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孫月霞:麥田的收割者

孫月霞:麥田的收割者

麥田的收割者


文孫月霞

孫月霞:麥田的收割者


當我看著這個收割者時,他模糊的身影在炎熱中掙扎,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死神的影子。人類也如同他正在收割的麥子一樣,被別的事物收割著。它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一切都沐浴在太陽美好的金色光芒中。


為什麼梵高可以從麥田的守望者身上看見死亡的影子,對我來說是一個謎。直至清明祭祖的時候看見我的大伯,和我的父親同母異父的大伯,還一直守在那片土地上的大伯。蒼白的臉。梵高說自己那個時候瘦削蒼白得像鬼一樣,我彷彿看見那個鬼。


過年的時候聽說大伯要死了,躺在床上很多天,咳血,不吃東西。當農村裡用這些語言描述一個人時,意味著死期將至。對於當事人自己或者其他人,都是一種有效的暗示,大家彷彿都已看見歸路,看見不遠的終點。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那個將要發生的瞬間。由於有這樣的鋪墊,即使那樣的瞬間到來,也沒有太多的悲傷意味。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需要做的就是入土為安了。在我心中,大伯彷彿已經是死去的那個人。這對於大伯,也沒什麼奇怪,哮喘病已經很多年了,彷彿已經死過了很多遍,他能活到現在本身就是一個奇蹟。


大伯還活著,只是蒼白,顯得黃,本來挺大的眼睛陷在那一片黃里,顯得很小,而且盡有些慌亂的,不知所措。眉毛也是亂的,花白色。大伯的兩個子女都說不出大伯有什麼病,說就是胃潰瘍,還有什麼腰肌勞損,腰間盤突出,躺在床上起不來。


我問要不要到蘇城看看,他們都說不要了,說縣城的醫生說了,這些病也沒有什麼辦法,只能靜養。其他的幾個叔叔嬸嬸也都說不要麻煩了,這麼大年紀,弄來弄去的,也沒什麼好處。我就不好再說話。

孫月霞:麥田的收割者


想起上一次見大伯,應該是去年國慶節,大伯居然騎著電三輪,帶著大嬸到我家。大伯佝僂著背,下了車腳一點一點的。大伯的兩隻腳不能同時著地,不知道是為什麼,大概是因為疼痛吧,可能一直在找一個舒服的姿勢。腳一點一點的大伯那時已經開始咳嗽。高一聲低一聲,高的時候像拉斷的二胡,低的時候彷彿一口氣就喘不上來了。


大伯真讓人害怕。站在大伯身邊,彷彿站在一堵風雨飄搖的土牆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崩塌了。就是這樣的大伯,還給我還帶滿滿一袋大米和兩桶菜籽油。母親說大米粒很多糠,這不是大伯的習慣,大伯一定是沒有力氣把它收拾乾淨了。


大伯佝僂著背,拉著三輪車,拖著大媽,一個同樣乾癟的女人,黑、瘦、弱。


嬸嬸是大伯的第二個老婆,聽說大伯的第一個老婆是難產死的,大出血。大伯覺得對不住那個死去的人,很長時間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在桌子上多放一雙筷子,一般人是受不了的。聽說大嬸有點戇,其實也不見得,只是不識字罷了。


大嬸是有功勞的,先是給大伯生了一個女兒,事實證明,這個女兒在很長時間內救了大伯的命。大伯48歲那年,大嬸居然又給大伯生了一個兒子,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大伯帶著這個小子出門,往往被人認為是他的孫子。大伯本來就是一個木納的人,不太說話,這個小子跟在後面,從小也不太愛說話,木訥訥的,厚道。

大伯兒女雙全,是個有福氣的人。誰能說不是呢。大伯的女兒很小的時候就學會買葯,小小的人,小小的個子半夜去給父親抓藥。聽說大伯半夜發病,喘起來能嚇死人。女兒的婚姻是現實的,找了個邊上的人家,21歲的時候就嫁人了,那個人個子小小的,沒有堂姐高,有點兔唇。高中生,人厚道,家裡就一個兒子,有兩層的樓房。婚後生了一個兒子,都是大家滿意的結果。


聽說堂姐有一年在外打工長見識了,有很長時間沒有歸家,此舉遭到了家庭的一致反對和批判,終於老實了。這次見了堂姐,忙碌的小婦人的樣子,聽說在海安縣城買了房,為了兒子忙碌奔波,說兒子馬上要考大學了,這次我沒有見她的兒子。


那個小子長大了,黝黑壯實,做過很多活計,開過卡車,跑過長途,能吃苦。後來被人家當做姑娘娶走了,生了兒子,姓女方的姓。這在農村是個大事情,會被社會看成奇恥大辱。對於這一代人沒什麼,羞辱的是上一代的人。大伯忍受了。連這個都能忍受,還有什麼不能忍?

孫月霞:麥田的收割者


大伯是唯一一個還紮根在那個土地上的老一輩。其他人都四分五散了。他的姐姐去了新疆,17歲的時候就去新疆支邊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今年的清明時通過微信視頻見了,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我應該被稱為姑媽的人。他的二弟被姨夫家抱養,姨夫是一個斷文識字的人,二弟是一個家族中威望最高的人,曾經紅透了半年天的企業家,當我初中的老師說他工資一個月100元的時候,二伯的手上有一百萬。


現在,由於種種原因,也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但是,威望還在,這次的祭祖由他發起。我們從四面八方回去。照理似乎應該幫襯很多,但我知道的事實那些年大伯還是種他的地,二伯還是做他的生意。這裡面也不是想幫就能幫上的吧。


他的三弟是我的父親,也成了一個老人,當初聽說是偷了大伯的五元錢去蘇州城尋找外婆,被大伯發現後打得半死。後來,又將大伯辛苦做的米餅拿到街上賣。結果米餅沒有買,都給偷吃了,從此父親不敢回家,離家出走,自找活路去了。還有四弟,被姑媽家抱養了。還有五妹妹,更加悲苦,是個遺腹子,沒有看見親生父親一眼,也給姨媽家抱養了。就這樣的一家人。


大伯一直紮根在他腳下的那片土地,春耕秋收,秋收又春耕。大伯能種地的時候拚命種地。大伯能養蠶的時候拚命養蠶。大伯能做小工的時候拚命做小工。不發病的時候,聽說兩百斤的東西扛在肩上說走就走。大伯對人非常厚道,只要自己有的,一定是要給別人的。這次清明節大伯還給了我滿滿一箱的草雞蛋。拿著,真是愧煞我。不拿,又是萬萬不能的。大伯勤勞肯吃苦,捨不得用錢,也就掙不到錢。是那一代農人縮影和悲哀。


這個時代,真的不屬於大伯了。大伯真的要走了。


門口的油菜花依舊;門口的河流依舊;門口的桃花依舊;門口的老絲瓜高高的掛在樹上,乾癟了,不會被採下來,會等風乾的時候,再去采 ,變成絲瓜筋,可以洗碗,可以擦澡。最近一次看見絲瓜筋,是被一家有名的中醫館進行包裝過的,和很多種名貴的藥材在一起,變成一種高大上的東西,儼然成了養生的佳品。


至死地而後生後,英雄不問來路。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六根 的精彩文章:

《攻殼機動隊》:軀殼完美,靈魂不再
墓碑不會戰勝生命,因為兩者之間沒有戰爭
苦命的繼母,孤零零的外婆船
縣城遊戲廳往事,熱血激斗的少年時代
聖人隱退,響馬消失,擰巴的山東於歡來了

TAG:六根 |

您可能感興趣

孫月霞「小人物」系列文章: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