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十個海子

又一個春天了。春天大約從來都是不平靜的。20世紀這最後一個春天，一個名曰「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國際軍事集團，分別從美洲和歐洲不同方向的天空圍攏，把上萬噸的炸藥傾瀉巴爾幹半島上一個叫作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的國土——傾瀉城市的公路與橋樑，也傾瀉大地上逃難的拖拉機、馱騾、毛驢、兒童、婦女，以及鮮花開放的原野。一片又一片的火海中，從大地上炸起的泥土如同黑色的鳥群發出痛楚的尖嘯……這是開始於1999年3月24日，人類正眺望21世紀曙光之時的大轟炸，此時的人類正以他天真的樂觀主義，急於擁抱新世紀幸福的曙光。

但是，「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當不長記性的人類把某個人對於這一世界的自動退場視作不可思議的行為，並歷經諸如此類的種種暴虐後，仍一再描述「活著」的美好，詩人則對此表示出根深蒂固的疑惑：是的，你所說的曙光是什麼意思？「究竟」是什麼意思？

1989年3月14日凌晨，詩人海子黎明前的黑暗中以貌似的顢頇、茫然，《春天，十個海子》一詩的末尾發出了這一尖銳的質疑。3月25日，他從自己所執教的中國政法大學失蹤，當人們於3月26日再次找到他時，他已山海關的一條鐵軌上，與這個世界的卑污一刀兩斷。這一生命的隱遁是如此突兀、詭譎，彷彿是被上帝突然收回。而年僅25歲的他，則一定是從已經滾滾逝去的和即將滔滔撲來的世紀，看到和聽到了我們不能覺知到的什麼。10年後的3月24日，當這個世界邪惡、殘暴的周期性病毒以一個帝國軍事集團毀滅性的轟炸再次發作時，正是他那個春季離去的前兩天。

現，海子已得安歇。

這個創造了中國新詩奇蹟的少年；這個從安徽故鄉的雨水和村莊起步，從南方的水澤、河流、莊子、屈原、民間謠曲起步，走向乾旱的北方、走向北方草地和青藏高原，又從精神文化上走向印度、波斯、希臘和埃及等人類文明的源頭，從埃及的金字塔登頂，直抵太陽的詩歌「王子」；這個不到六年的時間中創作了包括詩劇、詩體小說、寓言故事內的10部長詩、250多首短詩，以及詩學文論的詩人——現安歇了。其故鄉安徽省安慶市懷寧縣高河鎮查灣村，他的骨灰安歇於村莊北面丘陵上一片黑松林掩映的墳頭裡。墳頭春天四周瘋長的植物中，顯得略微有些寂寞。

這是1999年4月的一個下午。那時，我與海子的父親查振全、安慶詩人李凱霆及其兩個學生一共五人，站立詩人的墳地上。

而墳墓內的海子大約並不會感到寂寞，他正收穫著他預料中的一切：一個天才少年詩人以他詭譎的離去，留給這個世界持久的追念和猜測——有關他的鋪天蓋地的追念文章與詩歌，以及學術研究論文；一個時代的無數首詩歌中，塗抹不盡的「海子元素」……恍然一個海子、十個海子、無數個海子的現身。

的確，海子以如隨神喚的倏然離去讓世界感到茫然，也離去之前神靈附體般地留下了神秘的預言，並使這一預言得到證實：

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

書名：海子評傳

作者：燎原

出 版 社：中國戲劇出版社

定價：￥3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