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寅：盧武鉉2.0？

文在寅

光環

文在寅的勝出毫無懸念。在此次韓國大選的15位總統候選人中，他在民調中的支持率始終維持在40%上下，連續18周保持第一。韓國輿論中關於文在寅獲勝是大勢所趨的說法早已風聲水起。在朴槿惠案調查期間，保守黨出身的總統候選人洪准朴甚至直言不諱地暗示，連檢方都是在看著文在寅的臉色揣摩下一步的調查方向。

選民為何親睞文在寅？2016年12月，在韓國輿情調查機構RealMeter關於「哪一任總統對於國家發展起到最大作用」的調查中，從前位列第一的朴正熙，因女兒朴槿惠的醜聞，得票率降低了近10%，以30.8%的得票退居次席，而盧武鉉則以35.5%的得票率獨佔鰲頭。

對於許多韓國人來說，文在寅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和盧武鉉栓在一起的。文在寅曾在自傳中說：「感覺成為律師的這一切過程，就像是命中注定為了遇見盧武鉉。」

文在寅（左）在盧武鉉在任時期曾擔任青瓦台秘書室長

1953年1月，文在寅出生於韓國慶尚南道巨濟島，幼時家境貧寒。他曾向媒體回憶，小學時因無法負擔每個月的學費，每到繳納學費的日子就會逃學，獨自到海邊玩耍一天。1972年，文在寅以校級狀元的身份進入了韓國慶熙大學法學系就讀。傳說當年慶熙大學趙永植在得知文在寅因家庭貧困而無法安心讀書時，當場批准其獲得四年全額獎學金。

文在寅青年時代就積極投身政治。大學期間，他以學生會總務部長的身份主導反對朴正熙獨裁的遊行，曾被軍政府判處有期徒刑八個月，並要求校方除名。出獄後，他進入韓國陸軍特戰隊服役，兩次獲得特戰隊旅團長的一等表彰。1980年，文在寅剛剛回到慶熙大學重新學習，卻再次因為參與反對全斗煥的請願遊行被捕，但這次入獄很快就因為社會聲援而結束了。

文在寅對政治失望，繼而投身法律。1980年在獄中，他就收到了第二輪司法考試的通知書。出獄後，經同學介紹，他決定從事人權律師工作，和一名抱有同樣志向的年輕律師合開一家「釜山勞動法律事務所」，為工人提供法律諮詢。這名年輕的合作者就是盧武鉉。

2017年5月9日，文在寅與投票後的支持者合影

作為人權律師，文在寅經手的最著名案件恰好和中國相關。1996年12月，韓國釜山法院判處韓國「佩斯卡瑪號」漁船上的6名中國朝鮮族船員死刑，罪名是殺死包括7名韓國船員在內的11名不同國籍船員。在監獄裡已被關押了4個月的中國船員全在千寫下一封萬餘言的陳情書，幾經周折，託人帶到獄外，又從韓國寄到中國。陳情書披露了釜山法院審判中所未提到的事實：6位中國船員在船上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及遺棄小島的威脅。此後，在該案件的二審過程中，為中國船員辯護的律師就有文在寅。這起案件最終以除全在千外的5名中國船員改判無期徒刑告終。

90年代初，韓國進入民主化進程，盧武鉉在金泳三的鼓勵下轉身從政，而文在寅卻一直執著於人權律師生涯，直到2002年，盧武鉉走上總統競選的前台。盧武鉉曾說：「我對於能夠擁有一個比我年少、但值得信賴的摯友文在寅而感到驕傲；我認為我自己是一個當總統的料，因為我擁有文在寅；而擁有好摯友的人，自然也能夠做好總統。」

盧武鉉競選時，文在寅為他擔任釜山地區選舉對策委員長。盧武鉉入主青瓦台，文在寅陸續擔任青瓦台民政首席秘書官、市民社會首席秘書官。後來他雖因為身體原因短暫辭職，但2004年，盧武鉉被彈劾停職，他重新回到盧武鉉身邊，擔任他的辯護律師。2006年，盧武鉉重新掌權，文在寅再次回到青瓦台任職政務特別助理、秘書室室長。2009年盧武鉉自殺。這一消息也是文在寅首先對外公布的。

盧武鉉與文在寅

對於許多韓國選民來說，文在寅的民主鬥士、人權律師身份，他清白的政治履歷，以及他多年來和前總統盧武鉉的肝膽相照、不離不棄，都使他自帶巨大的道德光圈。而人們對盧武鉉時代的懷念，更使人們對文在寅有了一種懷舊式的期待。2014年「歲月號」沉船事故發生後，文在寅參與了首爾光華門廣場的絕食行動，當時就有媒體將他稱為「第二個盧武鉉」。

但文在寅深知，重複盧武鉉並不是他要走的路。在2012年總統選舉前，他在一場討論會中曾表示：「雖然從人品上來看，我可能是最『親盧』的人士，但不得不承認，我們現在所處的社會，和盧武鉉時期的社會是兩種不同的社會，這也需要我來開啟，與盧武鉉政府時期不同的全新的社會」。他也曾在一場演講中坦承：「盧武鉉政府期間，沒有能夠阻止住蔓延在全社會上下的新自由主義弊端，並未能在派遣工、貧富差距等問題給出一個較好的解決方案。」

溫和派？強硬派？

比起經濟方面的挑戰，此次韓國大選的最大陰影是此輪半島緊張局勢。不少韓國民眾認為，韓國已淪為大國博弈的棋子，期待一位能夠破除困局的新總統。

多年以來，韓國的對朝政策始終在強硬和溫和之間來回搖擺。和文在寅的政治生涯有過密切關係的金泳三、盧武鉉都是溫和派的代表。文在寅本人出生在三八線以北。當初於他有恩的慶熙大學創始人趙永植，和文在寅家一樣，也是從朝鮮戰爭時期來南方避難的人士。

在宣布競選之初，文在寅就曾經提出，主張柔性接觸朝鮮，並計劃在任期內推動從駐韓美軍手中收回戰時作戰指揮權。他公開表示韓國「應該學會如何向美國說不」。在「薩德」反導系統問題上，他曾明確表示：「在當前政治形勢下，繼續推進『薩德』部署進程是不妥當的。」他甚至曾表示，如果當選總統將首先訪問朝鮮，然後再訪問美國。文在寅的對美獨立姿態贏得了不少年輕選民的認可，而他的柔性對朝觀點，也使人們產生了朝鮮半島局勢緩和的期望。

文在寅與其夫人金正淑

但同樣，在對朝問題上，重複盧武鉉也並不是文在寅更好的選擇。秉承柔性對朝的左派上一次佔據青瓦台是在1998至2008年，從金大中始至盧武鉉止。而2008年，對「陽光政策」幾乎全盤否定的李明博成功完成了右派的逆轉。這至少說明，盧武鉉的道路並沒有走通。

金大中在1998年6月到1999年5月先後訪問了美、中、日、俄，他的「陽光政策」實際上獲得了四國特別是美國的支持。朝韓首次首腦會談的整個過程都密切伴隨著柯林頓政府的參與。6月13日金大中到訪平壤，6月20日美國就宣布取消對朝鮮採取的一部分經濟制裁，不再稱朝鮮為「無賴國家」。6月23日，奧爾布賴特飛赴韓國。6月28日，美日韓三國首腦在夏威夷對朝鮮局勢進行實務性磋商，協調三國政策。

彼時的朝韓關係和美朝關係處於同步回暖中。1999年《佩里報告》出台後，美朝相繼在柏林和紐約舉行兩次會談。朝鮮外務相白南舜還和美國國務卿奧爾布賴特舉行了半個世紀來的首次會晤。美國對朝鮮的稱呼也從「無賴國家」變成「值得關注的國家」。2000年的《美朝聯合公報》甚至說「兩國政府將不再對對方抱有敵意」，並「將建立起有別於過去敵對關係的新型關係」。

2001年小布希的上台為美國帶來了「鷹派」主導的外交班底，「幾乎所有的有影響力的政策制定者或是在『冷戰』時期就進入權力階層，或政治觀點形成於冷戰時期」。新政府上台伊始就明確表示：「將中止與朝鮮的接觸，全面審查柯林頓時期的對朝政策。」在2002年1月接受鮑勃·伍德沃德的採訪時，布希甚至公然說：「我討厭金正日。」

當時的盧武鉉不打算對「陽光政策」做出調整。一位韓國官員說：「盧武鉉總統認為，韓國已經到了可以自信地表明自己態度的時候了，如果韓國還像過去一樣被韓美日協作格局所束縛，就無法維護國家利益。」

盧武鉉與小布希

在盧武鉉政府里，包括文在寅在內，被稱作「386世代」的戰後年輕政治家主導了政局。他們大多不到40歲，20世紀80年代上大學，並參加反對軍事權威統治的民主化運動。他們的經歷和教育背景決定他們不同於老一代韓國政治家：他們反對舊秩序，主張南北和解合作，要求更多的民族自主性。他們沒有經歷過戰爭，對美國不存在感激之情，反而存在反美情緒。盧武鉉對小布希政府的東亞布局有很多意見。他多次在不同場合反覆強調：韓國對日本海外派兵和軍備擴充感到不安；駐韓美軍部署到東北亞其他地區時，必須事先徵求韓國同意，「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韓國都會堅持這一原則」；韓國軍隊不會追隨美國捲入東北亞紛爭或者台海紛爭。

盧武鉉的政策基於一個判斷。2003年，美國基本認為朝鮮已經擁有核武器，對此盧武鉉曾批評說：「我不認為這是一個確定的信息。這裡沒有任何清楚的證據證明。」盧武鉉多次公開表示，朝鮮的核能力並不是一個實際存在的威脅。但是2006年10月9日上午，朝鮮宣布在該國進行了首次成功的地下核試驗。這對於韓國上下是莫大的震動。首爾大學教授朴世逸直言：「韓國實際上已經淪為朝鮮的人質。」學者千祥勛的分析代表了典型的心態：與美國這樣的核大國軍事對抗時，朝鮮多數不會使用核武器，因為朝鮮擔心遭受到更大規模的核報復。而在與韓國這樣的無核對手對抗時，朝鮮則不用顧忌而可能用核武器脅迫或者攻擊韓國。韓國雖然在美國的核保護傘之下，但韓國對美國的核保護沒有信心，延伸威懾的可信性長期以來就受到質疑。「在操作層面，假定朝韓雙方發生常規衝突，朝鮮是可能針對韓國使用核武器的。」於是，左派堅持了近10年的對朝包容政策變得一文不值。

文在寅

今天，文在寅的選民希望他能夠找出半島局勢的出路，但顯然，他們不可能像當初支持盧武鉉那樣，相信平壤並不具備威脅首爾的能力。

近期，文在寅在防務問題上的一系列發言都出現了調整。他在談到「薩德」部署問題時表示，「如果朝鮮凍結核武器或同意進行協商，則有保留部署的可能性；如果朝鮮銷毀所有核武器，則再沒有部署的必要」，「但如果朝鮮繼續核挑釁，則將強行實施部署」。他同時表示，「對話也要有對話的條件才能進行」，「朝鮮如果進行第六次核試驗，南北對話很長一段時間內將無法進行，這樣一來重啟開城工業園與金剛山旅遊也將變得不可能」。而在被問到如果當選，就職後將優先訪問中美哪一國時，文在寅稱：「當然是儘快訪問美國，再次確認韓美同盟的穩固。」與其說這是文在寅試圖緩解保守派的敵意，不如說，這是他在真正接近青瓦台時的理性回答。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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