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與空氣泵：霍布斯、玻意耳與實驗生活

2015年5月，河北科技大學韓春雨教授的論文 DNA-guided genome editing using the Natronobacterium gregoryi Argonaute在 Nature系列頂級刊物Nature Biotechnology上發表，一時間享譽無數，甚至被稱為一個「諾獎級」的成果。然而僅僅兩個多月後，就有多國科學家表示，無法重複他的實驗結果，北京大學教授魏文勝等人更是表示韓春雨的實驗方法「令人懷疑」。

從中我們不難發現，「實驗」結果可否重複，是雙方爭議的中心。既然如此，那什麼可以稱之為「實驗」？實驗又如何操作，如何展示？可以宣稱實驗製造事實的機制是什麼？實驗事實與科學建構之間是什麼關係？如何識別一個成功的實驗？在這些問題的背後，其實是一個更為基礎的問題——從什麼時候開始，「實驗」與「科學」緊緊綁定在了一起，?為什麼只有通過「實驗」，才能生產出「科學」？

這些看似「顯而易見」顯而易見回答的問題，卻正是《利維坦與空氣泵——霍布斯、玻意耳與實驗生活》關注的焦點。

內容簡介

此書是科學知識社會學的經典之作。作者回到十七世紀的英格蘭，從知識生產的技術條件和社會情境出發，重新考察了傳統科學史中認為已成定論的「實驗科學」的誕生過程，揭開了玻意耳-霍布斯之爭的歷史黑箱。

此書對科學史和政治史同樣具有啟發意義，「利維坦」與「空氣泵」的並列出現暗示著如下主張：消除真空，就是避免內戰；解決了知識秩序的問題，也就是解決了社會秩序的問題。

《利維坦與空氣泵——霍布斯、玻意耳與實驗生活》全書共分為8個章節。在第一章中，作者提出了本書關注的焦點——在什麼歷史環境中，實驗成為了生產自然知識的系統方法？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夏平和謝弗首先回顧了實驗程序最初的典範——玻意耳的氣泵實驗對霍布斯「哲學」的勝利。

然而，作者並未將這種勝利視為理所當然。在第二章到第六章中，他們嘗試以一個「外人」的角度，去分別闡釋玻意耳和霍布斯關於真空的觀點以及各自的合理之處。第二章中，作者通過考察玻意耳為實驗哲學提出的生活形式，指出了生產實驗知識需要遵循的成規。而第三章則從自然哲學和認識論的角度，討論了霍布斯《利維坦》中所規定的國家秩序和科學之間的聯繫。第四章到第六章則將玻意耳與霍布斯的爭論置於聚光燈下。作者首先指出了氣泵在玻意耳實驗綱領中的核心作用，隨後展示了霍布斯如何利用氣泵的缺點，提出了「更優越」的解釋。然而玻意耳卻利用「事實的構成是見證者的增衍」這一觀點，鼓勵大家重複他的實驗，並進一步規範了實驗社群內部的秩序，從而將霍布斯的努力化為無形，奠定了「實驗科學」的基礎。

第七章和和第八章則探討了政治和科學的關係問題。夏平和謝弗指出，科學和政治其實是交叉互涉的。在復辟時代，霍布斯基於演繹的邏輯推斷不存在「非物質體」即「真空」，是源於他對君權至上的信仰——只能有一種知識，並且知識必須服從於權力。因此，消除真空，就是避免內戰。而玻意耳和他所代表的皇家學會卻凌駕於國家權力之上，利用空氣泵在實驗室里製造出了「真空」，並藉助政治資源，通過邀請貴族大公見證實驗的方式，建立了實驗科學和歸納邏輯的合法性。霍布斯最終退出科技史的舞台，也意味著知識秩序和政治秩序的問題得到了解決。

作者簡介

史蒂文·夏平：哈佛大學科學史教授，愛丁堡學派的主要成員之一，建構主義科學史的早期人物，被稱為「當代最重要的『科學知識社會學家』之一」，出版了一系列的歷史與科學知識的社會學領域的書籍。曾於1996年獲得科學之社會研究學會的弗萊克獎和美國社會學會的莫頓獎，而與西蒙·謝弗合著的《利維坦與空氣泵》具有在科學社會史領域具有非常大的影響力，獲得了2005年的伊拉斯謨獎。其他代表作還有《真理的社會史：十七世紀英格蘭的文明與科學》（1994）以及《科學革命》（1996）等。

西蒙·謝弗：劍橋大學科學史與科學哲學教授，劍橋大學達爾文學院研究院，英國科學史期刊主編，專長為物理史，社會科學史。與史蒂文·夏平合著的《利維坦與空氣泵》曾獲得2005年的伊拉斯謨獎，其他代表作還有《利用實驗：對自然科學的研究》（1989）、《啟蒙歐洲的科學》（1999）等。

譯者簡介

蔡佩君：台灣政治大學政治學系畢業，台灣清華大學文學研究所碩士，譯作有《前衛藝術理論》、《共和危機》、《知識的騙局》等等。

精彩書摘

第二章眼見與相信：氣體力學事實的實驗生產

節選

我們會仔細解析玻意耳的實驗程序——人們一般認為該程序會產生知識，特別是那種稱為「事實」的知識——並展現實驗程序的運作機制。我們將看到，實驗生產事實的過程牽涉到大量勞力，並且是基於對特定社會及論述成規的接受，這更有賴於一種特定形式的社會組織的製造和保護。用維特根斯坦的話來說，實驗綱領是一種「語言遊戲」，是一種「生活形式」。接受或反對該綱領就等於是接受或反對玻意耳及其同仁所提議的生活形式。一旦指出這一點，實驗綱領的接受或事實的認識論地位，都不應再是不證自明的了。

我們今天所處的智識世界有項成規，即最穩固的知識莫過於事實。我們可能會修正對事實的詮釋，也可能調整其在整體知識地圖中的位置；我們所做的理論、假設，我們的形而上體系，都可能拋棄；但事實是無可否認且持久不變的。當然，我們會拒絕接受某些事實，但這種態度卻會使事實的範疇更強固。被拋棄的理論還是理論；有「好」理論和「壞」理論——那些目前大家都認為是真確的理論，以及再也沒有人信其為真的理論。然而，當我們反對某一事實時，我們會取消其被稱為事實的資格：它從來都不是事實。

第四章實驗的麻煩：霍布斯對玻意爾

節選

在將《物理學對話錄》題獻給塞繆爾·索爾畢耶的獻詞中，霍布斯指出其對手為一個集體，而氣泵就是他們的標誌性儀器：

格雷欣會士中頂受信賴，儼然為眾人之主者，與吾作物理之辯。彼等炫示新器，把弄真空、作奇技淫巧，好似玩異獸珍禽，尚且同眾人索價，彼等皆與吾為敵。

霍布斯直接問道，這新的實驗空間是否實為開放而公共的。他問，為何只有五十人？「若有人想來不行嗎？因為既然是在公共場合集會，其他人不能像他們一樣，對看到的實驗表示意見嗎？」對話者答「不能。」霍布斯再問：「他們根據什麼法律禁止？這個學會不是藉公眾特權而建立的嗎？」他迫使對談者坦承「他們集會的地方不是公共場所」。於是霍布斯下了結論，學會的實驗，實際上並非可以讓任何人見證，得見者唯有自選的少數人：「若該場所的主人高興的話，參加者也可以由五十人變成一百人。」

這一斷言深具殺傷力。原因有二：第一，霍布斯指出，實驗者並非如其所宣稱，使用一個公共的空間……既然是在私人場所產生，我們怎麼知道這些就是真正的事實？第二，霍布斯堅決認為格雷欣實驗者所使用的空間有一個「主人」。有一個主人決定誰可以、誰不能加入。也有「眾人之主」：那些「頂受信賴」者。

第八章科學政體：結論

節選

何種社會能夠維繫合法、純正的科學？科學知識對維護自由社會而言又有何貢獻？當初的答案十分明確：開放且自由的社會是科學的天然棲所，而科學的目的在於追求客觀知識。這種知識又反過來構成確保社會持續自由開放的要素。干擾其一，必將侵蝕另一者。

如今我們生活在一個較不確定的年代。關於科學研究應如何適當進行的傳統敘述是否符合其實在。我們不再如此肯定，如同我們也逐漸懷疑起自由開明的修辭，是否呼應我們生存的這個社會的真正性質。當今面對的問題——如何界定我們的知識、我們的社會，以及兩者的關係，其重心脫離不開本書所討論的歷史爭論：公共與私人、權威與專長的二分。我們以為我們的科學知識原則上市開放的、有門路可及的，但公眾並不明了；科學期刊放在公共圖書館裡，但是其中的語彙於一般公民猶如城外之言；我們說我們的實驗室屬於最開放的專業空間，但公眾不會進入其中；我們的社會據稱是民主的，但公眾無法爭辯他們不了解的事情，原則上最開放的知識形式，實際上變得最封閉。對我們科學抱持懷疑，等於質疑我們的社會構造。

本書考察我們的知識和政體之間關係的起源，而這關係在根本上已延續了三個世紀之久。但我們認為，過往為我們提供理解當下的資源，卻不是用以預見未來。不過我們可以做一個相當可能的大膽預言。我們藉以製造科學知識的生活形式，會隨著我們處置國家事務的方式維繫或衰亡。

作者 | 戎毅傑 （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本科生）

審閱 | 金兼斌 江蘇佳

編輯 | 李晨暉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