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親，相中了前男友

文 | 七佛 圖 |MORNCOLOUR

研究生畢業之後，我成為家裡的首要批鬥目標。

原因是，讀了二十多年的書，竟把自己讀成了單身漢。

我媽總是在我耳邊念叨，你都二十四歲了，擱在她那個時代，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我說，我要全心全意地考研。

我老媽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還鼓勵我說，一個女生讀書多，修養也高。

兩年後，我研究生畢業後，一向有詩人領悟的我媽，又轉變了思想。

她的言論是，一個姑娘學歷那麼高幹嘛，還不如找個有錢人嫁了。

終歸，我還是受不了我媽的緊箍咒，開始從相親宴上找樂子。

相親宴被安排在南京的北京東路附近一家西餐廳里，我把自己打扮成一副敗家娘們樣兒，準備用腐敗的氣質將相親男嚇跑。

讀了那麼多年書，我一直修養很高，從來不輕易用嘴侮辱我的修養。

可是當我在西餐廳里看到陳習生時，研究了二十多年中國文學的我，本能地在心裡罵了一句，操！你！大！爺！的！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著，與陳習生重逢的場景。

那一日，我穿著邋裡邋遢的衣服，他穿著一身帥氣的西裝。

我笑著問他，他老婆的口紅是在哪裡買的，衣服是哪裡買的。

又或者是我落魄在街頭，他開著車說要送我一程。

甚至，連他結婚的樣子，他家小孩的樣子。他有啤酒肚的樣子，他謝頂的樣子，我都在腦海里過了千遍萬遍。

總之，他未來的樣子肯定是年輕有為，光彩奪目的。

因為這是一個男生在外打拚多年後，該有的樣子。

那時的場景原不是這樣，他穿著服務員的衣服，拿著一本菜單，正低頭哈腰地招呼我。

六年未見，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了他。他依舊是老樣子，只是將昔日的舊襯衫和老牌球鞋換成了西裝和皮鞋。

他把菜單遞給我，露出潔白的牙齒，問我，想吃點什麼？

我沒有說話，只是有點後悔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個拜金女。

他打量了我一會兒，不確定地問了我一句，陳江南？

我覺得，人生中最壞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被曾經喜歡的人，看到自己最狼狽不堪的一面。

出於這一層的考慮，我連忙否認：「先生您認錯人了，我不叫陳江南。」

陳習生看著我，有點失望。

正當我慶幸成功騙過陳習生時，我媽替我約的相親男出場了。那傢伙地道的北京口音，一臉的富貴相。

他一進門就坐在了我的對面，笑著跟我說，陳江南，對不起，剛剛沒找到停車場，害你等了這麼長時間。

緊接著，又指著陳習生說，服務員，來兩份牛排，五分熟。

好傢夥，這貨兒的一系列動作密不透風，我連否認的縫隙都沒有。

只得乖乖承認，剛剛陳習生並沒有認錯人，我確實是叫陳江南。

陳習生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愣，然後點頭合上菜單，走進了後廚。

我認識陳習生的時候，他雖然很窮，但很優秀。

比如，學校的操場上，他脫稿大談諸葛亮與周瑜的君子之義。

自習課上，他會拿著粉筆給全班同學講一道很難解的導數題。

元旦節，他給同學唱Justin Bieber 的《Baby》。

在他的文字里，李白能穿越到二十一世紀住賓館，柳三變是人生中最大的贏家，連皇帝都羨慕不來。

那一年，他在語文書的第一頁立下軍令狀：一定要考進南京大學的文學系，然後研究中國古代文學，成為有文化，有出息的大人。

後來我也暗自勵志，想成為他那樣的人，然後和他一直在一起。

是的，當年看似一無所有的他，是我少女時代最大的夢想。

原本生活用很多例子告訴我們，你喜歡的人，會在多年之後，成為你想要的樣子。

直到我和陳習生和平分手，我才發現，生活特么又擺了我一道。

高考那年，我考上了南大，而陳習生卻名落孫山。

在分手以前，我做暑假工，我經常出入廉價的市場，我努力讀書。

我一直在向他的世界靠攏，卻怎麼也進不了他的圈子。

分手之後，我的生活習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開始為了5毛錢跟商店老闆斤斤計較，開始利用暑假時間做兼職，開始獨立堅強。

有的時候，我常常想，我若是一直當學生，就可以等等他。

等我和他門當戶對了，我就嫁給他。

直到後來，陳習生的qq頭像再也沒有亮起過。

我仍然記得，分手的時候，陳習生問我，為什麼會喜歡他這樣的人？

我說，因為他窮我富，正好互補。

其實並不是他窮我富，而是我很自卑。

每個女生，站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都不大自信。

從骨子中覺得自己沒有漂亮的臉蛋，沒有優雅的言談舉止。

從骨子裡覺得自己是一無是處，卑微得不能再卑微。

正是因為他很窮，我很自卑，我覺得我們很般配。正是因為他很優秀，我很小康，我覺得我們很般配。

正是因為他是陳習生，我才想要努力變得優秀。

西餐廳里，坐在我對面的富貴男，絮絮叨叨地問了我一大堆的問題，從我的吃喝拉撒一直到癖好習性。

在富貴男問我讀大學研究的是什麼的時候，陳習生正在我的隔壁桌收拾桌子。

我瞄了眼低頭擦桌子的陳習生，說，研究李白和老杜到底有沒有一腿。

我明顯覺得，在隔壁放完最後一套刀叉的陳習生，身體猛然一頓。

富貴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總結了第一輪相親的感受。

他說他是海歸，從學歷上，略勝我一籌，所以有資格和我談婚論嫁。

再者，他在南京有房有車，也能養得起我這個敗家娘們。

最後得出結論，從物質和精神上，他覺得我跟他挺般配的。

媽的，這哥們口味真重。

我看著陳習生漸行漸遠的身影，優雅地吃完最後一口牛排。

而後坦坦蕩蕩地跟對面的富貴男攤牌，小爺我喜歡那種胸大無腦的美女，你不是我的菜。

富貴男不可思議地看了看我，楞了半天，才跌跌撞撞撤出西餐廳。

我一個人坐在西餐廳里，等著陳習生來為我收拾桌子。

晚上九點，我和陳習生平靜地坐在餐廳里。我開口問他，最近怎樣？

陳習生說，這是老婆的店，人手不夠，幫個忙。

我一愣，我說呢，你入社會那麼久，怎麼可能才混成西餐廳的服務生。

我還自作聰明裝作不認識你，害怕我的光鮮靚麗，傷了你的自尊心。

我還在等你問我怎樣，我還想告訴你，我剛剛遭男朋友劈腿，過得很不好。

我還想對你說，你要是現在能回到我的身邊就好了。

陳習生啊，就在看到你之前，我還一直幻想著我們的將來會很美好。

沒想到我盼來的將來卻是，你在北京當北漂，我在南京大學研究文學，我們之間隔了一個後海。

再後來的將來是，我在西餐廳里相親，你在西餐廳里當服務員，我們之間隔了一個美女的後腦勺。

我們聊了很久，陳習生告訴我，最近因為店裡比較忙，他老婆也親自上陣，在櫃檯當收銀員。

我看著櫃檯，一個長得很是漂亮的姑娘朝著我擺擺手。我努力擠出微笑，朝著她傻笑了笑。

後來廚房那邊催人，陳習生才雙肩一聳跟我道別。我看著陳習生離開的背影，突然鼻尖一酸。

付錢的時候，那個漂亮姑娘突然叫住我，你認識陳習生嗎？

我還以為他老婆要查崗，很爽快地回答，不認識。緊接著，漂亮姑娘又問，那你認識陳江南嗎？

我擦，真特么的是查崗。

我收好零錢，強顏歡笑地跟她解釋，也不認識。

漂亮姑娘說，不認識他們啊，真的好可惜啊。

我一臉茫然，不認識就不認識，有什麼好可惜的？

漂亮姑娘說，聽說他是來南京找一個叫陳江南的女孩的。那女孩是名牌大學畢業，他雖然自考了本科，但依舊跟不上女孩的步伐，怕拖累那個女孩。

我很是震驚，連問了對面姑娘三遍，陳習生是你什麼人？

漂亮姑娘說，我們以前一個學校的，他是我學長。他順便來我這邊賺點外快，說是給那個女孩買玫瑰花。

我看著那個漂亮姑娘，有點發愣，原來陳習生是騙我的啊。

那漂亮姑娘又說：「陳學長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當年他母親生病，26萬的手術費，後續又是10多萬的手續費。他做過推銷，寫過文章，當過洗碗工，賣過字畫，花了六年的時間把家裡的債務全部還清……如果我是那個叫陳江南的女孩，我一定一直等著他。」

聽完陳習生的故事，已是晚上十點，我站在餐廳收銀台前，不禁喜極而泣。

如果我是陳江南，我一定不會一直等著他，我會馬上找到他，然後跟他說，陳習生，你不愧是我一直愛的前男友啊，真他娘的有情有義。

真正愛一個人，不會因為他是低學歷，他是農民工。他是公司小職員，他是門衛，他是服務員。

他年近而立之年，依舊無車無房，就停止去愛他。

你所愛他的，是他的生命，他的品格，他對生活的態度，而不是他的錢和名。

你要想能給他什麼，而不是他能帶你多少財富。

我們之所以這麼努力，從來不是為了能配上誰，而是為了能配上一個叫將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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