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拳敗了，不代表傳統武術就一文不值

文 | 朱江明

近日，一段太極拳大師約戰綜合格鬥技（MMA）專業選手的視頻在網上瘋傳，視頻中太極拳大師10秒內被上門挑戰的MMA推廣人徐曉冬擊敗。這場比試是非常罕見的一次傳統武術和現代格鬥技術的正面對抗，然而結果卻毫無懸念——敗了。

僅從結果來看，這次參戰雷公太極創始人確實可以算是不堪一擊，不過勇氣可嘉，至少願意以實戰對抗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所學，失敗也能夠對自身水平有所提高。

作為早幾年前曾經參與了一些傳統武術推廣工作，我事先就認為這次比武結果並無任何懸念，挑戰者徐曉冬本身系散打運動員出身，且一直從事綜合格鬥推廣業務，屬於專業級的選手；而被挑戰方雷公太極拳代表雷雷，本身並非專業運動員出身，且從未進行過針對性的對抗訓練！雙方實力懸殊，完全是專業對業餘的一場戰鬥，太極一方取得勝利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由於比武結果以太極拳完敗為終結，也似乎證明了徐曉冬所說「太極拳只有健身意義，沒有任何實戰效果」。除非太極門派能有人擊敗徐曉冬，否則恐怕很難推翻公眾對於這個問題的普遍看法。那麼到底傳統武術是否還能實戰？是否真的如徐曉冬所說一般毫無格鬥價值呢？

▍傳統武術的理論體系已經全面落後

傳統武術的練習者和愛好者都知道，中國傳統武術非常強調平衡性。所謂「立如松坐如鐘，落地生根不放鬆！」 各門各派都非常強調站樁（南派稱馬步），儘管不同的武術流派的樁法各異，基本要領都是必須持久的保持站立、蹲、移動等狀態下的平衡。

那麼要求絕對平衡的概念是怎麼來的呢？古代步兵在戰場上必須盡量保持站立的姿勢，一旦摔倒對方可以直接用兵器戳死或者被亂軍踩踏而死。

要求平衡並非中國傳統武術獨特需求，幾乎全世界使用冷兵器的步兵都有這個要求。如果我們審視傳統歐洲武術就會發現，要求平衡同樣是歐洲傳統武術家所倡導的技能。已經成為奧運項目的擊劍運動，就是來源於歐洲古代的劍術，從其初始戒備式就可以看出那是非常有利於平衡的姿勢。從戰場環境來看，古代步兵的陣列攻擊一般都是緩慢推進接戰距離，然後發動攻擊。快速移動可能導致陣型鬆散從而讓對方有機可乘。比如著名的羅馬方陣，長矛兵在盾牌的保護下，只要持續推進就能撕破對方防線。

從古代戰陣的運動形態可以看出，各國的傳統武術其實都遵循了「立定-平移-立定」這樣的過程，和步兵的攻擊步伐是基本一致的。中國傳統武術中最典型傳統步兵技法是形意號稱來自於戰場槍法，移動方式都是直進直退和徒步長矛手的陣列行動基本一致。除了行動方式要求平衡之外，跌倒本身也容易被持有武器的對手殺傷。古代軍隊除了使用武器訓練之外，各國都非常強調摔跤技術。

在戰場上，一旦進入徒手對抗狀態，迅速摔倒對方是爭取勝利的最佳辦法，尤其是穿著盔甲的步兵一旦倒地很難迅速起身反擊，站立方就有機會撿起武器發動致命的攻擊。這就是為何清朝宮廷衛隊中，有善撲營這種專門訓練摔跤技術的建制，此前俄羅斯總統普京訪問日本時觀看的甲胄柔術，也屬於典型古代戰場上的「放倒型」武術。

總之，傳統武術的普遍特點就是追求超級平衡性，也就是絕對不能摔倒在地！那麼這和這場比武有何關係呢？從視頻中我們可以看出，徐曉冬發動的攻擊是衝擊同時出拳，這是非常典型的現代擂台格鬥技術特點，也就是所謂的沖打一體。沖打一體是現代擂台格鬥術非常強調的一種攻擊方式，因為現代擂台戰鬥並不太擔心倒地這個問題。比如拳擊比賽一旦倒地，裁判就會喊停來避免運動員受傷。而綜合格鬥比賽倒地後，可以繼續進入地面技能對抗階段，也就是典型的互相抱纏鎖定等等。從拳擊運動職業化開始，現代擂台格鬥其實已經基本放棄了傳統武術所強調超級平衡性，除了摔跤之類的運動之外，倒地本身最多是失分而不會是致命的結果。

而徐曉冬所使用的沖打一體技術有兩個好處：運動員可以利用快速衝擊來獲得動能，如果一個重量級拳手全力衝擊過來，自身的重量加上速度會是非常可怕的一種能力；其次快速移動可以破壞對方的距離感，所有搏擊距離感都是至關重要的。MMA和UFC等格鬥競賽由於允許進入地面纏鬥階段，比拳擊運動更不在乎平衡性，因為倒地後往往才是解決對方的最好機會。現代擂台比賽常用的站立技攻擊技法來看，沖打一體幾乎是貫穿始終的，其中最為極端的就是所謂的「超人拳」superman punch！這種雙腳同時騰空，並且能從很遠的距離就跳起發動攻擊

這種雙腳同時騰空，並且能從很遠的距離就跳起發動攻擊的技法，在UFC、MMA中經常被使用！傳統武術中，雙腳同時離地出拳過於離經叛道，任何門派都禁止這種招式出現，所以屬於現代擂台格鬥特有的招數。沖打一體實際上等於古代騎兵的戰鬥方式，利用戰馬的速度和動能來衝擊原地布陣的步兵陣型。擂台徒手格鬥中傳統武術扮演了步兵一方，由於無法使用長矛或者工事來阻擊對方，遇到騎兵衝擊肯定無法抵擋。從格鬥片段就可以看出徐曉冬在戒備接敵過程中，身軀前探雙手握拳靠前，類似一個握拳的長跑起步姿勢，非常利於迅速前沖。而太極方顯然並未意識到對方這個姿勢背後所代表的格鬥哲學，基本雙方訓練水平相當且身體素質相當，雷公太極一方也基本只能被動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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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新興攻擊技術缺乏客觀認知

新興擂台格鬥技術已經不僅僅是運動員專業化的問題，而是根據擂台戰的特徵全面優化的格鬥技術。除了對於平衡性這類問題的顛覆之外，進攻手段也變得越來越多樣化，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高段位腿法的應用。在傳統武術中，腿法的使用是被嚴格限制的，比如傳統拳有句話叫做「好腿不過腰」。

無論是北方的內家三拳還是南方的詠春洪拳，腿法都以低段位攔防攻擊為主，除了流行於西北的戳腳之外，傳統武術很少有以腿法見長的流派，原因還是傳統武術對於倒地的擔憂。所謂「起腿半邊空」，傳統武學認為高段腿法是非常危險的技術。尤其在對方持有武器的情況下，高段腿法不僅未必能夠殺傷對方，反而被對方武器攔截而受傷。然而從擂台戰的經驗來看，高段腿法是非常有效的擊倒方式，這和擂台戰根本不需要考慮被武器攔截有很大的關係。筆者接觸了很多傳統武術宗師，對於這種在擂台戰中非常有效的高段位腿法攻擊持保守態度，認為這不符合實戰需要（他們所預想的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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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傳統武術宗師還普遍對於擂台選手擅長使用的硬打硬沖方式表示不能理解。在擂台戰中，由於雙方的抗擊打能力都非常強，因此出現了一種通過連續攻擊對方防線來突破的方法。比較典型的是泰拳比賽中，用掃腿連續攻擊對方大腿肌肉組織。原本遇到對方掃踢，提腿防護是非常有效且周全的防禦辦法，然而如果對方連續攻擊同一點卻會導致腿部麻木疼痛防線潰散！傳統武術很少會通過這種「硬突破」的攻擊方式來交戰，因為他們所預想的實戰場面不會出現肉體抗擊打能力如此強悍的對手，除非遭遇重甲步兵或者盾牌手。然而對付重甲兵或盾牌連續擊打也很難突破對方防禦，只能選擇逃跑或者用破甲武器攻擊。

在筆者看來，傳統武術家最大的問題或許不僅僅是訓練水平、身體素質和缺乏實戰格鬥意識的問題，而是整個理論體系和框架完全對於現代擂台戰鬥水土不服。更重要的問題在於，傳統武術家仍舊堅持自己所學為即為真理，認為只要將傳統武術練到更高的境界就能對抗任何現代擂台戰高手。我個人認為這種想法不切實際，傳統武術確實存在一些有效的攻擊和防身技法，但是其原始設計並不是針對擂台戰鬥，如果不能深刻認識到這個問題又缺乏開放的態度來應對新挑戰，這才是最糟糕的情況。

本次比武結束之後，有不少人認為傳統武術完全不能實戰，我個人認為這種觀點也有失偏頗。傳統武術設計的實戰戰場確實存在，也能夠在其預想的戰場上發揮一定的作用，在某些環境下傳統武術仍舊存在一定的價值，比如現代特種部隊的訓練中，仍舊會有一些傳統武術技法的傳授。二戰中，英國特種部隊學習了一種新的戰鬥方式名為defendu（敵凡道），這是兩名陸軍軍官William E. Fairbairn 和Eric A. Sykes創立的軍事格鬥系統。

Defendu的系統非常複雜，包括格鬥、刀具和槍械的使用，以及如何用繩或者手銬約束對方等等。William E. Fairbairn曾經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的警官，他的轄區內除了危險的黑幫分子（比如斧頭幫）之外，還有國共兩黨的秘密行動人員經常交戰。二戰前上海是地球上最危險的城市，警察面對的威脅甚至比著名的犯罪之都波士頓還高。Fairbairn本身就是一名武術家，曾經拜師學習日本、朝鮮和中國的傳統武術。於是他將一些可以快速學會的傳統武術技巧提煉出來，訓練上海租界警察。二戰爆發後，他被英國召回參與組建了著名的SAS特種部隊，並且用他創立的defendu技術訓練英軍特種兵。

如果你翻看defendu的教材會發現，其基礎戰鬥理念和傳統武術並無區別，例如重視平衡性和避免高踢腿攻擊，同時強調用掌而不是拳發動進攻（掌擊擊中硬物更不容易受傷）。顯然，傳統武術的基礎理念仍舊符合軍事戰鬥的特點，這才是傳統武術剩餘的實戰價值。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傳統武術家可以在軍隊中找到自己的崗位，因為軍隊並不需要過於複雜的技巧和過長的訓練流程，現代軍隊格鬥訓練體系已經搭建完成，雖然部分技術取自傳統武術卻並非同一套體系。

所以堅持傳統武術訓練的文化價值，恐怕已經遠遠超過了實戰需求，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傳統武術仍舊有很廣闊的市場。

本文題圖為電影《太極張三丰》劇照

【作者簡介】

朱江明|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知名軍事專欄作家、中國人民大學國際法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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