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甫蓋尼·奧涅金》里到底有沒有愛情?
舞台上《葉甫蓋尼·奧涅金》經久不衰。資料圖片
【深度解讀】
如果說普希金是為俄國文學加冕的皇冠,那麼他的詩體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無疑是這隻皇冠上最耀眼的明珠。陀思妥耶夫斯基稱讚,這是「一首不朽的,不可企及的長詩」,普希金本人也承認,這是自己最好的作品。奧涅金與達吉雅娜的愛情悲劇感動了一代又一代人,散發著永恆的光輝。而這一愛情故事能獲得永恆魅力的原因在於,長詩蘊含著超越愛情本身的宏大意蘊。普希金在愛情的場景中,詩意地再現了大國變遷的時代圖景,更進一步於此處為俄羅斯民族性的探索開闢了更廣闊的道路。
錯位的愛情悲劇
讀過《奧涅金》,許多人會有這樣的疑問,這場經典的戀愛究竟有沒有真正存在過?因為在這場「奧塔之戀」中,既沒有傳統愛情故事中海誓山盟,私訂終身的橋段,也沒有苦苦追求的曲折歷程。男女主人公的愛情似乎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這幾乎是一場錯位的愛情悲劇。
貴族公子葉甫蓋尼·奧涅金厭倦了都市與上流社會的虛榮,他來到鄉村,在鄉村姑娘達吉雅娜的身上發現了質樸之美。但當姑娘主動向他告白時,浪蕩公子式的自私與輕浮讓他拒絕了她的愛意,並將她奚落一番。接著,奧涅金在決鬥中殺死了自己的摯友,開始四處遠遊。而達吉雅娜在被心愛的人拒絕後,痛苦萬分。但她最終聽從家人的安排,嫁給了一位將軍,並忠心於他。數年後當奧涅金遠遊歸來,見到雍容華貴的將軍夫人達吉雅娜,愛的火焰終於燃起,他寫下一封熾熱的情書,並跪倒在曾經被自己拒絕的姑娘面前,請求原諒。達吉雅娜痛苦地承認了她對奧涅金的愛意,但更加決絕地表達了自己對丈夫的堅貞。這一幕成為愛情小說中永恆的經典:
「我十分了解:您擁有驕傲,
而且也擁有真正的榮耀。
我愛您(我何必對您說謊),
但我現在已經嫁給別人,
我要一輩子對他忠貞。」
回顧男女主人公悲劇性的錯位人生:奧涅金的一生是脫去理性、冷漠的外衣,重新喚醒生命的激情和活力的一生;而達吉雅娜的一生是從懷抱著幻想式的過於激情的愛,到理性的自我覺醒,承擔起崇高的責任的過程。
這種錯位背後,展現的是19世紀俄國社會中的普遍衝突,即在19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俄羅斯社會中的西方文明與斯拉夫文明的分野初步顯現的背景下,對俄羅斯民族該往何處去的思考。《葉甫蓋尼·奧涅金》這部作品的偉大之處就在此:奧涅金與達吉雅娜的凄美愛情悲劇背後,指向的是具有根本意義的民族性問題。
奧涅金接受的是彼得大帝改革後在上流社會風行的西式啟蒙教育。當理性、自由這些舶來品被直接移植到俄羅斯的土壤,便異化成為上流社會的一種時髦風氣,一種貴族先生、太太用來偽裝自己的虛偽道德,奧涅金也不例外。生活的停滯和庸俗使他窒息,他抗拒著上流社會構建出的虛偽幻象。理性的外表與熱情的衝動成為其矛盾的源泉,生命本身的激情和熱情成為無處安放的衝動。奧涅金是在西方文明在俄羅斯土壤上培育出的「多餘人」,普希金將拯救的希望寄托在象徵著俄羅斯「精神的和諧」的達吉雅娜身上。
因此,與其說是達吉雅娜的愛拯救了奧涅金,不如說是俄羅斯民族精神的實質拯救了被西方利己主義所異化的俄羅斯心靈。達吉雅娜的美與善,以及走出愛欲的小天地,去承擔比愛更廣闊、更沉重的東西——責任與忠貞,這就是俄羅斯精神的實質。普希金在此處做出的選擇,實際上是對18世紀彼得大帝改革以來,俄國社會在東西之間探索出路的深邃迴響。
電影《葉甫蓋尼·奧涅金》。資料圖片
東西之間
歷史的命運將俄國引向了西方,彼得大帝的改革把俄國人領進西方文明的世界。這個在東西之間長久徘徊的國家,奔跑著沖入西方的懷抱。18世紀的俄國為我們展現了一幅迷戀西方的景象,作家伊凡諾維奇·馮維辛在小說《旅長》中通過伊萬諾什卡的話,道出了彼時許多俄國知識分子的心聲:「我的肉身生在俄國,但我的靈魂卻屬於法蘭西。」西方世界散發著驚人的魅力與吸引力,以至於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講述那個年代時,這樣寫道:「我們俄國人有兩個祖國:俄國和西歐。」對西方文明的傾慕造就了許多奧涅金式的人物,他們信奉思想啟蒙和理性主義,卻不投身於俄國快速變遷的社會中,最終落入利己主義的桎梏。
在西方派與斯拉夫派還未形成之前,伴隨著對西方的迷戀,懷疑也隨之產生。馮維辛的作品就是這一思想轉變的最佳例證。在《旅長》一書中,他嘲諷了當時模仿所有法國事物的行為,並對「俄羅斯法國人」進行批判。他甚至這樣評價被知識分子嚮往的西方文明之都巴黎:「我來到巴黎,這一虛構的人類知識和興趣的中心……所有關於這裡的講述都是徹頭徹尾的謊言。」然而,這還僅僅是「在俄國文學中最初展現的、帶著對西歐最美好的觀念來到西歐之人的痛苦的疑慮,是對西歐失望的最初表現」(津科夫斯基)。俄國知識分子尚未意識到在認識西方、反思西方之中,返歸民族性問題的重要性。
俄羅斯民族意識的喚醒,源於法國大革命的爆發和1812年戰爭,關於西方文明和進步的觀念被動搖了,作為西方文明核心的啟蒙主義、理性主義和自我中心主義也遭到了懷疑和批判。法國大革命打破了歷史樂觀主義,使人們對文明進步的信仰產生了懷疑,而這一懷疑最終導致了對歐洲世界先進性信仰的破碎。無論是早期的西方主義者還是早期的斯拉夫主義者,都意識到了俄國文明的獨特性。進入19世紀,越來越多的人從西方回到俄國,無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這不僅為反思西方文明提供了空間,更讓俄國未來道路抉擇的重大使命重新出現在人們面前。
這就是《葉甫蓋尼·奧涅金》成書的年代。普希金一直在追尋俄羅斯精神的獨特性,希望通過作品展現俄羅斯人的美麗和善良,喚醒崇高的民族精神。繼《銅騎士》對彼得大帝時代做出歷史性的解讀後,普希金在《葉甫蓋尼·奧涅金》中對民族性和俄羅斯道路提出了暢想。正如津科夫斯基在《俄國思想家與歐洲》中寫到的「在《葉甫蓋尼·奧涅金》的幾行詩中……這些詩句與那一歷史-文化的懷疑主義是一致的,這一懷疑主義擺脫了先前對進步的幼稚信仰,並提出了關於文化的價值問題,在我們這裡人們所了解的正是西方文化形式上的那一價值。」
舞台上的奧涅金與達吉雅娜。資料圖片
奧涅金的使命
梅列日科夫斯基說,奧涅金是「西方生活影響下產生的一個異己、非俄羅斯的、陰鬱的幽靈」。但普希金並不想把奧涅金塑造為一個非俄羅斯的反面典型,相反,普希金在他身上給予了喚醒民族性的希望。因為普希金想描繪的,絕非簡單的上流社會的生活肖像,而是要以奧涅金為代表,展現上流社會中沒有泯滅的,等待喚醒的人性和民族性。
這一點在主人公的名字中得到了印證:奧涅金這一姓氏來源於俄羅斯的奧涅加湖,它象徵著祖國美麗的大自然,更意味著俄羅斯民族文化的傳統和血脈。而他的名「葉甫蓋尼」卻完全是一個法國味十足的歐洲名字。在這一姓名,或是說在主人公身上,就包含著東西方文明交流對話的可能性。但這場對話必然是以「奧涅金」這一俄羅斯姓氏為根基的。中國學者吳曉都曾這樣評價:「奧涅金與達吉雅娜,一個歐化的心靈漂泊的俄羅斯人與一個堅守斯拉夫價值觀的根基派主人公在思想情感上的相互對峙。」
可見,奧涅金與達吉雅娜之間的愛情悲劇,首先是一種令人扼腕卻難以避免的錯位。這是時代造成的錯位,是民族性的錯位。更是正在被喚醒的上流社會的民族性,與理想形式的基於俄羅斯大地產生的民族性之間的錯位,最終導致了愛情與人生的悲劇。
但是,普希金並不想藉此樹立起西方主義與斯拉夫主義的對立。他通過兩人的愛情悲劇,賦予主人公一種宏大的使命,雖然這一使命難以實現,但依舊展現出兩種文明的調和與完善之可能性,以及最終找到俄羅斯獨特道路的信仰。普希金寫下的未完結局中,我們可以期待奧涅金的繼續追尋,追尋愛情與激情,追尋心中的達吉雅娜,更是追尋完美的俄羅斯民族及其最高使命。這一追尋貫穿了俄國的整個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到今天也未曾停止。(文/郭靖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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