姚清妹

1982 出生於中國浙江

2013畢業於阿爾松別墅國立高等藝術學院

現工作生活於巴黎。

圖片由藝術家姚清妹提供

溫嘉寶@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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