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政一百天，特朗普只在外交上做了一點微小的貢獻

自1月20日就職以來，美國總統特朗普即將走過自己的「百日蜜月」，即執政後第一個一百天。「百日蜜月」是最初由第32任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在1933年提出的概念。通常而言，藉助選舉勝勢，總統就職之初所享有的民望和來自國會的支持都處在最高點；羅斯福在大蕭條方興未艾之際就任美國總統，又適逢美國民眾普遍對前任總統胡佛任內的諸多政策和大規模的失業情況不滿、亟待新政府出台迅速有效的政策——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羅斯福在1933年3月9日-6月17日期間提出了一系列涉及財政、銀行業、貨幣、公共就業、農業、貿易在內的政策，並全部被國會批准通過。

羅斯福1933年3月9日簽署《緊急銀行法案》，開啟了他一系列百日政策的推出

羅斯福的「百日蜜月」隨後被公眾廣泛接受，並成為了觀測、衡量新政府表現和執政藍圖的重要依據：許多總統會在當選後乃至當選前就提出自己的「百日計劃」，以供媒體和選民參照。例如，奧巴馬在首個任期的前一百天就推出了奧巴馬醫保的相關路線圖。此外，由於人事任命對政策執行的影響，內閣官員的提名、聽證和任命也被廣泛視為「百日計劃」中重要的一部分。

特朗普在2016年10月23日的葛底斯堡演講中就闡述了自己的「百日計劃」。其在幾乎國家政治、經濟的方方面面都做出了極為大膽的承諾：1）任命可以維護憲法尤其是第二修正案權利（持槍權）的大法官；2）在美國南部邊境建牆以阻攔非法移民，限制非法移民入境以為美國人提供就業崗位；3）重新評估和其他國家的貿易協定，打擊將就業崗位遷至國外的公司；4）廢除奧巴馬醫保並推出替代方案；5）取消聯邦政府對能源行業的限制；6）推動起草關於國會議員任期限制的憲法修正案；7）全面廢除所有禁槍區域；8）限制政府監管，每制定一項新的監管措施必須取消兩項舊有監管；9）要求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提出可保護美國關鍵基礎設施免受網路襲擊等威脅的計劃；10）將中國定義為貨幣操縱國；11）制定規則懲罰中國的非正當補貼行為，要求美國貿易代表在美國和世貿組織起訴中國；12）在總統職權範圍內解決貿易爭端，包括徵收45%關稅、懲罰中國的非法貿易行為。

除此之外，特朗普在競選到就職期間還提出了諸如「全面禁止穆斯林入境美國」等一系列承諾，雖然並未被正式歸入「百日計劃」之中，卻也受到民眾的廣泛期待。

如果以特朗普的「百日計劃」為標尺衡量，那麼其第一個一百天的執政顯然是不合格的。具體而言，特朗普僅實現了任命大法官、重新評估貿易協定（正在進行）、取消聯邦政府對能源行業限制這三條承諾，其他的大部分承諾至今不是無影無蹤就是已經被徹底放棄。舉例而言，特朗普兩次嘗試全面禁止來自部分國家的穆斯林入境，卻兩次被法院阻擋；特朗普在三月底曾嘗試推動眾議院共和黨建制派的醫改法案AHCA過會，卻遭到共和黨自己的極端保守黨團「自由連線」杯葛……將中國定義為貨幣操縱國的承諾更是早已煙消雲散。

缺少經驗是特朗普最大的阻礙

透過每一個具體的承諾可以發現，本質上導致特朗普「百日蜜月」雷聲大、雨點小的根本原因是其缺乏經驗。

以醫改為例，特朗普過早地被眾議院議長、建制派領袖保羅·瑞恩說服，同意將廢除奧巴馬醫改作為優先事項並以瑞恩主導的AHCA（美國醫保法案）為替代方案嘗試過會；其本人則幾乎沒有再在這一問題上投入精力。然而，特朗普和瑞恩都過分低估了共和黨極端保守黨團「自由連線」（Freedom Caucus）的意志，後者對於AHCA這樣一個半遮半掩、沒有完全推翻奧巴馬醫改的方案根本不感興趣，公開和眾議院共和黨唱反調，最終導致AHCA未能成功過會。在這一過程中，特朗普也沒有發揮其「商人優勢」，全然不顧談判技巧，對反對AHCA的議員大張撻伐、威脅。更重要的是，AHCA首回合失利也讓建制派和「自由連線」的矛盾徹底暴露在公眾面前，給之後推動其他立法造成阻礙。

距離AHCA正式表決10天前，保羅·瑞恩向媒體宣布將堅持推行原計劃，儘管彼時共和黨內反對聲音仍日益高漲

這充分體現了特朗普缺乏經驗給其執政帶來的困難——奧巴馬在第一個任期推動奧巴馬醫改立法時雖然面對的局面更為有利，但仍然有反對聲音。與特朗普不聞不問、到最後口誅筆伐的作風不同，奧巴馬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反對的議員溝通交流以期達成共識或做出讓步。雖然最終通過的奧巴馬醫保法案有諸多不盡如人意的漏洞和妥協，但是能夠在醫改這樣一個歷來爭議最大的問題上實現妥協、形成共識，足見奧巴馬的政治經驗，這也是特朗普目前急缺的。

由於特朗普是以反建制派的身份入場，其自身在競選期間又不斷和建制派的政客和學者「劃清界限」，入主白宮後其可以使用的資源較之前任大大減少，這使得其缺少經驗的短板被進一步放大。

以兩次被聯邦法院杯葛的移民禁令為例，這一類型的禁令確屬總統職權範圍之內，但一般在推出的過程中需要廣泛徵詢國務院、司法部等職能部門的政策意見。這些部門內部的官員長期從事相關政策法規制定，還有提供專業法律意見的律師可以確保禁令在行文、用詞方面不會被人指摘。然而，特朗普在制定移民禁令的過程中完全摒棄了慣常情況下應該提前介入的政府部門和機構，完全任由自己核心小圈子內的班農、米勒等人負責禁令起草。正因如此，上述部門負責移民事務、難民事務的具體官員和負責相關工作所涉法務的政府律師並未提供任何諮詢意見，使得禁令一出就飽受質疑，並最終被裁定暫緩執行。

特區政治有自己的「勢」，逆勢而為代價高昂

很大程度上，特朗普「百日蜜月」中缺乏可圈可點的成績是因為其逆勢而為。

人事問題是特朗普逆勢而為、自吞苦果的最好體現。正如上文所述，特朗普是懷著對建制派和既有官僚體系的深深猜疑乃至敵意入主白宮的——雖然他可以任命自己信任的人擔任內閣部長，但國務院、國防部等重要的組閣部門絕大多數的中層管理人員和執行具體政策的公務員是不可能一次性全部換掉的。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白宮、組閣部長和各部的團隊之間存在嚴重的離心力，很多部門因而被邊緣化，行政效率低下。舉例而言，蒂勒森是近二三十年來最沒有存在感的國務卿——其負責的國務院在外交和安全政策的制定上被邊緣化，其在3 月16日訪問日本期間出席新聞發布會，竟然是2月1日就職以來第一次直接回答媒體提問。

蒂勒森3月16日訪日期間與日本外相岸田文雄出席新聞發布會答記者問

乍一看上去，總統不信任建制派的公務員，不管他們就好了，沒什麼問題。但是事實上，這些被「晾」在一邊的公務員，最終成為了特朗普的反對者，甚至是使其計劃徹底失效的告密者——回顧特朗普執政首月，幾乎天天都要面對各個部門的告密者，白宮成了四處透風的「危樓」，特朗普本人和發言人斯派瑟只能四處救火。在特朗普推出移民禁令後，來自美國國務院和駐外使館的上千名僱員更是共同簽署「異議電報」，公開反對總統的外交政策，這在近代都是非常罕見的。雖然這些人可能不足以威脅到特朗普的地位，但卻足夠讓其「百日計劃」的效果大大削弱。

與此同時，特朗普安插在各個位置的所謂親信並沒有成為他的得力助手——親信之間的內鬥反而成為了特朗普推進政策的絆腳石。特朗普的身邊圍繞著各色各樣的「親信」——有鼎力將特朗普抬進白宮的班農和康威，有「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女兒伊萬卡和女婿庫什納，也有因為立場類似引為己用的納瓦羅和米勒，還有最早對特朗普報以支持的塞申斯、福林，以及代表其和共和黨建制派紐帶的普里巴斯和斯派瑟。

這些所謂「親信」雖然都在不同程度上忠於特朗普，但是這些人本身大多缺乏執政和協調具體行政事務的經驗，入主白宮後本身就要經歷一個較為漫長的學習過程，而不像建制派官員可以「即插即用」。更重要的是，這些「親信」並非來自同一陣營，每個人背後都有盤根錯節的利益和衝突。舉例而言，福林背後有龐大的俄羅斯「粉絲團」，其個人更是被發現直接收受俄羅斯方面的獻金，以至於辭職後還可能接收法律審判；普里巴斯代表的是共和黨建制派的力量，一度希望藉助幕僚長的身份把控通往特朗普的信息渠道以為己用，更是和班農、米勒等「另類右派」相看兩厭。康威雖然是把特朗普抬進白宮的重要功臣，但是她隨後明顯失寵，在福林辭職的問題上和白宮表態出現嚴重出入，以至於隨後康威不惜幫助伊萬卡的服裝品牌站台以爭寵。

特朗普「親信」1月22日在白宮宣誓就職，從左到右依次為康威、庫什納、班農和普利巴斯

雖然聽上去聳人聽聞，但是白宮核心圈內鬥是不爭的事實，以至於各方一度通過對外界爆料來打壓競爭對手。直到上月底、本月初，白宮內部的消息傳出，特朗普要求班農和庫什納「止戰休兵」，這種內戰才暫時停止。核心圈的內鬥使得政策制定和執行的效率被大大降低，直接導致特朗普「百日計劃」成效並不顯著。

外交是特朗普「百日蜜月」的最大亮點

從目前來看，特朗普「百日蜜月」的兩大亮點都在外交層面。

4月4日，敘利亞政府軍被爆出疑似使用化學武器針對伊德利卜省平民；這次襲擊是自2013年敘利亞危機以來化學武器在敘利亞的最大規模使用。兩天以後，白宮迅速做出回應，在特朗普的命令下，位於東地中海的美軍「阿利·伯克」級驅逐艦「羅斯」號（USS Ross，DDG-71）和「波特」號（USS Porter，DDG-78）先後向敘利亞政府軍位於霍姆斯省西部的謝拉特空軍基地發射了59枚「戰斧」式巡航導彈，打擊包括飛機、飛機掩體、彈藥庫掩體、防空設施、雷達在內的軍事目標。這一做法繼承了奧巴馬政府在敘利亞化學武器問題上所設立的「紅線」——即，一旦敘利亞政府再次使用化學武器，美國將採取軍事手段進行打擊。

4月6日，在未事先公布的情況下，特朗普命令美軍向敘利亞政府軍空軍基地發射導彈

從事後媒體針對美國民眾和國會兩黨議員的訪問結果看，這次白宮在對敘化武問題上做出的快速反應贏得了廣泛支持，兩黨成員均表示了讚賞，特朗普在2016年總統選舉中的對手、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柯林頓也表示了對軍事打擊決定的支持。

在對敘進行打擊的同時，中美兩國元首實現特朗普上台以來首次會面，雙方在兩天的會談中達成了諸多共識，一方面提出四個對話機制，一方面提出中美貿易百日行動計劃以解決雙邊貿易失衡。這在自脫歐、特朗普上台以來國際局勢面臨嚴重不確定性的當下為市場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只是，不同於內政，美國總統在外交事務上有相對更大的自主權，因此也更容易取得成就。當然，這不是說一個外交政策上成功的總統不可能在內政領域取得同樣的建樹。羅斯福、里根同樣是在外交政策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的典型代表，而二者在內政上同樣受到了極高的評價。但是從過去的一百天來看，特朗普在國內政策層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臨近百日，特朗普急於求變

缺乏經驗、逆勢而為，特朗普「百日蜜月」交出的答卷並不好看。《華盛頓郵報》日前針對特朗普執政百日進行了問卷調查；在受訪者中僅有42%認可其工作，53%受訪者表示不認可。在特朗普在白宮內部給其女兒伊萬卡和女婿庫什納安排職位一事上，更是有61%的人不認可，僅有34%的人認可。在政策層面，有56%的受訪者認為特朗普執政百日並沒有實現什麼或幾乎什麼都沒有實現，而在這其中又有近半受訪者認為應該歸咎於特朗普本人。當然，諸多政策推行不利，共和黨也難辭其咎：62%的受訪者認為共和黨並不了解民眾的真實訴求。

美國十二位歷任總統就職百日支持率統計圖

在誠信問題上，特朗普更是拉低了下限：僅有38%的受訪者認為特朗普是誠實可信的，這一數字在前三任總統執政百日時分別為74%（奧巴馬）、62%（小布希）、61%（柯林頓）。在處理危機時的可信賴程度上，特朗普也以近三十個百分點落後於奧巴馬和小布希。

在民調壓力、百日「大限」臨近之際，特朗普相繼推出了新版醫改、稅改兩大方案，並再次強調在美墨邊境造牆、威脅退出北美自貿協定。這更多的是在多重壓力之下急於求變做出的政治姿態，體現自己仍堅持兌現競選承諾。

以退出北美自貿協定而言，雖然納瓦羅和班農可能是這一議題的支持者，但包括商務部長羅斯、尚未就職的貿易代表萊特海澤和白宮經濟委員會主席科恩在內的幕僚則不會同意這一議題的通過。如果沒有羅斯、萊特海澤等人的支持，這一議題根本不可能形成實際文件。更重要的是，國會共和黨同樣會強烈反對退出北美自貿協定——大部分共和黨議員所在州都是這一協定的受益者，退出協定將使白宮徹底站在國會共和黨的對立面上。

同樣，稅改方案看上去野心巨大——公司稅率削減至15%、建立屬地稅收制度、倍增個人和家庭的稅收減免，將七級稅率簡化為10%-25%-35%的三級稅率。然而，這一草案沒有解決最根本的問題：如何在大幅度降稅的同時確保不推高赤字水平？與此同時，匯回稅率水平不明朗，也使得所謂通過大幅降稅刺激基建擴張面臨不確定性。新的稅改方案不僅不是進步，甚至是更多矛盾的開始。

站在一百天的關口回顧過去三個月，只能說，剩下的一千三百多天，還有很多曲折的路口在等待特朗普。

世 界 說 封 楚 誠

發 自 美國 華盛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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