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允許我「美好」「安樂」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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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質量不在物質優劣，生命的價值也不在壽命長短。雖然我這輩子毫無可圈之舉，更無可點之業，但我過得踏實、坦然

樂樂愛妻：

頭回這麼稱呼你，可是應了古人那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你該相信，我是真的愛你，還有兒子、孫子和祖母，就像你們真的愛我一樣，雖然祖母早已作古，孫子還不諳世事。

看來，我即將步祖母后塵，先你一步離開了，因為一種世人聞之生畏的惡疾，雖然你和親友都在寬慰我，並一直拿丹參、鈣膠、蟲草、石斛、孢子粉等藥物來伺候我，但我已經做好了聽從上帝召喚的準備。我把自己想做的事列個清單，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排序。我在催促你裝修房子，提醒你家裡的物件分別放在什麼地方，總是怕自己匆匆走了，害你到處搜尋。

你該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我的母親、大姐、小弟和外甥？他們分別活了39歲、18歲、6歲和17歲；前面三位因病去世，外甥則因高考壓力尋了短見。比起他們，我已年過花甲，屬高壽之人了；而且，當年他們過的什麼日子，如今我過的什麼日子？假如當年他們享有我如今的生活條件，就不會那麼早辭世了。

所以，即便我頃刻死去，也感到滿足，更不感到意外、驚恐。俗話說「人活百歲，難免一死」，又說「富貴在天，生死有命」。

其實，死跟生一樣，既是自然規律，也是社會發展進步的需要。要是只有生而無死，小小地球怎養育得起這麼多人？有生有死吐故納新，才能生生不息周而復始啊！

我知道死與生一樣，只是一個過程；既是要生要死，都希望生得利索死得痛快；但畢竟希望是一回事，事實又是一回事，許多事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但我還是虔誠祈禱自己能像我的祖母、父親、你的父親母親那樣，在耄耋之年爽利地「無疾而終」，並非因為我是懦夫，害怕痛苦。你知道，我經歷了腎絞痛，難忍時把頭頂在地上，腳撐在天花板。治療惡疾，每次化療都如同經受酷刑，但我都沒叫沒嚷，被病友引為榜樣。我想爽快離去是因既減輕了我的痛苦，對你等的拖累，又可減少國家無謂的負擔。何必花那麼大精力和代價維繫一個行屍走肉？但再苦再痛，我也不會自尋短見，生命是父母所賜，既屬於個人，也屬於親人，理當珍愛。為解脫自己，卻把痛苦乃至非議留給親人，這是何等自私殘忍。

惡疾纏身病入膏肓則當別論，真到了那個時候，我請你讓我「美好」「安樂」地死去。

其實，生活的質量不在物質優劣，生命的價值也不在壽命長短。雖然我這輩子毫無可圈之舉，更無可點之業，但我過得踏實、坦然。雖然也曾像許多人一樣追名逐利，但那都是公開透明的，使奸耍猾、坑蒙拐騙、損人利己之事從未乾過，一生奉行「寧可人負我，我決不負人」的信條。我對自己一生的評價是：生而知足，死而無憾。

當然尚有兩樁小事存放心裡：一是想把自己的骨灰分點埋在祖母墳邊，以不枉她養育寵愛一場；二是所作的《他山之石》電子文稿脫稿，感覺對學生對社會有點作用，希望你幫我出版。不過兩樁事皆可做可不做。我已將自己的頭髮、假牙及已出的兩本書埋在祖母墳邊，就算我的替身吧；出書我已無力無興，有人索取，可無償贈予，書出後像當年我那樣捐贈一點稿費給貧寒學子，感激不盡。不捐，也該感激，總比跟我的屍骨一樣化為煙霧塵埃好。

我死後，最好不要悲戚。雖不敢要求你仿效古人鼓盆而歌，但悲傷一陣就要很快轉入正常生活。這是生者的需要，也是死者的心愿。我的喪事一定從簡，親友前來告別一下，買個簡易墓穴，借著踏青獻束鮮花，我都認可。千萬不要像遠親李嬸，出殯前後、「七七」、周年、除服，都做法事。這是為了面子，還是能把死人做活？既有違厚養薄葬古訓，也與新風悖逆，勞民傷財，有何意思。我死後，你仍可繼續當子孫的「帶薪保姆」，但也要當好自己的保姆；還要保持自己的獨立生活，保護好自己的那個「窩」，與孩子保持一定距離，哪怕多些奔波——壞話由我來說，惡人讓我來當……

我是多麼希望能多陪你幾年，看著孫兒成人成才，恐難看到這一天了，我只有暗自護佑。這輩子，你陪我的時間最長，給我的恩愛最多，我永遠忘不了你違反父母意願，執意嫁給我這個「臭老九」，忘不了你牽著我的手爬長城，游北戴河，忘不了你挨家挨戶，搜尋雞內金給我打腎結石，忘不了化療的200多個日夜你寸步不離盯著吊瓶，陪著我受痛受餓……

樂樂，欠你的愛你的情，看來只有下輩子償還啊！

深愛你的九九

2017年3月21日

看天下38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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