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從一間古老的廁所寫起，寺廟裡師父們的廁所

講東福寺前，先說東福寺內的一間屋子。這間屋子在東福寺禪堂的東側，建築樸素，所以呢，也很少有遊客會過去瞧瞧。我之所以走近了去看，本來我是想看禪堂內部，但禪堂窗門緊閉，我就繞著走了一圈，仔仔細細地找，或許哪扇窗有一個洞呢。這些老建築，總會有些裂痕、縫隙、蛀洞什麼的，或者窗門關不緊等等，但是真的很抱歉，沒有。

帶著遺憾的情緒，看到東側還有一建築，就走了過去。有意思了，這間屋子叫東司，我把門前那段介紹抄下來給大家先看看。

「東司是指廁所的建築，俗稱百間便所（百雪隱），孩子們也稱其為「百人便所」。在禪堂的旁邊必定設有「東司」。禪宗寺院的便所是日本最大最古老、也是唯一現存的東司遺址。

在當時，排泄物是珍貴的堆肥肥料，是京都蔬菜所不可或缺的。美味的蔬菜遍佈於京都的朝臣、武士和百姓家的廚房。據說東司也是寺院現金收入的重要來源。」

吼吼，是寺院重要的收入來源，那些蔬菜之所以如此美味，可都與這兒有關呢。

東司不像禪堂，一絲不透，它恰好要通風，窗格子本來就是開的。我探進去看了，一個坑一個坑排列，圓圓的，要說有多好看，倒也沒有，就獵個奇。和尚還是皇上，還不都要如廁，吃的再素，又或山珍海味，結的果差別不大，澆灌蔬菜的功效也不會差太多，但名份不同。很想知道皇家的廁所，那肥料去了哪裡，澆灌的蔬菜會不會貴一些，真要有，皇家單憑這一項收入一定不菲。

東司的建築外觀

東司內的坑

東司內有幾張使用場景圖，大家自己看明白

東司前正在去除雜草的工人

在石頭縫裡把剛長出來的草苗一根根拔掉

保留細微的苔蘚

說回正事，之所以要去東福寺。去年秋天就想去，時間總是不夠，我不是為了通天橋去的，那兒的確是秋季賞紅葉的名所，是很多人去東福寺的第一理由。我去看兩樣東西，一個是日本作庭名家重森三玲造的庭園，一個是宋代徑山寺住持無准師範寫給東福寺的字，據說還有張即之的字。前者一定能看到，後者看緣分，我想只有重大活動時才有機會見到吧。

靜岡櫪澤的茶農倒是告訴我說，要是晚一天還在京都的話，東福寺有個茶會可以參加，那個時候說不定能見到幾件我想見的東西。啊呀，非常難得的事，但我恰好前一天就離開了，真是遺憾的讓人頭疼。

東福寺是京都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寺院，興建於鎌倉時代（十三世紀）。不過到了十五世紀，原始建築大部分被燒毀，又根據原來的設計圖進行了重建，之後由於戰爭和火災，燒毀、重建幾次，最近一次是明治末期，佛殿被付之一炬。總之，一切都在有和無之間往複。我好些年前在普陀山東面的珞珈山島上掛單，遇到一位師父，傍晚與他一起繞著一座重建的建築散步，說起這些古建的毀滅，我有些激動，他平靜的說：一切有都是為無準備的，一切無也是為有準備的。聽起來好有道理。所以面對東福寺毀和建，也並沒有什麼好悲哀或欣喜的。

不過，前面提到的東司和禪堂，那是室町時代的建築（十四世紀），能保留下來真不容易，還有一個澡堂據說也是室町時代的。在它們還在為無準備的過程中，我能見到終究也還是高興。我竟然也產生了遺憾，因為我溜達了好幾圈沒找到那個澡堂。

正因為有毀滅，所以才會有機會讓重森三玲來造東福寺的庭院。重森三玲是昭和年代的作庭名家，他在1939年設計建造了東福寺方丈建築四周的庭園，東西南北四個園子。這幾個庭院因佛教「八相成道」的法義，稱為八相之庭。其實不僅庭園是新造的，那方丈建築也不算古老，始建於1235年，毀建多次，最近一次重建在1890年。

八相之庭的南庭從東到西，分別為象徵「瀛洲、蓬萊、壺梁和方丈」的四仙島巨石，刷出滄海波紋的白沙為「八海」，庭園的西面則分布著五座布滿青苔的小山坡，比擬「五山」。日本的枯山水庭院，每塊石頭都是有含義的，無論怎麼變化，基本的要素也都是這麼幾件。去年在大德寺看幾個枯山水，雖說各有不同，但要素不變。南庭是我見過面積最大的枯山水，石塊也巨大，特別是兩塊橫卧的石頭，能想像當時建造的時候，石頭運進來，重森三玲看好位置，條狀石塊東西向橫卧下去，一錘定音。

這個庭院拍照很難，後無退路，鏡頭也不夠廣

這樣能看到南庭東側大部分

瀛洲、蓬萊、壺梁和方丈四仙島和八海都在這裡了

南庭西側的五山

與上圖合起來就是整個南庭

另外的角度看南庭

南庭西側的局部

北庭棋盤式設計

這些石塊原本是用於表門的敷石

下面送一張壁紙

東庭的北斗七星，用的是寺廟建築物作基石的石材

在南庭已能看到現代幾何線條，比如西側沙與苔之間的分割，是一條筆直的線。看西庭就更現代了，杜鵑被修剪成方塊，仿造中國的土地劃分法——「井田」來分布，庭園一半的苔蘚線條卻是柔美的弧形。我來的時間晚了一些，新修剪的杜鵑不堪看，要是早個十天半月，這些井田會是綠葉紅花。庭園的這部分被稱為「井田市松」，其背後就是著名的通天橋風景。

北庭則最為有名了，我們查閱有關苔蘚的圖片時，常常看到它。以正方形的石塊和青苔組合，形成棋盤式方格。這些石塊原本是用於表門的敷石，現在苔蘚長的厚實了，石塊嵌入其中，能想到做這樣一個庭園真是令人不可思議。苔蘚的背景植物也是杜鵑，也要早十天半月才是最好啊。

東庭比較容易理解，七根圓形石柱排布在沙紋中，很容易想到這是「北斗七星」。這些石柱也是舊物和余物的利用，本是寺廟建築物用作基石的石材。

如此就是八相，由瀛洲、蓬萊、壺梁、方丈、八海、五山、井田市松、北斗七星組成了「八相之庭」。

八相之庭其實是重森三玲設計的第一個枯山水庭園，一些設計思路和元素在他後來的作品仍能見到，有些則獨此一件，比如北庭的棋盤式，他再也沒有做過，若是我們在其它地方看到這樣的設計都是致敬或是盜版。

在庭園的時候，方丈內突然開始念經聲起，我心頭一陣驚喜，看來可以開門見山了，我想見的字和幾塊牌匾或許在方丈室內有一件兩件，結果並沒有。我從庭園出來，往禪堂去碰運氣，我確信禪堂內有一塊「選佛場」匾額是無准師範的真跡，結果我前面已經講了，自然是失望，只見了廁所。

之所以要看這些，那是我即將完稿的一本關於茶的書里有寫到。好在去年東京的禪大展，這些內容的很大一部分展出過，我也有博物館出的那期展覽的書本，都能見著，也就滿足了。

上面這個是打賞二維碼

感謝大家一萬遍

文章有點長，已經幫大家刪了不少

圖片也不用太多，太耗時了，也耗大家流量

如此體貼，因為這是星球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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