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總督虛實之變：從戰時統帥到封疆大吏

向敬之

明正統六年（1441）正月，雲南麓川宣慰使思任發擁眾反叛，攻佔南甸、騰衝，多次擊敗官軍，新任黔國公沐晟奏請朝廷用兵戡亂，於是權宦王振支持兵部尚書王驥總督軍務，率15萬人馬征討。

王驥三征麓川，費時九年才取勝，但他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總督。總督在明朝，有實權，非實職，無品級，因事而設，事畢即撤。即便于謙率軍取得了京師保衛戰的勝利，被加少保，總督全國軍務，他的實際職務還是兵部尚書。

明朝還設置了專務總督，如總督糧儲、總督河道、總督漕運，皆以所轄專務為職，提督軍務為輔。這是對明初以來負責安撫民眾、提調軍務的尚書、侍郎、都御史等，被冠以了總督名分，對其統攝事務明確。明確的是職權，而不是職位。

明景泰三年（1452）始設兩廣總督，帶有鮮明的實驗性質，直至成化元年（1465）才成定製。總督是中央政府派出的欽差大臣，與三司之間名義上是中央官與地方官的關係，地方日常事務仍由三司管理。總督舉足輕重，入則為朝廷顯官，出則為一方軍政首長，時稱文帥第一重任，但沒有既定的封疆。

明末應對關內外兩場大戰，再次使用總督負責軍務，規定管理的範圍和職責。總督是戰時統帥，專掌征討之事。隨著戰事的擴大，總督職權也不斷增加。

《江山風雨情》鮑國安飾洪承疇

崇禎四年（1631），洪承疇接任陝西三邊總督，連敗義軍。朝廷為改變「事權不一、相互觀望」被動局面，以洪承疇仍任三邊總督，加太子太保、兵部尚書銜，替換圍剿失敗的陳奇瑜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軍務，成為第二任五省總督（洪氏其實是六省總督）。洪承疇成為鎮壓農民起義的軍事統帥。由於洪承疇統轄太廣，難以兼顧，不久被崇禎帝下令，以盧象昇總理江北、河南、山陝、川湖軍務。

總督多省，就是劃定任職者能負責多大的範圍。同樣有總督之責，洪承疇以從一品虛銜加正二品尚書就任，而盧象昇只是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品級不同，但職權相當，盧象昇管理關外明軍，而洪承疇專管關內官兵。

明末的總督，職權如同清代的大將軍，可以隨著軍事鬥爭的需要而不斷擴大管理範圍。崇禎十六年五月，朝廷命陝西三邊總督孫傳庭兼督河南、四川軍務，隨後升兵部尚書，改稱督師，加督山西、湖廣、貴州及江南、北軍務。所謂的八省總督就出爐了（轄區還不止八省）。

總督軍權在握，兼管轄區行政、財稅。我們都知道吳三桂引清軍入關，但他所在軍隊的最高指揮官不是他，而是其頂頭上司、薊遼總督王永吉。王總督薊遼、保定軍政，吳只是他手下的總兵官。《清史列傳·吳三桂傳》說：「王永吉徙五十萬入衛，三桂留精銳殿後。甫至山海關，聞流賊李自成陷京師，入衛兵已潰，不敢前。」吳三桂還沒與大順軍正面交鋒，但見王永吉大軍潰敗，便膽怯了。王的兵力要強過吳三桂。若無王的最後拍板，吳縱有再大的仇恨，也不敢貿然聯清。

清沿明制設總督，正式確定總督作為封疆大吏的地位，徹底變革了明朝總督僅滿足軍事、經濟、社會需要而設的地方政治體制。

《雍正皇帝》杜志國版年羹堯劇照

清初的總督額數及轄區並不固定，且因諸多戰事的需要，朝廷經常派出大將軍。大將軍類似前明總督，只在遇到重大戰事時設立，統轄戰區軍政大權。這個臨時職位，多以皇室王公或重臣兼任，戰事結束後撤掉，沒有品級，但節制戰區內的總督、巡撫、提督、將軍，權力極大。雍正皇帝的寵臣兼舅哥年羹堯，實授四川總督、川陝總督，因出任撫遠大將軍征戰有功，恃功驕縱，就連蒙古王公兼額駙見到他也須跪拜。雍正二年，年羹堯奉旨進京，令直隸總督李維鈞、陝西巡撫范時捷等跪道迎送。到京時，黃韁紫騮，郊迎的王公以下官員跪接祝頌，年羹堯安坐馬上行過，置若罔聞。王公下馬向他問候，他只是微微點頭。就連他在雍正面前，態度也十分驕橫，「無人臣禮」，故而失寵和被殺。

清代總督有實授，也有署理，同樣官位，但權力不等。署理是在原任出缺或離任時的臨時代理。乾隆以後，總督成為定製，兼具了清初大將軍的主要職責，有了正式的封疆。全國設八大軍政總督：直隸、兩江、陝甘、閩浙、兩湖（即湖廣）、兩廣、四川、雲貴，另有漕運、東河、南河及倉場四員專務總督。光緒三十二年（1906），東北奉天、吉林、黑龍江建行省，改將軍為東三省總督。

《清史稿·職官志三》記載：「總督，從一品，掌厘治軍民，綜制文武，察舉官吏，修飭封疆。」總督統轄一省或數省行政、經濟及軍事，尊稱督憲、制台等，實際官階為正二品，但可通過兼兵部尚書銜高配至從一品。清代對地方的管理實行督撫制。總督由部院正官中推選，一般帶兵部侍郎、右都御史甚至尚書銜。論職權，巡撫普遍位於總督之下，亦有總督兼巡撫者。論轄區，巡撫僅管一省，總督總管一省或二三省。論級別，巡撫主要為從二品，而總督最低正二品。

總督側重軍務，巡撫主管民政，二者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都對上直接聽命於皇帝，但因轄區內的利益之爭，常發生督撫不和的事件。也有些督撫互相拉攏，如晚清名臣胡林翼署湖北巡撫時，曾受由荊州將軍調任湖廣總督的官文排擠，於是造了一個裙帶關係，請自己的母親認官文的小妾做乾女兒。有了這份乾親，官文主動把吏治、財政、軍事交給比自己強的胡林翼主持，他畫諾而已。督撫互助，才智平庸的官文很快以總督兼協辦大學士，升文淵閣大學士。胡林翼在乾妹夫官文的積極配合下，放開手腳任事，就是丁母憂也留任治軍，被曾國藩推為首功，加太子太保銜，英年早逝獲贈總督，謚號文忠。督撫和衷，此為經典案例。

曾國藩與李鴻章

晚清的總督，實際權力越來愈大。像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曾國荃、張之洞等總督地方，有正一品大學士、軍機大臣身份。他們大多有軍功在身，甚至位列侯爵，就連最高統治者慈禧太后也不敢怠慢。

1898年戊戌政變後，慈禧以溥儁為同治帝嗣子，有廢儲光緒帝的意圖，朝野洶洶。兩江總督劉坤一致書權臣榮祿，說：「君臣之分久定，中外之口宜防。坤一所以報國在此，所以報公亦在此。」由於劉坤一等總督的不同意，慈禧只好作罷，不再行廢立之事。總督坐大，兩年後，八國聯軍進犯北京，慈禧貿然向十一國宣戰，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兩廣總督李鴻章、閩浙總督許應騤、四川總督奎俊等違背中央政府的命令，推進東南互保運動，拒不同外國開戰，保存東南各省的穩定，保護了河北、山東以外的地區避免於義和團與八國聯軍戰亂的波及，亦使地方的政治與軍事權力進一步擴張，清廷中央的權威大為下降。這，為1911年各省在武昌起義後相繼宣告獨立，迅速實現辛亥革命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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