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禁(民間故事)
他們是雲城的一對兄妹。
先來說說她吧。她生在雲城最大的絲綢鋪–馮宅。在她還沒有記憶的時候,生母就走了,只是小時候每年會來看她一次。自五歲起,她就在馮宅當起了一名女僕。可以說是最任勞任怨的一名女僕吧。對她來講,生活圍繞著奉茶,洗衣,打掃;她享受著每天規律的苦勞,因為她不希望有措手不及的錯愕,彷徨和恐懼。也不是因為她母親不辭而別;她天天在馮宅看著夫人,姨太太,小妾,小姐們的起落已經很耗神了,這些女人在宅里的地位變化的讓她天天彷徨,生怕叫錯了哪位主子。所以,平庸即是安全。
他是四少爺。馮家的四少爺。馮家二字極為重要,因為如果不是他會選爹,他從來就不會衣食無憂的安安心心,舒舒服服,散散慢慢做他的貴公子。他是沒有野心的。上面三位文武全能的哥哥隨便挑出來一位都可以繼承馮宅,怎麼也輪不到他。所以,他只好找女人消遣。
青樓的女人他定是看不上的,只是偶爾去應急一下而已。馮宅嘛,已經錯綜複雜得關係他可不想再錦上添花。所以,只能捨近求遠,去附近的小鎮上尋找淵源。碰巧,有一位潘姑娘四少爺正好中意,所以花費黃金十兩變賣回來了。不料,馮宅上上下下議論紛紛,從老爺到幾位哥哥到使喚丫頭,每個人竊竊私語,面帶窘色。
她聽聞屋裡的姐姐們興奮地討論宅里新收的一位小妾。說是像一位故人。可是,有身份地位的人都還健在,都還在馮宅里天天吵吵鬧鬧,所以,她就當耳旁風,繼續掃地上的落葉。
一天,突如其來,老爺向他討潘姑娘。他一時驚呆了。這位潘姑娘固然有些小家碧玉的姿色,但也就不至於傾國傾城。他策略性地緩了一步。叫來一位小廝,才恍然大悟。原來,潘姑娘竟七分神似他的生母。
對生母,他只有斷續及模糊得回憶,畢竟在他五歲的時候生母就離開了馮宅。
他好奇了。既然老爺對這位潘姑娘都如此得中意,那麼當年他的生母為什麼離他而去?他使了些手段,並驚然地發現她生母雖及受寵,但始終只是馮老爺的一名小妾,究竟為何他卻怎樣也逼不出來;而當年把她生母驅走的竟是疼他的三位哥哥,就在生完一名女嬰的轉天,也沒有人敢說出那位妹妹的下落。好。
四少爺似乎將從生下來一直都沒爆發的脾氣一併爆發,弄得宅里上下不得安寧。一天,三少爺把伺候二小姐的一位丫鬟叫到了房裡,糟蹋了一番,然後帶到了四少爺面前。
『她就是你妹妹,而不是我們的。現在你都知道了,別鬧了。』三少爺冷冷地說。
『她怎麼會這樣?』
『我做的。以後別再這麼沒大沒小的了。』
他忍無可忍了。帶上那名頭髮凌亂的女子,他們離開了。
密密得烏雲中露出一鉤青澀得月牙。兩人各有所思。親情,一夜之間是那麼似有非有。
他開始報復。報復是痛快的。他終於覺得有用武之地了。所謂的報復,無非是建起一座新的馮字型大小,而且就在對面。他充分得利用馮家骨子裡的奸商潛質。他不再風流瀟洒也不再無憂無慮,因為眼前最重要的是報復。報復那每一個與他同姓的人。不是因為他想,而是天天面對那個因他而賠上一生的女人,他不得不這麼做。
然而,她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他不知從何對她說起,所以便一字不提。現在的她成天無所事事。很滑稽,好像一夜間他們倆的生活完全顛倒:他開始忙得不可開交,而她天天只能自我消遣。也許,她人生前十七年沒有思考的問題現在都需要她慢慢地思考。她突然不知道要怎麼辦了:以前,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有人去教她,所以根本不需她打算什麼;可是現在,沒有人理她,沒有人管她,沒有人告訴她一名沒有地位,沒有了尊嚴,沒有家人,沒有夫君,沒有美貌的女子該要做什麼。她的生命就這麼一滴一滴的流失。
直到一天,他於心不忍。他看著這名妹妹這樣成天無所事事的發獃,也真不是個辦法。所以,他把她叫來,給她他的一件外袍,請她幫他把袖子的邊縫一縫。其實,這件是他昨日撕破的,只為給她些事情消磨一下時間。他對這位妹妹真的是沒有憐惜之情,可能暗暗的在埋怨她吧,和馮家的決裂難道不是因為她的關係?但現在他也只能進不能退了。此時,她只小聲說了一句『我不會。』
『那就去學吧。』他一揮手,示意她退下。
反覆思考了三天三夜,她終於想到辦法了。去馮家二小姐那裡學吧,以前的這位主子對她還算不錯。她悄悄地去了,二小姐就像以前那樣柔聲細語地慢慢教她。下雨了,江南的細雨是這麼揉揉綿綿。那天她夜宿馮宅,是她很久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回到對面的馮宅,把外袍交給了他。看著熟悉的馮家針法,他不語,卻將她禁足。
日後,他不再理她。他只是不敢相信會有這樣愚昧的女人。就由她去吧。他繼續忙他的。四少爺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雲城的人畢竟顧忌馮老爺的顏面,所以都還一直關顧那家老店,所以四少爺用了雲城的水,將他的絲綢送到鄰州。
她開始逐漸的神智不清。天天昏昏沉沉。腦子裡想的無非就是一些小時候在馮宅的點點滴滴。偶爾,也會出現另一位女人的身影。每次在夢境中,她總是欲將她的面貌看清,但那位女子在每次即將被觸碰到時候消失,這樣反反覆復地誘惑她。所以,她天天開始不厭其煩的躺在塌上發獃,試著捕捉另一位陌生但又彷彿熟知的女子。
他認為她在和他賭氣。好,那就隨著她吧,反正他現在忙得很。眼看馮家絲綢在鄰州做的越來越大,他也顧不了這麼多了。而且,最近還在計畫著向鄰州提督的千金提親。一來是要鞏固那裡的生意,二來,也是該開始成個家了。沈大小姐脾氣是嬌了一點,而且也少了些正室應有的賢淑;但是,他已經瞄準了岳父能幫他帶來的生意了。賺了更多的錢以後,再包幾個看得過去的小妾就好。
似乎過了好久,她有一天決定出門逛逛。家裡的女傭都不把她放在眼裡,個個天天只想攀上四少爺,哪還有什麼時間顧她這位主不主,仆不仆,天天恍惚的沒事人。所以,身邊缺少什麼東西,都要自己親自上街去買。這天,出門便看見了三少爺。頓時,她慌了,定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忘了規矩了?沒等她回答,三少爺便漠然地走掉。
天空下起了雨。她還不想回去,所以便開始在雲城漫步。飄飄地走過一座又一座小橋。至今,這是第一次她可以這麼隨意,不去撐傘也不用趕時間,瞬間漂浮在這流不盡得江南水上,打量著周圍。這樣的隨便也挺好的。
但是,她遇見了他。是他先瞧見她的。他迎面走去。兩人並沒有多說些什麼便並排漫步。此刻的他心事重重。剛剛見到了生母,得知她病危,卻已無能為力。他的心情是極為複雜的:到頭來還是怪罪生母當年的軟弱,不是為了她離他而去,而是當年為什麼沒有更奮力的反抗馮老爺的非禮,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他,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理不清的掙扎。生母叮嚀他,要好好照顧妹妹,說她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也就是這個女兒了。她並沒有太多對他的囑咐,也許還在怪著多年前馮爺的那次一時興起。此刻的他怨她,但也有一絲依賴,因為她變成了他和生母唯一的一個牽連。
她對他也許是久而生情。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變成了她生命的中心,只因宅里的一切都因他而起,也因他而落。他的成功建立起了她生命中第二次的穩定及安全。
在城西一座別緻的園林,他們停了下來。靜靜的坐進小溪邊的一處亭子,望著遠處。她漸漸地向他靠近,他也並不退縮。她開始吻他。從他濃濃得眼眉,直直得鼻樑,到柔滑得嘴唇。他依然沒有退縮。他發覺她身上的香味,一種小時他及其依賴並時刻尋找的氣息:生母的味道。他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他只是本能地迎合。許久之後,她輕輕地問他:你願意要我嗎?』
他頓時無語。
她大了大聲音,又問了一遍:『你願意嗎?』
他依然沒有回覆,只是牽起了她的手,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馮宅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一併用了晚餐。夜深了,他要她到他房間來。她焦慮不安,風平浪靜的時候偏偏又勾起她痛苦的回憶。然而,他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地和她躺在一起。他們的情思竟然是那麼得靜:悄悄地到來,也同黎明悄悄地隱瞞。
自從這次以後,他們開始交流了。沒有什麼深刻得溝通,只是日常的油鹽醬醋。他開始慢慢地放心;因為生意的煩惱終於有一人可同他分擔,即使只是靜靜地聽。沒想到,她竟是那麼的聰慧。往往,一些他頭痛一整天的事情,被她的一句話就解開了。或許,只是她對人與事沒有那麼固執而已。
她呢,其實已經很滿足了。在她十九年的人生中,只有在這段時間她才可以享受著依賴旁人。對他,她仍舊敬慕。不敢想愛慕,他畢竟是有作為的四少爺,而她……
然而,這樣的平靜維持不了多久。他們這種相處在下人那裡可是添油加醋的變成了一系列的有的沒的。很快,傳到了對面的馮宅。最近,老馮家可是吃了不少苦頭。生意一點一點地被四少爺搶了,從老道小,過得當然是不如以前富裕。一天,二小姐把她叫了過去,說是想她了。她欣慰得答應了。然而,就是這次,二小姐把她帶到生母面前。她什麼都知道了。
其實是上一輩一幢再普通不過的孽緣。她生母原本幸福得和她相公一起過日子。後來,一年相公去京考試,生母留在了雲城。馮老爺偶然地看上了生母,所以有了四少爺,也就是她的兄長。她呢,是生母后來偷偷和以前相公生的女兒。正因為她,生母沒成為姨太太,也被馮家上下藐視。也正因為她,生母被三位少爺驅出馮家,也只能求馮老爺管女兒一口飯吃,而自己則在外面孤零零地為死去的相公守寡。
回到四少爺家,她沒有特別地說什麼。只是,今日,在他和她說完掌柜帶給他那些煩心事以後,她突然問他成親的事。本來,她從不干涉他的私事,畢竟在家她還算是一名下人,雖然不幹活,但是最近他們倆的關係允許她關心性地提醒一下他。
他瞭然了。
這回,換他問了:『你可不可以留下來?』
她道:『我家在這裡。』
接下來的那些天,她頻頻地找機會仔細端詳他,試著找出兩人面目上的共同點。她開始頻繁地出門,到她生母那裡看望她。以她的性格,並沒有怪她生母。她只是把自己的存在歸為當時的一種無奈,而不允許自己去想她生母的錯,馮老爺的錯,以及她哥哥的錯,似乎別人的錯都可以原諒,把一切都歸為命運。生母對她比對哥哥更多了一些的愛惜,也許只是更多一些的愧疚,也更多了一些對故人的思掛。上一代的恩怨都丟給了他們兄妹,只是作為一名女子,她需要承擔得更多一些。
四少爺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了。隨著雲城的水,馮四少爺的絲綢流到南部的每一個省,當然這未來的岳父大人也是幫了他不少的忙。現在,一提起來馮記絲綢,誰不是立即就想到那位年少但很是硬手腕的四少爺。至於對面的馮宅,也就時不時有一些馮老爺的世交光顧。有時,她望著對面,想起小時馮宅日日夜夜的忙碌,不僅有些心寒。
最近,四少爺的喜事也辦了。那天,在江南雲城少有的烈日炎炎下,四少爺迎娶了鄰州沈氏。喜事辦得相當熱鬧,聚集了雲城及鄰州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宴席舉行到一半的時候,馮老爺家的三少爺及二小姐來了。四少爺皺著眉頭,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只有她,才會這麼不經意的讓他想起這些煩惱的往事,勾起他很是不情願得愧疚。
她的確邀請了三少爺及二小姐,以前兩位在馮家對四少爺都不錯,而且在幾位少爺小姐里,她也只和這兩位說過話。沒有別的意思,她只覺得於情於理馮家都應該出席四少爺的喜事。見到三少爺、二小姐,她沒有說什麼。畢竟,她潛意識裡還是埋怨她們…只因兩人不約如同地阻撓了她和四少爺的感情。可是,就算沒有他們,她和四少爺到底能走多遠呢?
酒席上,他與沈氏互相謙讓,禮貌。她看到了沈氏的驕縱,也瞭然這個家她是撐不起來的,因為四少爺根本不會容忍她。不知為何,她竟然感到一絲僥倖,像是久違得希望再次慢慢升起。這裡還會是她的家。
新郎新娘入洞房後,她尷尬得發現獨自和三少爺處在院內的亭下。三少爺面無表情地瞭望著遠處,她則默默地站在他身後,隔了一段她認為安全得距離。
『我可以對你負責的。』他忽地說道。
她頓了一頓,答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這是四弟決定的事。』他轉過頭來,對她說:『不過我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你會回到馮家的。』三少爺緩緩道。
她莞爾:『我現在就在馮家。』
『不,應該說你們會回來的。』
過後,她很長一段時間不安,但也沒和四少爺提起。婚後,四少爺極少在家。家丁及女僕紛紛傳言四少爺在外面的風流韻事。沈氏自然沉不住氣,開始打罵這些碎嘴的下人。她看在眼裡卻不往心裡去。對這位嫂子,不管她是多麼得厭惡,她還是可以容忍。她心裡始終藏著愧疚……只因沈氏入門前她夫君的一些感情已經不在了。縱然後面接二連三的小妾,只有她知道她們只是為了讓他逃避該面對的事,以及忘記曾經唯一一次的刻骨銘心。她對什麼都不過問,只是靜靜地把府里一切幫他打點好。這樣既安穩又充足。
生母殉了。她未掉一滴眼淚。生母終究還是可以解脫的。然而,四少爺人好像垮了一樣。其實,四少爺和生母並沒有過多的感情,只是此時此刻他突然泄了氣。他的憤憤不平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他終於回家了。不是四少爺宅,而是馮老爺家。
這麼多年第一次回家,他很不習慣。不知該怎麼稱呼各位女眷,不知庭院里的花都是誰種的。回來,並不是他想像得那麼瀟瀟洒灑,而是尋求一種安慰。見到了馮老爺,他瘦了很多,身邊孤零零的。父子倆之間沒有交流。四少爺卻猛地一下覺得心裡難受之極。出門問了下大夫,說是病了有一陣了。
回到四少爺府,首先看到了沈氏。他應付了一下,進門去找她了。牽起她的手,他們共同走向城西那座園林。那裡,即使是黑夜,他們也在柔柔得暖風中找到了安慰。就這樣,倆人互相陪伴,靜靜地守候。沒有太多的修辭,只是相互依偎,聆聽著園內的小溪靜靜地流動。在這個沒有繁星的夜晚,那半輪懸掛在半空的明月格外得明顯。
他說見到馮老爺了,他的確老了,家裡已經不剩些什麼了。突地覺得一切都沒什麼意義了。明天就可以把沈氏打發走了,他說。
『不行啊。馮家所有的絲綢都在你這,你還要沈爺幫著你。誰都不買馮老爺的貨了,只能全靠你了。』她平靜地講給他聽。
『咱們回去吧。』她說出了他的心事。
他沉默不語。這無限延伸的夜又蓋住了一層往事。
今日的太陽漸漸地升起。他們起身,返回四少爺宅。一路,他執意牽著她的手。她略微依偎著他,似老夫老妻。
四少爺府來了一位稀客,三少爺。一套虛偽客套後,三少爺表明了來意。他要向她提婚。四少爺立即拒絕。沒有理由。她在二樓的隙縫看到這一幕。她馬上轉身,回到屋裡,開始收拾東西。
這時,她房門突地被推開。是沈氏。
『怎麼辦呢?他不想放你。』沈氏悠悠地說。
『那夫人就去勸勸他吧。』
『你在和我賭氣?但幸好你還知道喚我一聲夫人。』
『難道要我改為嫂子嗎?』
沈氏猛地吸了一口氣。
『嫂子,不要這樣子。提督大人曾是三少爺生母的幼時玩伴,所以你應該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比我知道的還早些呢。』
『三少爺只說了你們是兄妹。』她冷哼了一聲。
『嫂子……』
沈氏打斷了她:『不敢當。以後,我還是應該叫你一聲嫂子。連四少爺也是呢。』
她默默地收拾完東西。這時,一名小丫鬟跑了進來,匆匆忙忙地召喚夫人。沈氏款款地走了出去,還不忘指責那位小丫鬟的慌慌張張。
門又被推開了。是四少爺。他走到了床邊,沒有在她旁邊坐下,只是安靜地和她對視了一刻。
『你準備好了?這麼快?』
她只是一笑。
『我最後還是答應他了。』他嘆了口氣,又問『害怕么?』
她緩緩地擺頭。『你會陪著我的。三少爺是給我們一個台階下。』
『也是給整個馮家一口飯吃。』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
『會像以前那樣。我希望會像以前那樣。』
他靠近了一些。直直地盯著她那雙稍稍迷濛的眸子,他印上了她那微張的唇瓣。她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只是悄悄地從舌尖送上他渴望的氣息及溫暖。
斜在門框的身影慢慢地轉過了身,朝前廳的大門走去。
幾日後,老馮宅又熱鬧了起來。對面的宅子只留下了幾名年邁的女僕,偶爾擦擦三夫人以前常用的茶具,除此,四少爺也沒給什麼別的吩咐。
三夫人的生活是平靜的。早上和三少爺其他的幾位小妾談些有的沒的,到了中午她便單獨在後院的檀木圓桌上慢慢用著廚房送來的幾碟小菜。每天午睡後的兩個時辰,她便依偎在塌上,一針一針地縫著一件長袍,蔚藍色,如雲城的天。時不時的她會去請教二小姐,袖口邊的針法她還不是很熟練。
夜晚。馮宅外面燈火斑斕,但馮老爺一直堅持把宅內的燈籠點成一片渾濁的淡黃。年長的女僕會在院子里聚集,竊竊地對各房夫人、小妾指指點點。年輕一點的女僕則徘徊在四位少爺身旁,陸陸續續地被喚來喚去。三夫人打發走了小玲,好讓她搶在其他房姐姐們的前面,為她仰慕已久的四少爺端上一杯熱乎乎的茶。自己坐了一會兒便吹滅了那隻房中孤立的蠟燭,緩緩地躺下了。隱隱約約地,她好似聽到門外徘徊不定得腳步聲。翻了一個身,她微笑地沉入了夢境。
風柔柔地彎了彎牆邊的柳枝,他微嘆了一聲。轉過身去,他對上了三少爺那雙晶亮的眼眸。三少爺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弟弟別開了眼,大步流星地走向四夫人的房間。
一年後,馮老爺最後一次合上了雙眼。臨終前,令人尷尬的是,他一直念著三夫人的閨名。靈前少了兩位少爺。僕人們還在悶悶地抱怨著大少爺、二少爺的不孝,二位幾日前就挾著兩位夫人、幾名小妾及庫里一半的金寶南下了,剩下了兩位弟弟打點宅里的一切。三少爺怒而不語,而四少爺則堅定地指揮著,生怕停下來。
這時,三夫人走進了靈堂。隨著眾人的一片哀嚎聲,她走向了靈前,然後結結實實得磕了三個響頭。她並沒有立即起來,而是一直痴痴地望著前面的牌位,眼裡漸漸冒起了一層霧氣。這幾滴眼淚或許是為生母、或許是為了四少爺、也或許是為了她自己。
『夫人,節哀順變。』一名小廝輕喚著。
是夫人,而非三夫人。兩位女僕攙著她退到了女眷那邊第一個位子。對面便是三爺和四爺,頓時,她恍惚了一下,不知何時何故她竟成了馮宅的女主人了。
轉眼又到了新年。今年的正月可真是三喜臨門啊。馮家在京都開起了第一家鋪子,馮三爺迎娶了鄰州沈提督的二小姐,同時四夫人也有了喜。夫人提議十五那晚擺一大桌家宴,所以這些日子下人們可是忙得不可開交,但想起前幾日三爺為大夥包的紅包,也就少了很多抱怨。以前馮老爺在的時候,逢年逢節各房都是忙各房的,所以馮宅的幾座後院建得都格外的精緻,以至於沒有地方擺這麼一大桌的家宴。
『就在城西邊那座園子里擺吧。』四爺開了口。
夫人聞後,但笑不語,只是指揮下人的時候似乎更多了一分力氣。
正月十五。雲城西邊的那座園林擺脫了一貫的寧靜,迎來了一批又一批的訪客,馮宅的、雲城的、鄰州的、甚至一些京城的。一併站在園門的三爺及四爺遊刃有餘地應酬著,夫人則耐心地聽著四夫人千變萬化得提議及對其他女眷尖銳刻薄得批評。三爺新迎娶的姨太太沈氏立在夫人的另一邊,時不時的對不得不喊她一聲『嫂子』的另一位沈氏冷嘲熱諷。
家宴也算的上是和樂融融,多虧了夫人把座位安排的得體,也多虧了三爺、四爺管住了同身為主角的兩位沈氏。
接近尾聲的時候,夫人獨自悄悄地離席,並走到了旁門,與家丁商量待會兒如何送走各位貴客。安排完後,她滿意地笑了一笑,然後輕閑地溜達到對面得一座亭子,柔柔地望著印在漆黑得空中的那輪明月。
『在這裡啊。』身後傳來了一聲關切的問候。
她轉身,對上了身著蔚藍色長袍的他。
『剛到。安排完了送客的轎子,就到這裡歇一下。』
『累嗎?』
她搖了搖頭。
『那我也就不累了。』
她輕笑了一聲。『當然不累了。三爺是看你的面子才把沈氏娶來,這樣一來,四夫人就不用天天要你陪了。你這不就閑下來了嘛。』
他撲哧一聲也笑了。
『哥,也真有你的。』
頓時,小小的亭子又恢復了平靜。
『你叫我什麼?』他冷冷道,且邁進了她一步。
『哥,當然是哥了。』她靜靜地回視著隱忍著怒氣的薄唇。
『以後不要這樣叫了。聽見了沒有?』他吼了一聲,小亭子的四壁回蕩著他的氣焰。『不要再那樣叫我。』
她握住了他的一隻手。『哥,只有我才能叫你哥。』
『以前你可不這麼想。』
『我喜歡現在的生活。以前的事讓它過去吧。你我都需要我這聲哥。你一直都是需要家人的,而我也是一直在尋找一個安穩的依靠。』
『你知道你這麼一叫還代表什麼嗎?』
『你想一想四夫人。天天都在等你,有了你的孩子卻要擔心是不是別的姨太太或小妾明天也會有喜。而那些小妾連名分都沒有。』
『身為馮家女主人,你在為女眷們打抱不平?』
『不是。況且我也會先為自己打抱不平。』她莞爾。
他猛吸了一口氣,憤憤道:『三哥他……』
她又笑了一下。『哥,三爺和我能過下去,這樣就行了。聽我說,即使嫁給你又如何呢?我叫你哥,是自私的,因為這樣代表我們是家人。』她又靠近了他一步。『這樣,我才真正是離你最近的人。』
他們默默對視了一刻。
他把她攏進懷裡,輕嘆了一聲。『隨你吧。不過我不會呼你一聲妹妹的。』
風輕輕地吹。不遠處的三少爺聽聞淡淡地笑了一下,轉過了身,沿著那柔柔流蕩著地小溪,慢慢地走了回去。在他身後的那輪明月,不知看見了多少秘密、也不知收藏了多少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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