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真的是法家嗎？藤枝投稿

文/—簫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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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大秦帝國》播得挺嗨。

看了看網上評論，普遍反映第一部《裂變》，就是講商鞅變法的這部，拍得最好。

豆瓣評分9.1，這是歷史劇少有的高分了。

原作者孫皓暉老先生曾表示，是儒家「陳舊」的歷史觀，導致後世「誤讀」了大秦。

然而，《大秦帝國》這部小說所謂的「新」歷史觀，無非是毫無原則地歌頌法家。

法家是否值得歌頌，歌頌法家的歷史觀是否算新，以及當今法學教授的孫老先生歷史觀是否能超越千年之前儒家的太史公，且不忙討論，在這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即：

秦國裂變的源頭—變法的主持者—商鞅，真的是法家嗎？

看過《裂變》的觀眾估計要不耐煩了。

這個問題還用討論嗎？

商鞅肯定是法家呀，電視里商鞅自己都承認了。

你這寫文章的行不行，不行趕緊滾回去讀書。

OK，如果這個問題真的那麼容易回答，我不會把它拿出來講。

我要告訴大家的是，電視劇不是歷史，電視劇里的商鞅也許是法家，但歷史上的商鞅，不是法家。

最起碼，不是純粹的法家。

不少人在網上指出《大秦帝國》這裡不符合史實，那裡不符合史實，像什麼馬鐙出現早了，秦人髮髻錯了，景監能長鬍子了之類的。

我承認，這些批評都對。

但是，我要說，大家都沒批在點上。

馬鐙、髮髻之類的，都是小節，錯了還不影響大局。

可要是連重大的歷史事件都錯了，甚至故意歪曲事實，顛倒黑白，那可就有問題了。

聽說孫老先生對這部劇的史實方面還是頗為自負的，雖然我不知道他哪來的這股自信。

事實上，決定這部劇靈魂的一場重頭戲，它的史實部分，被嚴重歪曲了。

這就是很經典的—商鞅見秦孝公。

電視劇裡面大體是這麼演的。

商鞅第一次見秦孝公，就給秦孝公講了王道，還說什麼「自黃帝以來，治國之學，終無超越王道之境界者」。

那什麼是王道呢？

魯國，井田制，赦免罪犯。

大哥，你真的懂王道嗎？

秦孝公當然很倒胃口了，換了我，我也會很倒胃口的。

商鞅第二次見秦孝公，又給秦孝公講禮治，還說是什麼「孔子興國之道」。

我真想告訴這個商鞅，孔子知道了非抽你不可。

孔子一輩子追求的就是王道好吧，禮治是達成王道的手段，禮治，王道，這根本就是一種學說，你講兩次是什麼意思？

上次講了番茄你不愛聽，這回咱們講西紅柿吧！

大哥，番茄就是西紅柿。

孔子講了一半又扯到老子去了，一提老子就是「小國寡民，男耕女織」。

不用問，秦孝公當然又很倒胃口了，換了我，我會更倒胃口的。

而商鞅對他本人這兩次二百五行為的解釋竟然是，拿出真貨之前，要讓買主先識別假貨。

商鞅第三次見秦孝公，終於給秦孝公講了法家。

毫無疑問，秦孝公非常喜歡，換了我，我也會很喜歡的，因為這次商鞅終於說人話了。

拿魯國當王道的標杆，你確定你不是在侮辱王道？

禮治就是王道，講兩次算幾個意思？

噢，「小國寡民，男耕女織」就是老子，那我是不是可以說，秦二世和趙高就是法家呢？

顛三倒四，自相矛盾，完全不像在講人話，這就是孫老先生筆下的商鞅。

然而商鞅見秦孝公這段歷史，在《史記》上是有明確記載的。

商鞅第一次見秦孝公，講的是帝道。

什麼叫帝道？

堯舜之道。

上古堯舜之時，政事清明，民風淳樸，君王「垂拱而天下治」，稱為帝道。

堯舜之時有沒有這些事，或者有沒有堯舜，大家沒必要計較，因為至少戰國時代人們認為是有堯舜的，而堯舜，也就是這樣治國的，帝道是戰國時代存在的一種治國思想。

對應諸子百家，帝道屬於道家，所謂黃老之道。「無為而無不為」是帝道的宗旨，「小國寡民，男耕女織」之類的，可以有，但沒有也無所謂。就像西施皺眉的時候很美，那叫「西子捧心」，但這並不代表「西子」不「捧心」的時候就不美。把皺眉當成西施美的原因的傢伙，在我記憶里，只有愚蠢的東施，現在又多了一個商鞅，當然，是電視劇里的商鞅。

毫無疑問，帝道是最理想的治國之道，因為自古以來的君王都渴望自己能夠比肩堯舜，如果堯舜不好，他們是不會有這種想法的。

秦孝公沒有採納商鞅的主張，原因很簡單，帝道花的時間太長，大概需要至少一百年左右才能完成目標。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成本跟收益永遠是成正比的，這個很正常。

商鞅第二次見秦孝公，講的才是王道。

什麼叫王道？

湯武之道。

昔日商湯、周武，地不足百里，而王天下，靠的就是「禮治」「仁政」「選賢任能」。

商湯、周武是不是真的做過這些事，大家依然不必計較，因為至少戰國時代人們認為他們是做過這些事的，王道也是戰國時代存在的一種治國思想。

對應諸子百家，王道屬於儒家，「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

很明顯，相比帝道，王道已經降低了標準。

可見商鞅並沒有藏私，先給秦孝公看假貨，相反，他是一開始就把最值錢的寶貝拿了出來，只不過秦孝公肉眼凡胎，識不得真寶罷了。

這次秦孝公依然沒有採納商鞅的主張，原因也很簡單，王道花的時間依然不算短，大概也要三五十年才能完成目標。

一分價錢一分貨，比起帝道的成本，王道已經很便宜了，但秦孝公實在不是一般的肉眼凡胎，他竟然連王道也不能用。

商鞅第三次見秦孝公，這才不得已而講了霸道。

什麼叫霸道？

桓文之道。

齊桓、晉文，即位不出十年，威天下，霸諸侯，靠的是「嚴刑峻法」「輕罪重罰」「強國弱民」，在諸子百家裡，霸道屬於法家。

秦孝公終於喜歡了，而且他比齊桓、晉文更加變本加厲，把國家變成了一台為戰爭服務的機器，把人民變成了一群只知道殺敵立功的瘋子。

六世餘烈建立的秦朝，二世就亡了，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秦孝公採納了自己的主張之後，歷史上的商鞅曾經憂慮地說，「這樣秦國就不可能達到商朝和周朝的境界了」。

商周尚且不能比，想比堯舜，就更難了。

可見商鞅念念不忘，還是記掛著他的帝道和王道，只可惜，他這一生，已沒有實施的機會了。

太史公是儒家，但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他依然把道家的帝道擺在了前面。

《史記》並非沒有訛誤，但我相信這個故事是真的。

綜上可知，歷史上的商鞅並不是一個純粹的法家，他其實是一個集道、儒、法三家於一身的多面手，可惜歷史只給了他推行法家主張的機會，但他自己其實未必贊成法家。

孫老先生筆下的商鞅，已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法家，在這個商鞅眼裡，只有法家是對的，其餘諸子百家全是錯的，從來沒有帝道，道家只剩下了「小國寡民，男耕女織」這八個字，王道跟禮治變成了兩家，而且兩家同樣迂腐不堪，這不是事實，這樣的商鞅人物形象相比歷史上的商鞅也顯單薄。

當然，我知道，孫老先生之所以這麼寫，是因為他只能這麼寫。

因為法家根本是錯的，歌頌法家的歷史觀更是大錯特錯，所以，歷史上的這件事「應該」這樣發生。

而事實上，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因為歷史，早就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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