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妻被奪，王位被廢，又丟了性命，他是中國歷史上最悲催的太子！

文史 04-28

陳禹安說：

春秋戰國這段時期，是中國人的價值體系、道德觀念得以成型的一個重要基底期。而吳越爭霸又是其中最為波瀾壯闊、驚心動魄，且極具樣本意義的一段歷史。其間，道德的堅守與唾棄，人性的扭曲與掙扎，承諾與背叛的博弈，忠孝與仁義的抉擇，匯成了萬千愛恨情仇、悲歡離合，激起了無數心海狂瀾，情絲亂縷。

所以，我用心理學的手術刀來解剖這段歷史，也就有了這套「心理吳越三部曲」（《鞭楚》《辱越》《吞吳》）。這一幕幕已經過去的歷史，彷佛是一個個活色生香的心理學實驗。在這些不可復盤的「實驗」中，楚平王、費無忌、太子建、伍子胥、闔閭、要離、孫武、楚昭王、勾踐、夫差、伯嚭、孔子、子貢、范蠡、文種、西施等諸色人等在獨特的文化情境中本色「出演」，他們用生命經歷的心靈抉擇與命運煎熬，值得我們感同身受，更值得我們引以為鏡。

導讀：

歷史心理小說第一人陳禹安說，「所謂歷史，其實是一間巨大的心理實驗室，一打開門，看到的卻是正在發生的現實」。在「心理吳越三部曲」（《鞭楚》《辱越》《吞吳》）中，他把那些歷史上有名的人物心理挖掘的淋漓盡致。《鞭楚》記錄的是在春秋末期，楚吳越三個南蠻國家數十年間錯綜複雜、驚心動魄的恩怨情仇的故事。楚國在楚平王當政的時候，重用佞臣費無忌。費無忌為了一己之私，先是攛弄楚平王詐奪為兒子太子建迎娶的秦國美女孟嬴，後來又離間楚平王和太子建的父子關係，終於導致太子建被廢，亡命天涯。為了斬草除根，費無忌進一步鼓動楚平王殺害無辜的忠臣——太子太傅伍奢。伍奢的長子伍尚顧惜父子之情，主動陪父親就死。但伍奢的次子伍子胥卻不甘心接受昏君奸臣的擺布，懷著對故國故土的深仇大恨，歷經千難萬險，逃亡至楚國的敵國——吳國。為了藉助吳國的力量為自己復仇，伍子胥殫精竭慮，幫助吳國的公子光刺殺吳王僚，成為吳國之王（即吳王闔閭）。此後，伍子胥又幫助闔閭築建都城，延攬賢才，強兵富國，終於在苦苦等待了十六年之後，率領吳兵，勢如破竹般攻破了楚國的都城——郢都。復仇的念頭不但為伍子胥提供了永不枯竭的人生動力，也推動他衝破了所有世俗規則的束縛。他以楚國舊臣的身份，以下逆上，毫不留情地摧毀了楚國歷代國君的宗廟，還將已經死去的楚平王掘墳鞭屍，暢快淋漓地報了自己的血海深仇，是為「鞭楚」。

但是，楚吳兩國之間的仇恨卻並沒有因為伍子胥的復仇成功而消弭。相反，伍子胥的這一次復仇，進一步加深了兩國之間的仇恨。吳國的另一個鄰國越國，借著吳楚交兵的機會，對吳國的後方發起了攻擊。吳王闔閭退兵回國休整後，為了報復越國，又親率大軍對越國發起了攻擊。但是，闔閭過於託大，陰溝翻船，不慎被越國擊敗。英雄一世的闔閭本人也為這一次失敗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吳越兩國由此結下了無法開解的血仇。重臣伍子胥扶立太子夫差繼位。夫差朝夕不忘越人殺父之仇。在為父守喪三年後，他親自出征，對越國發起了報復性的攻擊。這一次，實力弱小的越國不再擁有前一次的幸運，被強悍無敵的吳國打回原形。越國精銳大部被殲。越王勾踐深知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既然無可倖免，他只能傾盡最後所剩的五千死士，與吳兵拼個玉石俱焚。但越國大夫文種利用吳國內部的矛盾，巧妙斡旋，爭取到吳國寵臣伯嚭的鼎力支持，否定了伍子胥必要將越國趕盡殺絕的主張。機心暗藏的吳王夫差轉而要求越王勾踐偕同夫人到吳國為奴，為闔閭守墓，以期通過對勾踐的人身侮辱來達至為父復仇的目的，是為「辱越」。

越王勾踐在吳國忍受了三年的屈辱之後，最終贏得吳王夫差的信任，被夫差釋放回到越國。然後上演了一部被後世人膾炙人口、耳熟能詳的勵志故事，這就是蒲松齡的對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細細盤點整個中國歷史，兵敗被俘、屈身為奴的君主並非只有勾踐一個，但能夠堅忍不拔、忍辱負重、絕地反擊、以弱勝強、實現驚天大逆轉的，卻只有勾踐一人。勾踐完成的這一舉世無雙的豐功偉業，就叫做「吞吳」。人們把勾踐的成功稱為「吞吳」。這一個「吞」字非常傳神地表達了勾踐所取得的成功的僥倖與不可思議。當我們比喻人心不足時，往往用「蛇吞象」來表達。一條小蛇和一頭大象，相差何其之大，但是小蛇竟然想要吞象，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而「越吞吳」就等同於「蛇吞象」。因為長期以來，就實力而言，吳國不啻是一頭大象，而越國只是一條不折不扣的小蛇。勾踐之所以能夠完成舉世罕見的「蛇吞象」，也是和他自己的堅持不懈、永不放棄分不開的。這就是越王勾踐的勵志故事「吞吳」。

讀春秋時代的故事，探究中國人性格形成的歷史原因。

今天我們開始閱讀心理吳越三部曲之一《鞭楚》第08節，重溫這些激蕩人心的春秋人物故事。

08　君子並不是傻子

再說奮揚，接到楚平王的命令後，頓時驚呆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楚平王不是想要太子建的腦袋，而是想要自己的腦袋！

奮揚對楚平王忠心耿耿，若非如此楚平王一開始也不會任命他為東宮司馬。當奮揚奉楚平王之命為太子效力後，對太子建也是忠心耿耿。奮揚的使命本來是要保護太子的安全。現在，楚平王在毫無預兆的前提下，卻要他親手秘密殺掉並無過錯的太子建，這給奮揚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困擾。

殺，是對現在的主上的不義；不殺，是對以前的主上（也是終極的主上）的不忠。殺，還是不殺，這是對奮揚政治智慧的最大考驗。

這仿似一個死結，唯有一死了之，才能解開這個死結。

奮揚並不怕死。在當時的年代，人們的生死觀與現今大為不同。當時的社會文明程度、科學發達程度以及社會生產力水平都十分低下。人們對於大自然的神秘還不夠了解，從而對天命有著根深蒂固的崇信，普遍性地認為「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加上那時的平均壽命比較短，生活中的娛樂也少，人們對於死的恐懼感遠遠不像今日之人這般強烈。所以，在那個時候，很少會看到人們因為怕死而卑躬屈膝，放棄自己的情操。諸如費無忌這樣的小人也只是屬於極少數。但就連他們，也主要是因為要獲得更好的地位與享受（而不是因為怕死）才對君上阿諛奉承。

所以，奮揚決定以自己的死來平復內心的不協調。但是，他再一想，僅僅是這樣死了，還是不能解決問題，還是會讓自己蒙上污名。因為畢竟他沒有遵照主上的命令行事，而且他死後，太子建的性命可能還是保不住。這樣，他的使命也還是沒能完成。

何去何從？奮揚不可能有深思熟慮的機會，他必須立即作出決斷！

這個時候，楚平王當初說過的一句話清晰地閃現出來。「事太子如事寡人也！」這句話，就成了奮揚的一根稻草！

奮揚當即派人秘密去告知太子建，讓他速速逃命，一刻也不要耽誤。太子建聽到這個消息，震驚異常。這也說明太子建確實是缺乏政治敏銳性。事態從兩年前就走上了不良的軌道。而此前他的太子太師伍奢被楚平王秘密召回，更是一個微妙的信號。但此時的太子建已經來不及細想，立即帶著齊女以及齊女所生的兒子公子勝連夜逃往宋國。

這件事對太子建的打擊極其沉重！

他先是失去了本該屬於他的嬌妻，後來又失去了本該屬於他的王位，最後又差一點失去青春年少的生命。他本來是一個正直、淳樸的人，但父親的冷酷絕情、苦苦相逼徹底扭曲了他的人生觀、價值觀。連血濃於水的骨肉至親都可以這樣刀兵相見，這世上還會有什麼正義、道德、溫情和友誼呢？太子建終於走向了顛覆性轉變。這也最終決定了他的悲慘命運。

奮揚確認太子建已經平安遠走後，命人將自己捆縛，押送到郢都，去見楚平王謝罪。

楚平王見了奮揚這副模樣，不由一驚。奮揚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對楚平王說：「世子已經逃走了。我特來向大王謝罪！」

楚平王大怒，說：「我的密諭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讓建逃走？！」

奮揚平靜地說：「是我告訴他的。當初大王任命我擔任城父司馬時，曾經說過：『事太子如事寡人也』。我一直遵守不怠，所以告訴了世子。但後來我想這樣做又沒有完成大王的命令，後悔也來不及了。所以特來請死。」

楚平王氣得冷笑幾聲，說：「你既敢私放太子，又敢來見寡人，難道是真不怕死嗎？」

奮揚昂首答道：「我沒能尊奉大王的命令，如果再畏死不來，那就是二罪合一了。而且太子並無叛形，殺之無名。如果能以我的死，換來大王之子的生，我也算是死有所值了。」

奮揚的這一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言辭，確實高明。他始終圍繞著楚平王的利益來說事。他私縱太子，也是因為遵奉楚平王此前的囑託。這說明他十分重視楚平王的命令。他自縛請罪，卻不逃走，主動將懲處的大權置於楚平王的權力框架中，也著重說明他對楚平王的忠心不二。最後，他寧願以自己的死來換取楚平王之子的生，更是觸動了楚平王內心的柔軟之處。

楚平王聽了他的話，惻然長嘆，臉上隱隱露出了愧色。他雖然在費無忌的蠱惑下倒行逆施，但畢竟還不是一個喪心病狂之人。楚平王沉默了良久，終於說：「奮揚雖然違背了我的命令，但終究忠直可嘉！」於是，楚平王赦免了他的死罪，依舊讓他擔任城父司馬。

奮揚一心赴死，卻為自己求到了生。顯然，他是勝在了「以情動人」。奮揚能夠做到這一點，反過來也映襯了伍奢錯失良機的巨大遺憾。如果伍奢能夠像奮揚一般，不以大義相責，也走「以情動人」的外周說服途徑，太子建以及他本人的命運也許能就此挽回……

太子建在距離王位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不得不亡命天涯。這在楚國的政治生活上也算是一件大事。但究其根源，卻不過是始於費無忌內心的一個小小邪念。費無忌「大膽設想、小心求證、步步緊逼」終於實現了他當初的想法。

太子建走後，楚平王立珍為太子，而費無忌也取代伍奢，如願以償地擔任了太子太師。但費無忌還不想停下他的腳步，因為伍奢雖已系獄，但人畢竟還活著。況且，伍奢還有兩個兒子，都是人中豪傑，留著始終是個後患。

費無忌立即來見楚平王，說：「伍奢有兩個兒子，聽說都是厲害角色。如果讓他們逃到我們的對手吳國那裡去，恐怕會成為我們楚國的大患。」

楚平王看看他，說：「那你說怎麼對付這兩個小子呢？」

費無忌說：「我看，不如以赦免伍奢的名義，將這兩個小子召來。他們關愛父親，肯定會來。然後就可以一網打盡，斬草除根。」

楚平王大喜，立即吩咐從獄中提來伍奢，對他說：「你唆使太子造反，本該斬首示眾。但看在你祖父伍參輔佐先王成就霸業的份上，不忍加罪。你可以寫一封信給兩個兒子，讓他們速來郢都，改封他們倆的官職，你自己呢，我免了你的罪，你可以歸田安居。」

喜從天降？！伍奢會相信楚平王的這番話嗎？

儘管伍奢是一個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但楚平王的這段話里明顯露出了破綻。

一方面，伍奢的祖父伍參，確實為楚莊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立過汗馬功勞。如果楚平王顧念這段舊情，先前就不會將伍奢下獄。而現在貿然以此陳年芝麻為由來赦免伍奢，顯然十分牽強。但楚平王最大的破綻還不在於此。

另一方面，伍奢的長子伍尚，已經被封為棠邑大夫，人稱堂君。次子伍員，尚未受封。「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無論伍尚、伍員受封與否，都是楚平王的臣子。如果楚平王真的要加封官職給這兩個人，只要一聲令下，二伍立即就得奉召而來。但現在，楚平王卻要伍奢寫信邀召。顯然這其中有詐。

楚平王之所以會這樣做，是源於一種叫做透明度錯覺的心理認知機制。

我們每個人對自己的所思所想是一覽無餘的。但很多時候，以自我為中心的我們往往會自以為是地認為我們的一些想法也理所應當地為他人所知。這就是「透明度錯覺」。比如，俗語中的「做賊心虛」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證。當一個人做了虧心事之後，往往認為別人已經察覺，從而在言行舉止上表現出種種不自然。而事實上，正是這些不自然的言行舉止暴露了他先前做賊的事實。否則，他人是很難覺察的。

同樣，當一個人準備要做虧心事時，也會表現出類似的「心虛」。楚平王當著伍奢的面撒謊，要他將自己的兩個兒子騙來一起殺害。楚平王內心十分擔心自己的陰險意圖被伍奢或伍奢的兩個兒子識破而導致計劃流產。所以，楚平王要努力尋找一些可以掩飾真實目的的理由。這樣，伍奢祖父的功勞就被很生硬地被引來用作「赦免」伍奢、「賞賜」二子的由頭。但也正因如此，伍奢覺察到了楚平王的真實用心。

伍奢知道楚平王是想把自己的兒子叫來一道處死，以便斬草除根。既然已經知道了楚平王的底牌，伍奢其實還是有機會來說服楚平王收回成命，挽救自己家族的。

伍奢想了想，說：「大王，我的大兒子伍尚為人仁慈溫和、仁義重信，我寫信給他，他一定會馬上趕來。但我的小兒子伍員，少時好文，長大好武，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也能蒙垢忍辱，他一定是個能成就大事的人。像他這樣能夠洞察先機、有先見之明的人，怎麼肯來呢？」

就是這番話，註定了伍奢難逃一死的命運！伍奢其實不是死在楚平王的手上，而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上！

心理感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如果你自己不能發現對方的動情點，就不能怪人家無情了。

﹙未完待續，相約下周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