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井紀實：寂寞山村的華美時刻，幾百年不曾改變盛裝巡遊

雲南劍川彌沙鄉彌井村在古代被稱為滇西地區四大鹽井之一，是非常繁華富足的地方，鹽業的發達也提升農耕文化的先進模式，於是衍生出特有的文化品位，這些傳統文化通過幾百年的「農耕節」得到完善，也得到了傳承和發揚。雖然隨著鹽業生產的沒落，彌井村也淡出了社會發展的主渠道，變得偏遠、寂寞、甚至貧窮，但彌井村在，文化根基就在，人們對故土的熱愛，對先人的緬懷，對神靈的敬畏，對大自然的感恩也還都在。

於是在每年的農曆四月八，彌井的村民無論是在外面打工的，還是已經遠嫁他鄉的，不管千里萬里，這一天都要返回故里，尋根歡聚祭拜祖先，表達最純真的赤子情懷。彌井農耕節只是一種方式，對家鄉的熱愛才是最真真情的告白。

農曆四月初八這天一大早，幾個老奶奶從廟裡拿出長香，她們要在今天巡遊經過的主要地段先燃香，巡遊要經過四個門（古時就有的），這裡都要有祭祀點。這些形式的祭祀都傳承了幾百年，每年重複著。

在祭祀點上香完全按著古禮進行，要拜天地，拜神仙，上香人之間也要互相行禮。在她們身上看到了禮儀在中華大地曾經的影子，看到了尚禮曾是中華民族的古老遺風，而今社會我們通過破四舊等政治運動，省略的東西太多了......

走進四月八活動「主會場」昭應寺，這裡已經集聚很多人，大家開始忙碌做著各種準備，昨天看到的幾個老爺爺已經換好了道袍，他們都是村裡道教協會的，這裡三教並存（佛教、道教、白族本教），和諧共處，而有趣的是老奶奶信奉佛教，而爺爺們又都信奉道教。

下廚的人在一旁緊張的忙碌，這可是幾百人同時開飯，其實從前一天晚上她們就開始準備了，村裡很多女人放下自家的事前來幫忙，甚至有在外打工的人也早早趕回來。

人群中出現了小的騷動，原來是送肉上來了。這裡在二十多天前拍戲就開伙了，但一直是吃素食的，這是祖傳的規矩，拍戲和演出之前是要吃素的。等今天巡遊完就可以開齋了，但那些唱戲的演職員不行，他們要在演出完成後送走「戲神」，才能開齋慶祝。

演出後台，村戲班「班主」六十四歲的何四代一早參拜戲神，求戲神保佑今天開始的演出完滿成功。戲神為中國傳統戲曲戲團的信仰核心，有呂洞賓三戲白牡丹的傳說，據說他們生的兒子叫戲神。

但很快他就犯愁了，今天的遊行隊伍要有幾個「大將軍」跟隨伴駕，可是找了幾套服裝都不成。原來這些服裝還都是民國時留下來的戲服，一直沒有錢購置昂貴的新戲裝，這些年對付著台上演出，但真的要走到大街上，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爛不堪，要穿幫的。

可眼下又有什麼辦法，他小心幫演員穿戴，用別針縫好，一再叮囑要小心些。這些民國戲裝現在一些人眼裡可能是文物或古玩了，但在他們這裡卻是一種無奈，也是每年戲班演出最頭疼的事。雖然何四代繼承了20多個古戲本，但因為服裝問題大部分戲是無法排演的。

這服裝穿戴的小心翼翼，大將軍確實有些勉為其難了......

村民喊我吃早飯，兩天來的採訪與拍攝，他們完全把我當成了自己人。早飯後祭祀和巡遊就要開始，一些孩子已經按耐不住，躍躍欲試了。

這幾個奶奶是在佛教唱經隊伍里的，她們的服飾就是這裡生活中穿著的白族服飾，雖然服裝上基本相同，但在腰帶的服飾上會看出不同，這是她們展示自己的一種方式，另外就是她們穿的繡花鞋的不同。巧手的奶奶都會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右邊這個奶奶73歲了，是個非同尋常的老人，我會在後面文章里詳細介紹她的一生。

此時大殿里已經站滿穿道袍的人，似乎村裡的老爺爺都聚在了這裡。今天的祭祀主要由道教協會負責，都是村裡年長的德高望重之人。

這些穿道教服裝的老人在服裝有很大區別，有黑色、紅色，甚至還有很華麗的。這些穿著代表著他們在道教里的輩分與尊卑，不同於戲班裡的戲服誰都可以穿。他們的服裝屬於個人購置，而且穿著是有嚴格規定的。

祭祀開始了，有威望最高的道教人士行禮，宣讀祭詞。整個儀式事先都有過排演。

祭祀開始後由道教人士帶領，村裡德高望重老人參加迎請太子。太子供奉在大殿上方的閣樓上，這裡平時不開放，開放時也是不許女人進入的。

「太子」應該是白族本教的最高化身，這裡儒釋道三教合一，太子的地位最高。這也是當地白族融合外來宗教後幻化為最終的一種崇拜，可惜我不是很懂，也就不多說了。

被請下佛龕的太子先接受洗禮，然後就是村民的朝拜。

全體村民恭迎、跪拜太子，這也是傳承了幾百年的村之盛典，這一刻非常的莊重。

舞龍隊舞動起來，恭迎太子出巡，村民圍前圍後，最激動人心的時刻開始了......

太子巡遊開始了，目的是要賜福於村民，要把最美好的願望帶給大家。

後來知道走在隊伍前面的這個拄拐杖的八十多歲老人，是這次活動的「總指揮」，別看他步履蹣跚，但頭腦清醒，幾百年傳承的游太子活動他最懂。

彌井村雖然因鹽業發達，雖有過幾百年的繁榮歷史，但卻是不大的山村，由於閉塞一直保持著古樸風格（想在是第二批列入中國傳統古村落的村莊），巡遊就在這古老而又狹窄的村巷裡進行，由於遠離城市，交通不便又沒有宣傳，所以沒有多少外來的遊客，只是本鄉本村的人，巡遊中並沒有擁擠的人流和觀眾。

村民的這一天都會穿上新衣服，甚至是民族服裝，這個盛裝姑娘是村裡僅有幾戶彝族，這一刻也是他們的節日。

然而最尷尬的是這幾位伴駕的「大將軍」，在別人盛裝比照下顯得服裝太破舊了，怎麼也威武精神不起來，他們甚至不敢動作過大，民國時的服裝已經無法承擔今日的負擔，歲月帶走了什麼？又帶不走什麼......

彌井村的四月八太子游，也叫「四門」游，就是要遊走在古時的四道寨門，並在這裡設祭壇，祭祀天地神靈，場面很莊重，雖然每年都是重複的進行，但一點都不馬虎。

祭祀完祭祀人員還要舞蹈起來，完全是道教太極舞的走八卦，協調而優美，雖然這三位老者年歲已高，但舞動的非常唯美。

繞彌井村莊一周巡遊完畢隊伍來到村廣場，將在這裡進行巡遊演出，而所有的節目，除了熱場的一些鄰村友情演出現代歌舞之外，都是傳統的節目。

首先演出是《漁》，由男女兩人出演，道具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個老人扎的船。兩人以對唱形式演繹在打魚與平日生活中的瑣碎細節，用風趣幽默的語言，展示夫妻的日常生活快樂與質樸。非常有趣，逗得大家笑聲不斷。

接下來是《樵》，也是由男女扮成夫妻上山砍柴，由於麥克風出了問題，他們的演唱很多人聽不清了。但他們使用的道具完全是是生活中真實的砍菜刀、背柴繩索以及老羊皮。

《讀》的扮演是兩位女性，整個演出有些沉悶，劇本應該改進了......

漂亮而又專業的女主持，開始我以為是外面請的主持人，後來有村民告訴我今天的兩位女主持都是彌井村人，只是嫁到了外鄉，現在是教師，是四月八專程趕回來的。當地有句話：彌井人唱戲，好戲在後頭，她宣布最後一個傳統節目是《耕》。

彌井村四月八「農耕節」，雖然兼顧了「漁、樵、讀」，但無疑「耕」才是最重要的。在「耕」的隊伍里，有兩頭「牛」一直伴隨著巡遊隊伍，也是整個巡遊活動中最吸引人、最活躍、最具表演、最有觀賞看頭的。

牛對於傳統農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牛文化也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一些民族將牛奉為「神」，它是農業生產與農人生活的最重要伴侶。兩條神牛上場了，結果撒開韁繩就開始頂架了，急的農人拉也拉不開，場面詼諧有趣，全場笑成一團。

接下來的演出展示了農耕文化的酸甜苦辣，有十餘人出演，甚至有反串角色。這台節目展示了彌井人的表演天賦以及傳承下來的古戲魅力，所展示的場景與劇情變化完全來自生活，而演員本來的就是農人，他們的表演不如說就是現實生活的翻版，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而和諧。

節目的高潮是因為一位老農夫的出場，完全是聖誕老人的打扮，但這裝束可是幾百年的彌井傳承了，他的腰包里裝滿了糖果，他將糖果撒向觀眾，瞬間被孩子們包圍了......

傳統的巡遊結束了，但晚上的滇劇演出才是最值得期盼的，因為這是200多年來不曾改變的一種化石級別的演出，是一次穿越的觀摩，也是對傳統文化的一次重新認知機會。小小的村戲卻留住了時光，留住了曾經，留住了我們不該有的遺忘。

請關註：彌井紀實（3）：穿民國戲裝畫五十年前臉譜，唱的是兩百年前古滇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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