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跳樓自殺的導演，值得被紀念

看死君：今天，是日本著名導演伊丹十三的生日。為什麼紀念他？主要有兩個原因。

按陸大的話說，一方面是因為，他早期寫的這些比較拗口的文章平時也沒有機會推，另一方面是因為，伊丹十三是日本諸多重量級導演中，他是非常有氣格與傲骨的一位，值得被更多影迷銘記。

伊丹十三（1933-05-15 至 1997-12-20）

1984年，伊丹十三憑藉自編自導的處女作《葬禮》一舉成名；翌年，推出極富娛樂精神的行業喜劇片《蒲公英》，我們之前也推薦過。從九十年代開始，他又拍攝了《女稅務員》系列、《大病人》、《民暴之女》等社會諷刺喜劇，不留餘地揭露現實的醜惡與不公，得罪過無數人，甚至因此遭到了日本黑幫的報復與恐嚇。

1997年，伊丹十三被狗仔隊誹謗，為表示抗議，他以跳樓的方式自殺身亡，享年64歲。伊丹十三導演死後，輿論界一片嘩然，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曾著書《被偷換的孩子》悼念這位勇士。

作者| 陸支羽

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固然有人說《超市之女》為正直喜劇，在我眼中，卻更是一部品格寫照之作。即便有人責難它故作高潔，然而，在這惶惶亂世，像《超市之女》這樣為求真理至死不渝的電影，又究竟還會有多少？

對於聞慣銅臭味的投機商人們而言，一旦打垮競爭對手，他們就可以為所欲為地哄抬物價，但是，在井上花子眼裡，這是一個家庭主婦所無法容忍的事情。

電影《超市之女》海報

伊丹十三拍攝《超市之女》的1996年，也是他跳樓自殺的前一年。看似寧靜安守，又如暴雨將至。這一年，雖然距離拍《民暴之女》時伊丹十三被黑道所傷已將近過去了四年，然而，伊丹內心卻始終惴惴不安。他恍惚想起十年前的《蒲公英》，曾助其一躍成為影壇新寵，殊不知樹大招風，電影越拍越不敢拍，真理越來越遠。

電影《蒲公英》劇照

所幸，伊丹與信子伉儷情深，自《民暴之女》與《大病人》後，伊丹愈發相信同舟共濟、相濡以沫的力量。而與此同時，他們也執手銘記：正直不會輸。於是，在執導完改編自大江健三郎的《靜靜的生活》之後，伊丹便開始著手《超市之女》，以求再展《蒲公英》時期一票難求的盛況。

惟其不同的是，《蒲公英》於伊丹而言，或許尚只是不痛不癢的日文化喜劇，而《超市之女》的誕生，則勢必又如《民暴之女》般會得罪一撥人。伊丹心知肚明，這是揭醜之難，更是為人之難。然而，他不再怕了。

電影《民暴之女》劇照

從表面看，《超市之女》確似借用了《蒲公英》的成功模式。《蒲公英》以來來軒拉麵館的成長史輸導出拉麵之「道」，《超市之女》則以正直屋超市的成長史權益出經商之「道」。究其根本，伊丹都是在借事喻人、借物明志，並毅然將故事內核拉向真正的為人之「道」。

然而，從本質上看，《超市之女》作為伊丹倒數第二部作品，卻依然秉守正義；可見這十年來，那些孕育於影像中的生存之「道」，顯而已深烙內心，根深蒂固。

電影《超市之女》劇照

或許一開始只算妙手偶得，如今卻已然衍變為一種現實人道主義的行動準則。由此看來，伊丹這短短十數年的從影生涯，就恍如一場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的清夢。在這場夢中，伊丹從未妄想過再另建一座烏托邦，卻是以超膽俠一般的勇氣，撐托起一小片正直的天空，也正如影片《超市之女》中「正直屋」超市的定名。

而毋庸置疑的是，伊丹的夢中人猶是那個歡奔狂笑的宮本信子，恍如一束紅色鳶尾，帶著風信子的本色，傲然奔行於伊丹鏡頭前，閃耀於世人目光中。及至戲內，她亦深深感染著其他演員，蒸騰出一股桀驁的勇氣，打撈起靈魂深處的誠摯之心。

電影《超市之女》劇照

影片以宮本信子飾演的井上花子為女主角，講述花子協助小林五郎，拯救瀕臨倒閉的「正直屋」超市的故事，同時，還睿智地打敗了橫行霸道的「廉價大魔王」超市。

影片中，當花子第一眼看到「正直屋」時，她直言這家超市太劣質，維持不了多久。繼而，她更是數落出種種劣質細節：地板垃圾，制服髒亂，標籤錯位，魚肉不新鮮，顧客不信任。後得知「正直屋」經理正是她曾經的同班同學小林五郎時，則慌忙掩口沉默。及至五郎無奈請求救援，花子才最終毅然請命。

電影《超市之女》劇照

於是，一切都在五郎帶領花子熟悉「正直屋」的運營流程中開始了。影片借一連串細節表現了花子的「正直」之心。於花子而言，為顧客著想無疑是重中之重；至於盈利，那都是順水而來，絕非靠強取豪奪。

因而，她才會憤然將前日留剩的魚排丟入垃圾箱，而不是重新油炸出售。旦有顧客覺得購物多花了錢，想退掉部分商品時，花子同樣果斷站出來為顧客省錢著想。當顧客失手打爛了雞蛋，花子又會跑過來幫其打圓場。而當看到有老人沒用手推車購物而拎了滿滿兩框，以致氣喘吁吁時，花子則慌忙上前幫忙，後又趕往停車場把留棄在那兒的手推車一一收攏歸位。

電影《超市之女》劇照

在《超市之女》中，宮本信子無疑是超人的化身，伊丹將所有「正直」的精氣神都投射於花子的舉手投足。然而，在別人看來，花子的行動更像是吹毛求疵，甚而有人將其當作不通人情世故的局外人；花子的努力爭取更被誤解為蠻力，被視作對現實生活不自知的痴傻。殊不知，花子正是憑藉著這樣的「正直」，最終為「正直屋」超市贏得了真正的聲譽。

正如她所篤信的，好超市從來不以欺騙顧客為樂，競爭固然難免，但決不能不擇手段，而應盡自身最大的努力與真誠去贏取。而花子的存在，亦最終使世人相信，唯有好的領班，才能有好的超市，一如正直之國才能容得下理想之眾。

電影《超市之女》劇照

與故事情節的「正直」相得益彰的是，伊丹十三的創作風格也透現出一股正直之氣。正如人所言，最好的人文關懷斷然是以平視觸角，最大限度地去理解對方，生活的喜感亦並非俯視或仰視便可得。

另外，伊丹的寫實更是一種赤裸裸的呈現，其對於超市的描摹，絕不僅僅只局限於超市外象上，更將鏡頭深入到超市「後院」及超市外，對準其間的各番人情世故與現實的黑暗面，將商業淘金者利欲熏心的嘴臉盡收眼底。

電影《超市之女》劇照

除此之外，伊丹的正直甚而滲入到超市的細枝末節，譬如宰魚、剁肉的案板之上，遂而才有了偷牛肉、重包裝、換價格等諸多事件。

比之於「正直屋」日後的誠心經營，「廉價大魔王」的黑心經理則漸漸把超市經營成了豪取強奪之地。一群人雄赳赳穿行於超市內，明目張胆地盤算著如何變本加厲，如何施行騙術，如何變劣為優，如何以次充好。殊不知這樣的經營最終只是舍本求末，且終將淪為強弩之末，為顧客所不齒。

電影《超市之女》劇照

此外，花子與五郎的愛情也是一條有趣的隱線。如飯館夜飲一幕，兩人借「超市」之名對家庭冷暖作了一番暢想。在花子眼中，經營超市是一件迷人的事；她這樣比喻道：家庭主婦買蔬菜時的逐漸興奮，就像做愛時的前戲；待其輾轉至新鮮甲魚攤櫃，則像接近了高潮；她會想，今晚是準備燉牛肉、壽喜燒，還是濃味魚肉湯呢？

於是，五郎也開始了對完美家庭正餐的暢想：整個家庭就像圍繞著熱氣騰騰的茶壺，如夢一般；那一瞬，她不只是在超市裡買了魚肉，而是為她的家庭創造了幸福。

伊丹十三導演生活照

再如那場半調子床戲，終因花子的頻頻笑場而作罷。然而五郎從花子身上，卻隱隱看到了亡妻智子的影子。在愛情久旱之後，五郎開始著迷於花子的貿然闖入，兩人之間並緣此悄然湧現出一種脈脈溫情。於是，一場本有「預謀」的床戲最終卻演變成互相慰藉的促膝長談。

宮本信子從始至終都貫穿於伊丹十三的一系列電影作品中，繼《女稅務官》的雙集大熱、《鴻運女》的嬌媚優雅、《民爆之女》的鐵面熱腸之後，《超市之女》再度轟動一時，有人贊其為利民之作，更慨嘆其一脈相承的人道精神。縱觀日本影史，小津電影中的笠智眾或許永遠不可變，而伊丹電影中的宮本信子，也早已鑄煉不可更置的風景，名垂日本影史。

宮本信子

正如人所喻言，宮本信子就像一枚紅色警報按鈕，你不按她，她自由歡歌，一旦按下，則風馳電掣。她已然從單純的演員晉陞為伊丹電影中的一枚信號燈。這枚信號燈的存在，不僅是對藝術價值的警醒，更是對生活真諦的鳴吿。再想來，有信子歡奔相告的片場，定然是永遠不會冷清的。

作者| 陸支羽；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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