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納70歲了，我最懷念的還是那年夏天，海灘邊的「霸王別姬們」

不知不覺間，戛納電影節已經是70周年了。說起戛納，對於我們這一代而言，最讓人懷念的永遠是1993年的那個夏天。那一年，《霸王別姬》拿下了戛納歷史上唯一一部華語金棕櫚。

陳凱歌飛抵戛納的當天，也就是5月17日，紐西蘭女導演簡·坎平執導、美國女演員霍利·亨特主演的《鋼琴課》已經舉行了首映。首映後，觀眾和媒體的激賞使它成為奪獎呼聲最高的影片。

這不是陳凱歌第一次來戛納，1988年，他就憑《孩子王》參與競逐了「金棕櫚」大獎，無奈被法國記者諷刺其艱深晦澀。這一次，陳凱歌站在他們入住的富貴大酒店房間窗口，卻感覺到命運之神正向他一步步走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黃絲帶，那是3個月前他去當年下放的西雙版納遊玩時， 一位素不相識的傣族姑娘送給他的，絲帶上有個幸運結，很像是一枚棕櫚葉。

第二天中午，坐了十七、八個小時飛機的張國榮、鞏俐和張豐毅到達戛納機場，隨後住進卡爾登大飯店。鞏俐已是三進戛納。第一次是《紅高粱》，她在戛納和前輩女星張艾嘉、潘虹合影，一身白色旗袍。

第二次是1990年，《菊豆》。這次又以《霸王別姬》重回舊地。為了能如願得獎，鞏俐訂做了一件白色旗袍，因為有人說白色旗袍是她的幸運色。1992年在威尼斯，鞏俐就以一身白色旗袍「旗」開得勝。

不過，這次在戛納，鞏俐給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還是一件最簡單的白襯衣，搭配著黑色長褲，沒有多餘的裝飾，卻展現了最純正的東方美與氣質，也定格了中國電影人在戛納最美麗的畫面。

1994年，鞏俐又來到戛納，這次是《活著》，她又是一身白色旗袍。不知道是不是白色旗袍果然有好運氣，這一次還不是葛大爺的葛優成了戛納第一個華人影帝。

又過了十二年，2016年，還是在戛納海灘，已經成為鞏皇的鞏俐還是一襲白裙，回憶起當年往事，她說：經常很想念張國榮。

回到1993年，那年張國榮也特地訂做了一套西裝。他還帶了一條游泳褲，但好萊塢雜誌、英國BBC等媒體要採訪他，他只好說「泳是游不成了」。泳雖然游不成，但酒還是可以喝的。張國榮喜歡喝酒，不管是和鞏俐她們聚在一起吃飯，還是平時躲在一旁獨酌，手裡的高腳杯總是裝著洋酒。所以，當時在戛納留下的很多照片，張國榮的手上都拿著酒杯。

拍這張照片時，是當時的摩納哥王子，現在的摩納哥大公舉行晚宴，為此整個海灘都清了場。還有個小花絮，當時現場攝影師建議張豐毅把鞏俐抱起來，結果他沒好意思，一旁的張國榮為了救場，便自告奮勇說「我來吧」。張豐毅見狀也不害羞了，也給鞏俐來了個公主抱。於是，才有了這張永恆經典的照片。

《霸王別姬》的初映，放映地點是電影節大會堂——假日宮大戲院第二放映廳，廳內有900個座位。原以為記者們白天看了一天電影， 晚上再來看片的人不會多，可放映時間還沒到，大廳外已經排起了長龍。電影的初映贏得滿堂采，記者招待會上，當記者們得知張國榮和張豐毅不是京劇演員而是電影演員時，他們都驚嘆不已，對張國榮這種歐美藝術作品中罕見的男性反串旦角更是興趣濃厚。

美國著名影劇雜誌《銀幕》在每日特刊中，刊出了11位國際著名影評人對14部參賽電影的評分。《霸王別姬》以總分36分領先群雄,《鋼琴課》35分，英國導演邁克·李的《赤裸裸》34分。然而有媒體預測說：《鋼琴課》原本呼聲極高，加之女導演簡· 坎平身懷六甲，很容易獲得同情分……

之後就是等待頒獎了，還有好幾天。鞏俐因片約纏身獨飛北京，張國榮、張豐毅離開了戛納前往巴黎。他們整日在巴黎遊覽。張國榮從巴黎選購油畫裝飾他的新居，但心裡牽掛的仍然是戛納的動態。因為始終沒有聽到評獎結果，他急不可耐，又乘飛機回到了戛納。

陳凱歌接到大會主辦方通知，讓他務必出席頒獎會。主辦方還詢問張國榮是否在戛納。陳凱歌以為張國榮要拿獎，但大會暗示獎是給影片的。可到底是什麼獎呢？陳凱歌對記者笑言：「如果今晚能夠得獎，當會抱頭痛哭一場。」剛下飛機的張國榮得知有獎可得時，已經顧不得形象，拍手叫好。

金棕櫚獎到底歸誰？頒獎典禮上的陳凱歌等人個個都緊張得心跳。已經宣布了男女主角和最佳導演，人人都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獎了。可當屆主席路易·馬勒卻宣布《鋼琴課》獲得金棕櫚大獎，陳凱歌他們的大腦都一片空白。然而，很快路易·馬勒又開始緩緩宣布：另一個金棕櫚獎得主是——《霸王別姬》！路易·馬勒說完，全場出現了短時間的靜穆，旋即，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所有的人都站起來了。

台上給陳凱歌頒獎，並充當法語翻譯的，是伊莎貝爾·阿佳妮，這位拍過《阿黛爾·雨果的故事》、《羅丹的情人》、《瑪歌皇后》等著名影片的法國女星被很多人視為全世界最美的女神。後來她在1997年做了當年戛納的評委會主席，評委會成員里還有鞏俐。不過那年的評獎爭議很大，以至於阿佳妮被很多人認為是最失敗的戛納主席。

1993年的戛納，台下還坐著另一位法國女神，就是這兩年在文青中間爆紅的伊莎貝爾·於佩爾。陳凱歌回憶說：「她在台下坐著，我能看到她的雙眼。拍攝《霸王別姬》的時候，她來探過班。」

那年，還有一部華語影片也很有得獎的希望，那就是侯孝賢的《戲夢人生》。不過，兩岸三地的電影人本來就是一家。在聽到《霸王別姬》被宣布獲金棕櫚的那一刻，侯孝賢情不自禁地大聲說「太好了」。後來他又對記者說：「中國電影就像春天的節氣一樣，就要百花齊放了。」

之後的20年，侯孝賢七次征戰戛納，最終在2015年，憑藉《聶隱娘》拿下了最佳導演。

遺憾的是，張國榮並沒有拿獎。但這是一個特別特殊的情況——當年戛納電影節評委會中一位名叫克勞迪亞·卡迪娜爾的義大利評委給張國榮投了一票最佳女演員獎。她覺得張國榮在片中的表演勝過了當屆戛納入圍的其他女演員。就這樣，張國榮在《霸王別姬》憑藉驚為天人的表演，結果還是輸給了英國演員大衛·休里斯，一票之差。

張國榮當然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又有製片人請張國榮演英語電影，使他的失落感一掃而光：「像邁克爾·道格拉斯這樣的好演員都沒有得獎，我沒有得獎就不意外了。好在我還年輕，以後可以多來。」他決心從此不濫拍片，拍好手中的《東邪西毒》和《白髮魔女傳》。

其實，張國榮一直都是個好演員。

《霸王別姬》開拍前，張國榮先行趕赴北京拜師學習京劇表演。那是張國榮第一次北上，香港朋友都為他捏一把汗，擔心他到北京去過「非人生活」，張國榮自己也很緊張，帶了一大箱子葯，拍攝期間成了劇組的公用藥品庫。到北京他還真病了，水土不服，發高燒，流鼻血，瀉肚子，人迅速地消瘦，他說這樣挺好，更符合角色形象。

為了飾演好程蝶衣這一角色，張國榮不僅仔細看過梅宅布置，還買下《梅蘭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一書認真研究。在學戲的那段時間裡，他每天上午都會到北影廠練四個小時，回酒店還接著練。就連大家一起吃飯，他都在想著動作。甚至發燒發到三十八度九，還在堅持壓腿。

拍京劇戲份時，上行頭是很辛苦的事，勒頭勒久了會嘔吐，張國榮吐啊吐啊硬是吐習慣了，幾十斤重的鳳冠一戴一整天。拍貴妃戲的時候張國榮要上廁所，怕弄髒了一身繁瑣的行頭，沒敢進男廁，跑到女廁去試試看，結果一進門立即又跑出來：「原來女廁更臟……」

張國榮出色的表演，把陳蝶衣演活了，陳凱歌誇他「人戲不分」，也有人說張國榮就是程蝶衣。但後來張國榮接受採訪時說，「程蝶衣的一生，其實令他快樂的事情很少。我很喜歡程蝶衣，但是我一點也不想成為他。」

現實中的張國榮，就是個愛笑愛鬧的大男孩。那年在戛納，當時那裡也沒什麼中國人和娛樂記者，不像現在什麼人都要到紅毯上蹭一蹭，人少，大家經常湊在一起暢飲談天，開起玩笑來也葷素不忌。張國喝到酣了就特別能聊，又愛開玩笑，總是主動惹人開心，特別是對鞏俐那些女士，比如擺個京劇里的蘭花指什麼的，要麼講點故意逗鬧她們的話。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人們依然懷念那個愛笑的張國榮，懷念鞏俐的那件白襯衫，懷念那年的戛納，和那時的中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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