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朝代還能辦時裝周？

時尚 04-05

　　早前在由Anja Cronberg（《Acne Paper》前執行編輯）主編的《VESTOJ》雜誌中，前法國時裝工會主席Didier在採訪中說道，「永遠不會有中國時裝，因為中國沒有時裝設計師。巴黎秀場的價值一定要通過歐美媒體的站台才能彰顯，中國或印度的吆喝是沒有意義的。」雖然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在市場效應背後，歐美對於尚且弱勢的中國時裝真正的態度，但未免狹隘偏頗。廣義而言，時，即時代；裝，即一切關乎著裝的審美風貌，中國時裝，在時代一張一翕的呼吸中，由社會生態推動著風格化的塑造，審美語言與制衣技術累積的漫漫歷史，本身就是我們最深遠的時裝天橋。

靈感來自中國的Ralph Lauren 2011秋冬系列

　　倘若要嚴格追溯高級時裝over-accessoirized的特質，它確實植根於每種文明的封建制度的共同階級立場之中，財富極大程度上的聚斂是高級時裝真正的濫觴——風格化的歷史雛形就是忠於地緣政治致使的著裝等級並被其獨裁，沒有民主，沒有原則，至今我們也保有這種默契。時尚，到底是一種等級傳染。我們提及的封建累積，在中國2000餘年迂緩紛紜的封建進程中蔚為深厚，產生了服飾文化中最為豐富的代際語言和審美符號。調皮一些，將開放的先秦時期里男女同穿深衣曲裾當做雌雄同體，將兼容並蓄的唐朝里多民族服飾元素解讀為「西域獵奇」，將細瘦美盛行的明朝里長線條百褶看成時下的小清新，也是妥帖的。這樣問題就來了：哪個朝代還能辦時裝周？

先秦服裝形制

　　封建世界迂緩平整，滑稽紛紜。先秦服裝信仰色彩鮮明，上衣下裳形制的曲裾，上衣代天而天未明時為玄色，故衣用玄色；下裳象地而土地為黃色，故裳用黃色，對乾坤秩序的追求里有一種樸素的唯物主義。先秦時代的飛沙走石中，服裝腰身交替盈蝕並緩慢地成型了影響最為長遠的深衣，（直筒式長衫，把衣、裳連在一起包住身子，分開裁但是上下縫合，因為「被體深邃」，因而得名），大抵算是漢服中連身版型的創製。

電視劇《武媚娘傳奇》劇照

　　隋唐時期思想開放，精神開拓，有鮮明的時代性和強烈的民族性，穿胡服一度成為潮流，仔細想來與當下盛行的民族風格與東方獵奇（chinoiserie）如出一轍。從中我們便不難一窺當下的話題作品《少女武則天》服飾設定的原型，短襦小袖，緊身長裙，裙腰高系以絲帶系扎。披帛（又稱畫帛），由印畫圖文的輕薄紗羅製成，二米以上，用時將它披搭在肩上，並盤繞於兩臂之間。劇中范冰冰穿著唐朝的典型襦裙披帛裝束，傳聞中超六百萬的服飾預算打造出的精緻古風堪稱驚艷。那七層綉工，就是服裝中微縮的貞觀盛景。

明朝盛行的青瓷紋與葫蘆紋

　　之後，明代遺風橫掃三百餘年勢頭不減，極其寬大的衫袴，細細分成大中小號；三鑲三滾、五鑲五滾、七鑲七滾的黑緞背心有著複雜紋樣；細褶裙，多是黑白色，也有中規矩的湖藍，褶襇極密，裙端用緞帶系著鈴鐺，動輒相擊作聲（倘若那個女子踱起步子來褶子晃得厲害還一路叮叮噹噹，定是算不上大家閨秀，要遭人戳脊梁骨的）；冬日裡女人被整齊劃一的皮子給裹了個嚴實，似腳非腳的三寸金蓮抱歉地佇在地上，一副哀戚無告的薄命相（魯迅稱之為，細腳伶仃的圓規），在青黃不接的過渡年代反倒扭曲出一派四平八穩的氣象來，這就是封建社會聳人聽聞的美學與美德。因而要說瘦削病態的美學潮流，恐怕在中國的誕生，也比歐美的Kate Moss之流來得更早更徹底。

電視劇《甄嬛傳》劇照

　　若從細節處說起，清朝那方正的襖也藏著玄機，刺繡水鑽盤出俗艷的花，線香滾的邊兒上挖出福祿壽喜的字樣，皮子背心上罩了織錦緞還得在袖窟窿邊兒上加一圈絨——要是說國服工於裝飾也不盡然，連宮廷嬪妃腳下看起來總是千鈞一髮的花瓶底兒，上面也文滿了繁縟的印兒，「時尚是超乎眼能所及的部分」，Jason Wu這句對高級時裝的表述放在這裡再合適不過。在這堆砌之中不難發現中國人在另生枝節上放恣地耗了多少功夫，封建階級的有閑有錢可豹窺一斑。倘若有人質疑國服中的高級時裝精神，我們不妨讓他看看走出國門，即將在美國HBO電視台播出的《甄嬛傳》，從青荷到金鳳，70套定製服與獨家配飾，造型難得華美驚人又合乎歷史，讓人大呼過癮.

Tom Ford以軍裝與旗袍為靈感的YSL謝幕秀

　　到民國初年，在歇斯底里的革命氛圍中，裁縫們的剪子愈發地揮地有底氣，袖短腰瘦，唯獨領子意思不肯放鬆愈發堅挺，一襲高聳的領子與一捻楊柳腰衝突地共存著。之後短暫卻空前的清明世態里，女權主義被盧梭式地理想化，舶來品被不分皂白地接受：腰線極瘦，手肘和膝蓋首度曝了光，雞心領口挖得極深。軍閥割據下的時裝潮流如戰火一般飛沙走石，分流出無數的風格形態來。嚴冷方正的新式旗袍嚴謹得像清教徒，恨不得將女人味趕盡殺絕，搭上雙排扣軍式大衣，外表唱著悍硬高調，內里仍裹挾著媚骨頭——集美艷與帥氣於一身的都市獵裝雛形，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Miu Miu與Roland Mouret的假領子設計

　　建國後，長衫旗袍西裝統統被拋棄，作為意識形態的載體，時裝雄赳赳氣昂昂地大興剽悍之風，清一色的青灰黑，極簡而肅穆的廓形，所有花哨和裝飾在左傾中一鼓作氣毀家紓難。七十年代，無彩的灰暗年代趨於結束，櫥窗中開始出現西式服飾的影子，但奈何囊中羞澀，於是又一個國人的創造橫空出世，假領子。假領子秒就妙在沒有硬通貨之時可以通過不斷變換領子的點綴來聊以慰藉。別說，Miuccia Prada和Roland Mouret慣用的裝飾領子，說不定真正的出處就在此處。七十年代末，西方時裝界開始進軍中國市場，其中Yves Saint Laurent可能是對中國最興緻勃勃的西方設計師了，其在故宮前作秀的高級定製系列「紫禁城」成為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次Haute Couture，豐滿大隻的金髮模特穿上改良過的清宮廷服飾，讓人大呼過癮。另外，同期也有Louis Vuitton這個藍血老牌登陸京城，在天壇為自家的特級訂製山羊皮古董硬箱辦了一場華麗麗的發布會，毫無違和感。

首個進駐法國時裝公會的中國品牌Shiazty Chen

　　直至今天，被遺忘被輕視的中國時裝，正在緩慢地積聚著力量。法國人冷靜的批判不無道理，但在今天被比利時人和日本人佔領的巴黎時裝周，法國人也曾將他們的時裝貶損得一錢不值。現代生態下積患已久的法式文化正在走向弱勢，這是公認的事實。而我們有幸地，目睹著中國設計邁出了走上國際舞台的第一步，開始參與到每一季的行業大洗牌里。不僅有極具人氣的國模站台，更令人欣慰的是不少新晉設計師重拾國服的老行當，中國博大精深的制衣文化再次被重視被保護，以更為靈活的姿態應對時代挑戰。首個進駐巴黎時裝公會的夏姿·陳便是最佳範例，摩登的中式系列引發了時裝周的中國熱現象。當然，對於國服，我們期待的不是郭培·玫瑰坊那樣僵硬臃腫的古風，去符號化的靈活形式，才會具有長足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