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信用等遭監管方全盤否定 個人徵信路在何方？

【文/觀察者網 吳婭坤】2015年，國家正式開放了民間個人徵信市場，包括芝麻信用在內的8家第一批試點機構，開始在這條路上一路狂奔，大膽探索；

然而，6個月準備期過去了，沒有動靜；

又兩年過去了，還是連牌照的影都沒見著。

終於等到監管方回應，卻是——

「8家進行個人徵信開業準備的機構，目前沒有一家合格。」

在4月底舉辦的個人信息保護與徵信管理國際研討會上，中國人民銀行徵信管理局局長萬存知如是說。

好一聲當頭棒喝。

除了芝麻信用以外，8家試點的民間個人徵信機構還包括騰訊徵信、深圳前海徵信、鵬元徵信、中誠信徵信、中智誠徵信、拉卡拉信用、北京華道徵信

「芝麻信用明明發展不錯的啊」

14億人口的泱泱大國，沒有完整的徵信體系，就意味著審核與風控成本的增加；但螞蟻信用等民間信用評級機構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部分空白。

5月9日，芝麻信用與愛回收旗下的享換機達成戰略合作。用戶通過芝麻信用評估後，可以免押金租手機，靈活選擇租期，租約期間「先享後付」。租約期滿後，用戶可以自主選擇換新機續租、不換機續租或者買斷。

享換機CEO王思寶表示：「芝麻信用是我們有力的信用評估體系。我們通過與芝麻信用的戰略合作，以及自身積累的大數據應用、線下門店檢測、人工審核、電話回訪等多方措施，可將欺詐、違約風險概率降低至接近於零。」

享換機與芝麻信用合作（新聞發布會現場圖）

5月8日，芝麻信用還與中國聯通達成合作，芝麻信用分650分以上的聯通用戶，在特定套餐下不需要預存話費，可以先享受通訊服務，後交話費。

同日，芝麻信用還與蘇州肯德基達成合作，芝麻信用分超過600分以上，下雨天可以找肯德基免押金借傘。

截至目前，已有不少行業和企業與芝麻信用合作推出「免押」服務。

ofo等共享單車可通過芝麻信用免押金

在出行領域，包括ofo、永安行、小藍單車、優拜單車、神州租車、一嗨租車等；

在住宿領域，包括未來酒店、小豬短租、途家、螞蟻短租、木鳥短租、相寓等；

在手機領域，包括機蜜、趣先享、享換機、樂租等；

此外，還有充電寶、雨傘、玩具、境外WiFi、服裝等免押服務。

芝麻信用生活行業資深總監王曦表示，芝麻信用已經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不久前芝麻信用發布的《全國城市信用免押服務報告》顯示，全國381個城市已開啟信用免押服務，近2000萬人享受過免押服務，合計免除押金超過150億元。

目前全國已有381個城市開啟信用免押（數據來源：芝麻信用《全國城市信用免押服務報告》）

既然發展得不錯，螞蟻信用等8家民間徵信機構為什麼還是沒能入得監管法眼呢？

對徵信的誤解

中國徵信市場這條路上只有這第一批試點的8家公司？當然不是，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

根據萬存知的說法，目前，全國工商登記中帶「徵信」字樣的企業，已超過了50萬家。

那麼，這些人削減腦袋擠進來，究竟圖啥？

畢竟企業，肯定圖利。

但有多少利？《徵信與大數據》一書中說，徵信雖然外溢作用比較大，但便捷比較清楚；既不是經濟的發展引擎，也不會成為投資熱點。

所以，大家幻想中的千億規模市場，大概只是個泡影，真實的河道可能真的寬度有限，行不了幾條船。

從橫向對比，成熟的徵信市場，比如美國，也就只有三家全國性的徵信巨頭而已。

為什麼？因為大家對徵信的理解有誤。

全國人大常委、財經委副主任吳曉靈表示，社會誠信和徵信是兩回事，「有錢的才叫徵信」。

還有業內人士給出了更具體的說法：徵信是指共享債務人債務信息，即「債權人機構，通過第三方機構，共享債務人債務信息。」

全國人大常委、財經委副主任吳曉靈

這樣的表述，是不是跟我們的慣常理解有些偏差？

此外，業內人士還稱，真正的徵信業務，5至7難不盈利是很正常的，如果獨立的第三方徵信機構要生存下去，在初期往往需要在為金融信貸業務提供風控服務的同時，做一些非金融信貸業務，並藉此來養活自己。

一張牌照值千金？

競爭激烈？不怕；難以盈利？也不怕。

很多企業之所以戀戰徵信市場，更多是因為看中了那塊牌照。

曾經，第三方支付行業對於徵信航道是這麼規劃的：拿到牌照——供養牌照——等到稀缺——高價出售。

牌照價值幾何，藉由近幾年的實踐，大家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金融牌照，即金融機構經營許可證，是批准金融機構開展業務的正式文件，由銀監會、證監會和保監會等部門分別頒發。

目前，在我國需要審批的金融牌照主要包括銀行、保險、信託、券商、金融租賃、期貨、基金、基金子公司、基金銷售、第三方支付牌照、小額貸款、典當12種。

牌照是因其稀缺性而成為香餑餑的。

以支付牌照為例。截至目前，央行共發出了270張支付牌照，但其中有幾家因為備付金問題遭吊銷。為加強監管，央行自2014年7月起就開始停發支付牌照，但諸多互聯網企業對支付牌照卻十分渴求。

包括京東、小米、平安、萬達等知名公司在內，目前市面上的許多公司開展支付業務都是依靠兼并支付公司來進行的。

早期，有滴滴斥資4.3億買一九付，只為一張牌照。這張一年內價值翻十倍的牌照，被人們戲稱「炒房不如炒牌照」。

後來，牌照價格更加逆天，比如小米耗資6億元收購了捷付睿通，宏磊股份甚至出資14億元的天價收購了合力金融，圖的都是那張牌照。

而目前，支付牌照的價格還遠未見頂，360、攜程等名企依然在為尋找支付牌照而奔波。

再換個角度看，別說一般的互聯網公司，尋到一絲牌照的蹤影都會兩眼放光，就是BAT三家大佬，也在孜孜不倦地攢牌照。

以阿里旗下的螞蟻金服為例，現已拿到大小13張牌照，成為國內最全金融牌照「大贏家」。

阿里巴巴掌握的最全金融牌照一覽

此外，騰訊、蘇寧、京東、百度也都在「集牌照、召神龍」的康庄大道上一路狂飆。

而此前，很多人看好樂視，也是因為樂視手中掌握著一些金融牌照。雖然無法和阿里、騰訊這些在該領域搶得先機又深耕多年的互聯網大佬媲美，但樂視依然因此受到熱力追捧。

所以，說了這麼多，大家一股腦地奔著牌照去，也不是沒有原因。

但「8家沒有一家合格」這盆監管的冷水從頭澆下，民間徵信機構是時候該清醒了。

不能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

為什麼一家達標的都沒有？「三個原則」成為攔路虎。

所謂「三個原則」，是專家學者們在4月底舉行的個人信息保護與徵信管理國際研討會上所達成的一項共識，只有嚴格符合「三個原則」的徵信機構，才能得到央行的認可。

第一個原則就難以逾越：必須是「獨立第三方」。

目前，國內8家試點，其背後控股母公司，大部分都已有或準備開展金融信貸業務。

「即做裁判員，又做運動員，這怎麼可能保證客觀公正？」

除了客觀公正以外，不獨立帶來的最大問題是——金融機構根本不願意將自家數據分享給信貸機構，「同為運動員的裁判，怎麼能讓其他運動員信服？」

而如果每家信貸機構都成立徵信子公司，這又相當於在身邊挖了一條條深深的數據壕溝，讓徵信行業被撕裂成眾多孤島。

第二個原則，是要在徵信活動中保持公正性。

「徵信產品主要用來解決信息不對稱導致的信用違約風險問題」，央行副行長陳雨露解釋，「不能當作把人分為不同階層、不同群體的工具，也不能應用於某些低俗的社交活動。」

所以，各家徵信機構主要根據自身數據，得出一個信用分，這樣的評判方法普世性太差。

支付寶去年藉助芝麻信用而開展的「圈子事件」，也觸碰了監管逆鱗，根本不能算作是徵信行為。

而第三個原則：信息隱私權益保護，卻是行業最大的暗瘡。

最先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徵信機構是騰訊。

據稱，騰訊徵信的負責人曾去向馬化騰彙報產品情況，卻被馬化騰叫停：「這樣的產品，不就是買賣個人數據嗎？」騰訊徵信就此對外基本停擺。

事實上，中國的數據之亂，早就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一些公司，直接用爬蟲軟體，爬取海量用戶信息，然後公開售賣。

而黑客們盜取的黑市數據，也在地下瘋狂交易。

「很多所謂的徵信公司、數據公司，實際上就是在倒賣數據」，某徵信公司員工透露，這在行業中，早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而大家爭搶牌照，背後目的，也只是為了讓數據買賣更加「名正言順」一些。

另外，據公安部消息，從2016年4月開展打擊侵犯網路公民個人信息工作，短短半年時間，已查獲了290億條個人信息。

公安部打擊侵犯網路公民個人信息（資料圖）

此外，現存的徵信機構，在徵信方式上也很難得到監管層的首肯。

因為過於強調數據的維度，導致了大部分的徵信機構，都捲入無謂的數據搶奪戰中。但事實上，所謂徵信，只有借貸數據是有重要的，其他的社交數據、電商數據只是輔助。

打著「大數據」的旗號拼數據維度，本就偏離了徵信的本來面目。

個人徵信的未來

按理說，中國人民銀行徵信中心的所收錄的個人徵信信息就夠用了。

從央行徵信中心提供的徵信報告樣板來看，裡面包括了婚姻狀況、信息概要、資產處置信息、保證人代償信息、信用卡、住房貸款、為他人擔保、行政處罰、欠稅記錄、民事判決記錄、電信欠費記錄等。

但這些就夠了嗎？當年官方批准8家機構做試點的時候，應該是覺得僅線下這些資料，並不足以很好地描繪出每個人在信用方面的畫像，還需要藉助線上的數據，才可以完整勾勒。

以電商數據為例，比如，你於2008年在淘寶上註冊了一個賬戶，那麼，近10年來的淘寶賬戶情況，就可以探知到你的一些情況。

比如，收貨地址大致可以判斷一個人的工作場所，如果工作場所常年不變，那麼收入穩定，如果變來變去，那麼，收入不穩；

如果收貨地址是小區，那麼可以作為家庭環境的判斷維度，如果家庭收貨地址常年不變，可以判斷這個房子是自己的，如果一年半載變一次，那就是租的；

如果一男一女收貨地址長期一致，且用一個IP地址，那麼，關係密切，要麼是夫妻戀人，要麼是相近親屬。

另外，消費能力和消費習慣也與信用相關。

一個經常買吃的（吃貨）和一個經常買傢具及一個經常買健身器材（健身教練除外）的信用等級是不一樣的；

一個經常發起捐贈的人，信用可能會更好。

此外，在淘寶上一個月為自己充了多少話費，可以推斷月工資有多少；

如果一個人的手機號碼已經十年沒有換，基本可以放心借錢給他，因為理論上沒有人向他催債；

某一段時間大量買孕婦用品的育齡女性，那麼基本判斷她懷孕了，過了一段時間她又開始買嬰兒用品，那麼應該是生了，生了男孩還是女孩，都可以從購買類型中判斷；

另外，買衣服的碼數，褲子的碼數，內衣的碼數基本可以描繪一個人的身材；

通過所有這些數據，淘寶就可以給自己的用戶描繪體型，如果再加上人臉識別，基本可以還原一個人。

包括有了可穿戴設備，你在網上的行為表現就是7×24小時，彼時，好人壞人自有決斷。

至於哪些指標最終會被納入個人徵信體系，哪些不被納入，之前曾有媒體猜測，滴滴打車爽約、淘寶差評記錄、騙取保費時偽造個人信息等被納入體系的可能性更大。

新華網也曾對此做過預測：也許，今後在相親網站上，可以通過信用數據篩選交往對象，防止騙婚；在租房時，可以通過出具信用報告，順利通過房東考察；在求職時，可以憑藉信用報告獲得單位的認可；在租車時，憑藉較好的信用評分可以免交押金……

然而，這一次官方的否定，可能會讓這些場景在短期內變得難以實現。

再說說用戶體驗。

觀網小編親自註冊時，被央行徵信中心告知信息暫未收錄。?

好吧，小編名下還沒什麼資產，也一直很乖巧，但好歹也是手機欠過費、辦過銀行卡的吧。

據官方公布的數字，截至2015年末，個人徵信系統已經收錄8.8億自然人的個人記錄，其中3.8億人有信貸記錄，全年日均查詢173萬次。

當然，也有人猜測，官方的否定或許是一種積極信號。因為，這可能意味著，對於個人徵信體系，國家將自己動手來做：另一方面防止公民信息遭泄露，另一方面，隨著互聯網對人民生活越來越深入，國家掌管信息，藉助民間技術的方案可能正在靠近。

此外，對於個人徵信完善將來走向何處，也有人說，可以很多有共同意向的機構聯合起來，共同申辦一個。

至少從目前來看，個人徵信系統線上線下聯動、逐步向完善的方向發展是不可逆的趨勢和潮流，「信息歸國家，技術企業出」或許是一種能得人心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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