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30萬市民一起，在莫斯科心臟散步

對戰爭中最後那幾天記得最清楚。那天，我們正騎馬行軍，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小提琴獨奏......

在我的感覺里，戰爭就是這天結束的，而不是在勝利日。

——蘇聯戰士日記

「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勛永垂不朽」。今天已經很少還能在一個國家的身上，看見七十年前歷史的痕迹。但屬於俄羅斯人的憂傷與榮光，卻依舊鮮活地交織著，像故鄉靜靜流淌的頓河，又像無名烈士墓前長明的烈火，帶著大國蟄伏的沉珂以及受傷的驕傲。

兩年前的5月9日，二戰歐洲戰場勝利日70周年，我在莫斯科親歷閱兵遊行。讓我震撼的，不是橫行在街頭髮出巨大聲響的坦克和洲際導彈，而是閱兵結束後，30萬人高舉著在戰爭中逝去親屬的照片所組成的「不朽軍團」。看著人群鋪滿了整條街道，我被淹沒在行進者的莊嚴或歡樂中，那是一種來自於「人民」的力量。

如果說歷史會留下痛楚和傷疤，那這30萬人共同走過的步伐里，每一步都是俄羅斯人對自己，對家人，對國家的一個深刻而溫柔的吻。

跟30萬市民一起

在莫斯科心臟散步

位於莫斯科城市中心的特維爾大街（Tverskaya Street），是所有來莫斯科的遊客必到之處，相當於北京Chang*St.。這條路上有華麗的歌劇院、博物館、高級餐廳和現代商鋪，在世界街道商業租金價格排行榜上名列第三，僅次於紐約第五大道和巴黎香榭麗舍大街。往南走，大街的盡頭就是馴馬場廣場，連接著著名的紅場。

如果說這條大街一定要逛上一逛的話，那麼在一個特殊的日子：在平日車水馬龍的路上和30萬莫斯科市民一起沿著大街「散步」，大概是畢生難忘的吧。

2015年是二戰勝利70周年，勝利日前後，俄羅斯的每個城市都準備了一系列紀念活動，最受世界矚目的，當然是5月9日當天10點開始的紅場閱兵。普通人無法進入現場，只能在家裡的電視機或者街邊的大屏幕上觀看。但依然會有很多人選擇在這一天的清早，簇擁在特維爾街道兩邊，為緩緩開進紅場受閱的重型裝備而助威吶喊。

對於我這樣的普通旅行者，比閱兵更震撼人心的一定是下午進行的「不朽軍團」大遊行。俄語叫做「народное гулянье」，直譯過來就是「人民散步」，它可以是有組織的遊行，也可以是字面意義上的散步。這個叫法非常傳神，因為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在那些行進者的莊嚴或歡樂中，都有一種自發的叫做「人民」的力量。

舉著罹難親人的照片

走向紅場

遊行在下午3點中準時開始。當天我們在城裡幾乎每一處都能遇到手捧鮮花的莫斯科人，每一個人的胸前都系著聖喬治絲帶，橙黑相間的絲帶象徵著橙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硝煙。因為不清楚遊行的隊伍具體從哪裡開始，在地鐵里遇上了一位胸前掛滿徽章的老兵，我便跟著他一起下車。果然沒錯，順著人潮就進入了遊行隊伍。

過了安檢，站在人群中往前看，湧向紅場的隊伍已經望不到頭，再往後看，人群源源不斷似乎也沒有一點結束的徵兆。

舉著照片，佩戴著橙黑條紋絲帶的少年

很快你就會發現，遊行的隊伍中以家庭為單位，有的是祖孫三代，有的是年輕的父母推車嬰兒車。據說，在俄羅斯每一個家庭都至少有一個在二戰中罹難的親人，他們舉著逝者的照片。你隨便抓一個人，他都能給你列舉，他有多少親戚上了前線，多少人陣亡，多少人被俘虜，多少人受傷，又有多少在轟炸中死去。

一家人帶著親人和蘇聯英雄們的照片參加遊行

那天在特維爾大街上，我究竟看到了多少張照片，真的數不過來。照片里大多是年輕人，只有20歲左右，逝世於1942年到1945年之間。現在舉著照片的親人，和逝者應該已經沒有什麼共同記憶了，但是那份勝利的榮耀，依然凝聚在他們的臉上。

隊伍中不時發出「烏拉」的聲浪，這也成了我學會的第一句俄語，大概就是勝利的歡呼「萬歲」的意思。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氣氛十足。

紋身女孩舉著親人的照片走過

當然我們也沒能見到走在遊行隊伍最前頭的普京，他手舉著父親的照片，他的父親也是一名二戰中的普通士兵。坐在嬰兒車裡的嬰兒，騎在爸爸肩膀上的小朋友，戰火硝煙的日子離他們遠到無法想像。但這些孩子就是「不朽軍團」的新一代。正如普京說的：「只要我們還記得他們，他們就一直活著。」

初抵莫斯科那天，為了迎接大閱兵，平日里熱鬧的紅場已經被封閉起來了，只能從與馴馬場廣場相連接的鐵門裡張望一下聖瓦西里升天大教堂。

這天，我們終於可以跟著遊行隊伍走進紅場，天氣真好，色彩艷麗的聖瓦西里升天大教堂被藍天襯的像個童話故事，俄羅斯人像第一次到訪的遊客那樣舉著家人的照片合影。

蘇聯老歌伴著風琴

回蕩在傍晚的勝利公園

遊行的隊伍在活動結束後並沒有散去，人們來到勝利公園。參加過二戰的老兵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穿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亂髮，雖然都已過80歲，看上去仍然精神矍鑠，胸前的軍功章在那天的暖陽下更顯得光芒萬丈。

一旁的舞台上，樂團演奏著當年的歌，有的激昂，有的哀傷。人們獻上紅色的康乃馨，親吻老兵的手背，在他們耳邊送上祝福，這是一年一次的老兵聚會。

收穫了眾多康乃馨的紅軍老戰士

在英雄的臉頰上親親一吻

和俄羅斯的英雄擁抱

老兵和年輕的姑娘擁抱

傍晚的劇院廣場聚集起越來越多的人。有聚在一起喝伏特加的大叔，有裝扮成蘇聯時代的士兵揮舞著紅旗的年輕人，幾個20歲出頭的帶著吉他在長椅上彈唱，白髮蒼蒼的老兵拿出最富年代氣息的抄歌本，約10歲的雙馬尾小女孩站在長椅上，年輕的情侶相偎倚著，留著列寧式鬍子的酷大叔唱得眼眶泛紅，我身旁身材豐腴的俄羅斯大媽默默流淚。

是在思念誰？還是只是懷念那個純真年代的自己？

老奶奶拿出當年的抄歌本

為了勝利，幹了這杯伏特加，親愛的達瓦里士！

當然，慶祝活動一定要在高潮中結束， 十點，莫斯科終於日落，天空變成了美麗的深藍色。全世界最適合放煙火的廣場大概非紅場莫屬，有洋蔥頭聖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做背景，如迪士尼睡美人城堡一般的夢幻。人群散去，沿著特維爾大街走回旅館，空氣里似乎還有早晨坦克開過時留下的機油味。

路過郵局，我就在馬路當中席地而坐，寫一張寄回國內的明信片。旁邊依然有路障和站崗的軍隊，三三兩兩的行人正在自拍，站在路中間最好的視角正好能拍下身後夜晚的紅場和克林姆林宮的尖頂以及人群中飄揚的紅旗。

能如此橫行在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道上，這樣的經歷一輩子大概也就一次吧。

滑板少年們滑過身旁，帶過一陣風，莫斯科短暫且美好的夏天就要來了。

圖文| 卡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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