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進路上的血淚與榮光

文丨張曉路

來源│《中國國家歷史·壹》

出版社│東方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6年7月再版

近年來， 隨著《闖關東》、《下南洋》、《走西口》等影視劇的熱播，大家在電視銀屏上經常可以看到中原人民從近代以來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遠離故土去他鄉開拓未知的新生活。在遷徙的過程當中，他們經歷了離別的苦痛，路途的奔波，耕耘的艱辛，最終把許多曾經的不毛之地變成了富庶的家園。近代中國這一自發的移民過程持續了約兩個世紀，移民們的辛勤勞動使得我國邊疆地區得到了發展，邊疆的不毛之地被開墾，荒無人煙的海島上興屯建城。

從全世界的角度來看，在相近的時間段中，在地球另一端的美洲大陸上也發生了一場規模宏大的人口遷徙活動。數百萬居民從美國建立最初的老東部出發，翻越阿拉巴契亞山，跨越密西西比河，把美國的疆土擴大到太平洋。從今天的影響來看，如果說中國近代的移民潮鞏固了中國自秦始皇以來多民族國家的統一，那麼美國的移民潮更像是一次新的建國。在這數百年中，美國的疆域擴大數倍，新的交通和城市興起，美國精神得到加強和重鑄。回顧近代美國人的西進歷程，我們也許可以從中體會出美國成為今日世界唯一超級大國的一些原因。

向西部移民

從廣義上說，歐洲移民在東海岸登陸以後每向內地發展一步都是在向西推進。可是直到19世紀40年代，大多數美國人生活在密西西比河以東的地區。到了1860年代，大約有430萬美國人越過了這條大河進入西部地區，美國也固定了與加拿大和墨西哥的邊界，並且使邊界線延伸到大陸的西部邊緣。這過程包括1803年從法國政府手裡購買路易斯安那地區， 1845年吞併了德克薩斯，1848年美墨戰爭之後通過一系列條約，墨西哥割讓了包括加利福尼亞在內的529017平方英里領土。這些位於今天美國西南地區的廣袤土地佔了墨西哥當時領土的三分之一。

割讓路易斯安那，拿破崙代表將文件交給斯托達德

正和他們乘坐「五月花」號來到新大陸的祖先一樣，美國人不會放過任何移居新領土的機會。前往西部的路線分為海路和陸路。海路的路費儘管昂貴，但是還是有一些人採用了這樣的線路。他們從大西洋或者墨西哥灣各海港出發，環繞南美洲航行到達西海岸或者乘船到達巴拿馬。由於當時巴拿馬運河還沒有開鑿，他們只能陸路跨越地峽，然後繼續海上航行。然而，各州移民大多數選擇了陸路。他們有很多人都選擇沿著之前印第安人和毛皮商人開拓出的「俄勒岡小道」或者「加利福尼亞小道」翻越平原和山脈到達西部。在1841年到1867年間，有35萬人由陸路到達加利福尼亞或者俄勒岡，同時，還有其他人通過艱苦跋涉，到達像科羅拉多和猶他這樣的中間地帶。

摩門教的正確名稱是耶穌基督後期聖徒教會（The Church of jesus Christ of Latter-Day Saints），簡稱後期聖徒（LDS）。教會成立於1830年4月6日，由當時24歲的約瑟·史密斯（Joseph Smith Jr.）在美國紐約州組建。由於迫害和期於建立錫安（Zion）社會，教會和聖徒向當時的美國西部國界遷移。1845，百翰·楊（Brigham Young）帶領教會離開美國進入墨西哥，尋求靜土以建錫安。1847年7月抵達鹽湖流域。教會的大西遷徙及上萬人，是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人口遷移運動之一。倖存走到鹽湖谷的先驅者們在之後的160多年裡，用信心在沙漠中築就了當今美國的鹽湖城，並殖民開墾了聞名於世的「摩門走廊」------美國大西部區域：加州，內華達州，愛俄瓦州，懷俄明州，科羅拉多州，新墨西哥州，亞利桑那州，以及猶他州。

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如此多的美國人變賣大部分財產並邁向幾千英里之遙的未知的世界？多數人相信邊疆生活將會提供大量的機會。一首當時流行的民歌是這樣唱的：

「既然日子一直艱難，我將告訴你，我的戀人，

我有一個想法，我要放下犁和車，

前往加利福尼亞，開始一個新旅程，

像其他人一樣，使自己的財富翻番。」

移民們期待著各種改變命運、發財的機會。大部分移民的夢想是通過耕種土地來改善生活。正如一位移民所說：「我們離開可親的同伴和童年好友是因為希望從美國政府手中獲得『山姆大叔』許諾授予的土地。」聯邦政府和各州寬鬆的土地政策使得在西部獲得大片土地變得誘人又彷彿唾手可得。比如1862年的《宅地法》規定只要繳納少量的手續費，政府就可以免費向21歲以上的公民或未來公民提供160英畝的土地，條件是要他們以土地為生，並提高土地的價值。而在這部《宅地法》之前頒布的俄勒岡的土地政策更為慷慨，其中內容包括授予未婚者320英畝的免費土地，已婚男性可以獲得640英畝土地，可是前提是耕種土地四年以上並且土地的狀況已經改善。

美國向西部移民

自從加利福尼亞發現金礦以後，大批移民湧入「金山」來淘金，指望一夜暴富，其中就包含許多來自中國的勞工。淘金熱的結果是，大部分淘金者並沒有像預想的一樣一夜暴富，可是為他們服務的許多周邊商人、店主和小販卻興旺起來，並且新的城市在此基礎上興盛起來。此外還有一些人為了追求宗教理想或者文化使命也來到西部。他們中有傳教士，決定把教義和教育帶給西部「落後」的、「道德淪喪」的印第安人。此外，摩門教徒是特殊的一支移民，他們長途跋涉到猶他州的沙漠只為了建立一個不受外界干擾的宗教信仰一致的社會。摩門教因為其內部一夫多妻的制度而飽受爭議。

於是在這漫長的時間和廣袤的地域上，不同膚色、不同故鄉、不同理想的人共同翻越山脈、穿越平原，橫跨河流來到荒蕪卻看似蘊含無限生機的西部。幾代人的淚水和汗水共同灌溉這片熱土，直到新的光榮和夢想冉冉升起。

西進路上的危難

十九世紀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前往西部的千千萬萬人當中，絕大部分人都是走俄勒岡小道。從初春出發，前往加利福尼亞的旅客在嚴冬之前越過內華達山脈進入加利福尼亞。因為冬天一到就不能越山了。

移民在出發前心中都知道這一路將充滿艱難困苦—— 饑渴和疾病，還有印第安人的騷擾。從伊利諾斯出發的唐納和里德家是這一批移民中最困苦的代表了，他們選擇了從路程上更為短的黑斯廷斯捷徑，結果在酷熱的大鹽湖沙漠地區被酷熱的天氣熱死了許多牛馬。因此，大車隊不能如期前進，當他們抵達可怕的內華達山脈時，山道已經被大雪封死。他們缺乏食物，並且因為一路顛簸而營養不良，身體虛弱。在1846年到1847年的這個冬季，他們就在特拉基湖附近蓋了圓木小屋住了下來，並派一小支人馬去尋求幫助。雖然最後從加利福尼亞趕來了救援的力量，可是已經有39人因為挨餓受凍而死亡，其他人僅靠吃死人的肉才活了下來。不過，即使是這樣的遭遇也不足以阻攔他們的勇氣。唐納家倖存的一個女子寫信給她的一位東部朋友，大談西部的美好時光。她告訴讀者一定要作此旅行，不管路上有什麼艱難和苦難。特拉基湖今天的名字叫唐納湖。

移民西進

旅行者的日記

在19世紀通往西部的陸路旅行當中，有許多人寫下日記。這些日記原本只是作為家庭的記錄，或者打算返回家鄉給朋友看。可是在今天，這些日記卻成為我們了解和西進運動時普通人們旅途狀況的重要資料。下面的這段日記摘抄於瑪麗·斯圖亞特·貝利寫於1852年的日記。22歲的她和32歲的醫生丈夫跨越了大平原從俄亥俄州來到了加利福尼亞。貝利一家還算生活富裕，出發前也能夠儲備一些西進路上的必需品。

5月12日，星期五

昨夜有雨。第一次在帳篷中就寢。我是一個能夠保護好自己的北方人，我用毯子把頭蓋住。在帳篷里就像在家一樣無拘無束。

12點，我們在雨中已經走了一整天，車陷到了泥漿中。我坐在馬車裡寫日記，而男人們在外面忙活著，和拉車的牲口一起把車從爛泥中拖出來。

6月4日，星期四

下過陣雨之後，今晨特別冷……我們停在普拉特河河岸進餐。我站在河邊，而我的腳幾乎就在水中。我一直在給母親寫信。我多麼希望有幾位親人和我在一起……

7月12日，星期一

為了使馬匹得到休息，我們在帳篷中又呆了一天。他現在的情況好多了。天相當冷。早晨洗澡，下午就開始嘔吐頭疼……

9月17日，星期五

從星期一到現在我一直不能動彈。瘧疾使我的臉腫脹起來，我遭了很多罪。我們現在位於卡森山谷。這裡樹木繁茂，但土地貧瘠。

18日，星期日

今天天氣晴朗，令人愉悅。我感覺好多了。下午我們不再忙碌。路上，我們聽到了大量關於苦難的故事，人們被扔在沙漠中等死，在獲救後被送往醫 院……

淘金潮中的華人勞工

1848年1月24日，人們在今天的薩克拉門托市區的一家鋸木廠內發現了黃金。春天到來以後，整個加利福尼亞都著了魔。所有市鎮的青壯年都跑光了，成百的士兵都開了小差。據說聖弗朗西斯科（舊金山）港口的船隻只好留在那裡任憑風吹雨打併且爛掉，因為船長和水手們都去淘金了。不久，全國出現了黃金熱。大量來自東部各行各業的人們奔赴加利福尼亞。最終完成黃金夢想一夜暴富的人並不多，可是絕大部分人都留下來找到了工作，務農或者做生意。

來自美國其他地區、土耳其、中國、法國和澳大利亞的好幾萬人聚集到加利福尼亞，在取名為「紅狗」、「山城」和「富灣」等喧鬧的採金區搭起了小木屋和刷過瀝青的帳篷，並著手從美利堅河、聖若昆河的水中或在附近山上挖出的沙礫中淘金，等待著命運的恩賜。

採金人最初的工具不能更簡單了：只有一個淺邊盤。從河底挖出沙礫，盛在盤裡再仔細地用水淘洗。如果這盆沙礫中有金砂，由於金密度較大，就會沉在盤底。此外，更複雜和高級的工具是流礦槽。這是一個褶皺形底的長盒子。他們把沙礫鏟倒槽里，用不斷流動的水沖洗。這樣，沉重的金屑就會聚集在槽底的橫檔後面。用水輪給流礦槽供料及加快操作速度是一個技術上的進步。由於整個過程需要各方面的配合，淘金者一般平均分配一切收益。

《淘金時期的中國勞工》 南京師範大學 魏立軒 作品

鴉片戰爭以來，中國東南沿海大批人民破產失業，故而不得不離鄉背井遠渡重洋，數以千計的中國人從中國的南部和東部出發。到十九世紀70年代，6.3萬中國人來到美國，其中的多數人生活在「金山」——加利福尼亞。

近代這一場中國人口遷移潮是資本主義興起時特有的移民現象。為了加速資本的原始積累，來自貧窮國家的勞動力遭到販賣掠奪和強迫遷徙。這些早期出國者大多是契約華工或稱苦力、「豬仔」。他們名義上是受僱到海外做工與外國資本家或華人工頭訂立契約。實際上大多數華工是被用欺騙、誘拐、綁架的手段運往海外從事最繁重的工作並無人身自由。

契約華工的命運是十分悲慘的。他們離開祖國，受盡折磨。載運他們的船隻被稱為「浮動地獄」：住地狹窄、飲水缺乏。遠赴美洲者要在海上顛簸數十天。華工進入船艙即被一辮相連，接成一串，牽往囚室。船上的死亡率極高，一般為百分之二十。許多人尚未到達目的地便葬身大洋之中。到達工作地點後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當時美國人克拉克的調查報告中說白種人不願做的活就強迫華工去做。中國人用鐵鍬和鏟搬動礫石，開出坑道，身體經常浸在寒冷刺骨的水中。天氣又炎熱，上炙下蒸，工作極其艱苦。

在淘金潮中，中國礦工善於發現早期礦工所漏採的礦藏。他們或者個體開採或者組成小團隊，由於獨特的服飾、大帽子和長辮子，他們成為這一地區特別引人注目的一支。他們付出了艱辛的努力，卻只獲得很少的回報。剩餘的礦藏深深地藏在岩石或沙礫中，開採需要合作、資本、技術和昂貴的機器設備。最終個人的採礦被大型採礦業康采恩取代。他們有資本在山裡深挖隧道，最充分地開採金礦。

1869年兩條太平洋鐵路接軌

華人勞工在美國西進運動中不僅僅在採礦業付出了勞動，更為著名的是華人勞工在修築橫貫美國東西鐵路中灑下的血與汗。他們不論嚴寒酷暑，工作在高山峽谷、人跡罕至之地，很多人勞累身亡。據老華僑說，華工前後參加築路的有四五萬人，因築路而犧牲的不下萬人。

除了華工以外，在西進運動中備感艱辛的還有印第安人。他們從故土被驅趕，家園被搶佔。他們從這塊土地的主人變為含淚遠遷的背井離鄉者。白人通過欺騙、戰爭、搶佔等方式將印第安人驅趕到幾個小的保留地當中。印第安人不得不在同化還是滅亡中選擇。有的部族，比如肖尼族和克里克族選擇武裝反抗的道路。最終戰爭的失敗使印第安人選擇讓步，只能無力地看著大量白人湧入他們原來的領土。

美國西進運動強化了美國人崇尚民主、渴求自由的性格，加深了他們歐洲祖先帶來的開拓精神和冒險心理。因此美國人獨立生活的能力和意識也大大增強。可是西進運動中產生的擴張主義思想也給美國之後的侵略行為披上了一件美麗的外衣。美國在進行對外擴張和侵略時總是說在執行上帝的旨意、傳播文明和民主制度。今天，美國雖然不再進行大規模的領土擴張，可是仍然在全世界範圍內強行輸出自己的意識形態，強行輸出美式價值觀和民主。這其實也是另一種方式的擴張，而且影響更為深刻。

在19世紀末美國政府宣布邊疆關閉之後，美國大規模的西進運動也畫下了句號。如果把此時的美國比作一艘帆船，那麼西進運動中增加的領土和這大片領土中蘊含的豐富資源就是這艘船的帆，這艘船即將乘著時代的風，在擁有無限機遇的海洋上航行，直到今天它仍然領先於這片海洋中其他所有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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