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至尊」是怎樣養成的？

1917年－1919年，河南登封，少林寺

少林寺「中興」：電影《少林寺》

少林的故事，從「十三棍僧救唐王」開始。李連杰的《少林寺》，正是以此延展開。上世紀80年代，大家還沒看過金庸，身懷絕技的少林和尚李連杰一出，所有人都覺得，少林武功真是太神奇了。

《少林寺》劇照

電影《少林寺》有多火呢？當時電影票價還是一毛錢一張，《少林寺》的累計票房就高達一億以上。而作為第一部在香港地區上映的內地功夫片，在當時複雜的政治環境下，《少林寺》也在香港創下了1616萬港幣的超高記錄，一舉打破香港功夫片歷史最高賣座記錄。

於是，少林寺也火了。在電影放映之前，少林寺已沉寂數年，甚至在登封，很多人也不知道這裡還有座叫少林寺的寺廟。但很快，來自海內外的遊客，就登上少室山，踏破了少林寺這座千年古剎的門檻——它，已經衰落很久了。

少林寺的「中興」，也是從這部電影開始。

不過，對於港台地區觀眾而言，少林寺這個名詞，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事實上，在這部電影之前，已經有太多的影視和文學作品刻畫過少林寺了，他們對少林寺真是聞名已久了。

在電影中，李連杰進入少林寺，削髮為僧，法名「覺遠」。覺遠這個和尚確實很神奇，他最早載於1915年出版的《少林拳術秘訣》。

書中說，他是宋末元初的少林寺僧人，參考了當時中國的各種武功，尤其是拳法，加以吸收整理，並制定了少林習武的戒律，被稱作南少林拳法的中興之祖。

不過，這本看似是武功秘籍的書，卻更像是本小說。覺遠和尚並沒有出現在歷史中，應該只是虛構人物。從清朝末年開始，各種以少林寺為題材的通俗小說出現在南方，少林的名氣，就開始在普通民眾中越傳越大了。

神秘的藏經閣

19世紀的中國，還沒有「武林」這個概念。自古以來，「武林」要麼是山名，要麼是地名，別無他指。要說跟江湖相關的，只有個「綠林」。

但綠林只有盜，沒有俠，這便有武俠小說家宮白羽從「文林」（泛稱文化界）獲得靈感，創出了「武林」這個新詞，用以通稱武術界。

武俠小說於是興起。在眾多武俠小說中，少林寺存在感比較強，雖然沒有一統江湖，但也算得上一個頭號門派。卧龍生首先給出了「武林九大門派」的設定，第一就是少林。這在古龍小說中又變成了「七大門派」，還是以少林為首，金庸則是「六大門派」，少林為首。

由少林來當這個領頭羊，主要有兩點考慮。首先，少林武功出名，家大業大。其次少林位於中原，被各大門派環繞，算是武林正統。

不過，在很多武俠小說里，少林地位雖然崇高，但戲份並不多，多半是個重要的配角。可能是受和尚沒辦法談戀愛的限制，梁羽生甚至就不愛寫少林，而喜歡找武當的俗家弟子來當主角。

少林寺真正封神，是在金庸這裡。最為大家津津樂道的就是《天龍八部》中那個著名的掃地僧。

一個隱居於少林藏經閣，日常功課是掃地的老僧，在少室山上的武林大會上，輕鬆收服老妖怪蕭遠山、慕容博，並且能識破各人練功的破綻，所以能在各大網友評選的金庸武俠人物武功排行榜名列第一。

隨著金庸小說被翻拍成各種電影、電視劇，人們越來越熱衷談論少林寺的武功。

《易筋經》不必說，只要學會就能穩穩排進江湖前十。少林七十二絕技也不用說，幾乎成為了武功高低的量化標準。少林七十二絕技傳說為達摩所創，達摩自然就是古今天下功夫第一人，其次就是掃地僧了，他整天在藏經閣掃地，看了幾十年武功秘籍，會的絕技自然不少。

金庸筆下的覺遠，也是藏經閣的受益者。在《神鵰俠侶》和《倚天屠龍記》里，書中的覺遠，是少林寺藏經閣中管書的和尚，也是張三丰的師父。

注意了，金庸小說中的藏經閣，是收藏各種神奇武功秘籍的地方。所以覺遠在這裡管書，真是美差，哪怕他甚至不會最基本的武功，但每天背經，都能在無意中練就了深厚的內功，打敗「崑崙三聖」何足道。而覺遠在圓寂之前背誦的《楞伽經》的內容，也成為了峨眉、武當的鎮派絕學。

在各種有關少林的影視作品中，也在極力渲染少林寺的武功。《少林足球》里的少林足球隊，憑藉功夫勇奪冠軍；《方世玉》里的方世玉，憑藉南少林的武功獨闖刑場，救出老媽老爸；甚至在看似和少林關係不大的《食神》中，少林寺十八銅人也會出場，暴打男主角之後，還要教會他高深的武功，用來做菜……

於是，在人們的眼中，武功就成了少林寺的大部分。

少林僧兵

歷史中的少林寺，首先應該是一個僧人在此生活的地方。

世人以為，寺廟這麼清靜高雅的地方，每天念念經參參禪就好了。殊不知僧人也是要吃飯的。飯從哪裡來？只靠信徒捐獻，並不能保證頓頓有飯吃。

但僧人去種田，又不夠專業，也沒有時間。所以最初，寺院是享受國家免稅政策的，種地很划算，自己不種，也可以找佃戶來種。

《天龍八部》中，喬峰的養父喬三槐就是少林寺的佃戶，他們一家住在少室山，租種少林寺的地，所以跟少林寺關係緊密，所以當年少林寺要把喬峰送給他們收養。

既然免稅，除了讓佃戶種地，操作空間還很大。寺院周邊有地的人會來把地「寄放」在寺院里，定期給寺院錢，這些地就不用上稅了。寺院拿到錢，有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可以買地，買商鋪等等。所以說，僧人練武，既是為了強身健體，也是為了保護寺產。

「十三棍僧救唐王」之後，李世民賞賜了大量田產擴建少林寺。少林寺的地產越多，武僧也就越多。當時寺內僧人有兩千之多，其中武僧就有五百餘名，被民間傳說為「五百羅漢」。

唐代以後，寺廟要麼是只免地稅，或者只免丁稅（每個成年男子必須繳納的人身稅），總之限制多。所以，少林寺的僧兵，最多的時候也就500人，相比日本比睿山的2萬僧兵，實在不多。

不過，以上這些，不夠浪漫，太現實了，所以也就被影視作品直接忽略掉了。影視作品這樣做，也無非是為了迎合大眾的口味。

試想，你願意看一個青年滿世界打架鬥毆，勾搭妹子，結交損友，在各種地方攪局，成為一代大俠，還是願意看到一個和尚在寺院里念經誦佛，生火做飯，面壁獨思，與人論禪，用慈悲化解武林矛盾，當上主持，功德圓滿呢？

被忽略的禪意

禪，也被影視作品有意無意地忽略掉了。

少林寺被譽為中國佛教的禪宗祖庭。公元527年，印度高僧達摩大師到少林寺後山面壁9年，首倡禪宗，並廣召信徒，弘揚禪法。

其他的寺院，很多人認為練武就是練武，參禪就是參禪，但少林寺主張禪拳合一。對於少林僧眾而言，修鍊武術其實是一種修行方式，亦是明心見性。

但可惜的是，在絕多大多數影視作品裡，少林只有武功，沒有這層「禪意」。最喜歡談佛的金庸，在談佛最深的《天龍八部》里的表述與此也有些出入。

書中的掃地僧武功高強的原因，是因為他佛法高深，練武功有戾氣，只能用佛法化解。那麼，練一項絕技，就要多讀幾本「純粹」的經書。

既然練武是為修行，不為與人打鬥，所以可以理解，少林武僧的實戰水平，或許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樣高。在明朝以前，少林以棍法聞名天下。不過，後來抗倭名將俞大猷路過少林，觀看寺僧練棍，就覺得其棍法實戰性不強，「傳久而訛，其訣皆失矣」。他便挑了兩位僧人跟他到軍中學藝，要他們「轉授寺僧，以永其傳」。

隨之便是少林僧兵南下抗倭。此前少林僧兵實戰機會並不多，但到了嘉靖年間倭寇入侵，少林僧兵就有了抵抗外侮的機會。

嘉靖三十二年，倭寇從海上進犯杭州，少林天真、天池和尚率領僧兵40人，大破倭寇，其後，又有少林天員和尚在蘇州率領僧兵84名、月空和尚在杭州率領僧兵18名參與了幾次戰役，有勝有敗，戰果不算輝煌。

這樣，這段少林僧兵南下抗倭的歷史，跟立雪斷臂、衣缽傳慧可、六祖慧能、木棉袈裟這類「有禪意」的故事一樣，也被大多數影視作品忽略了。

而後，內家拳開始興起。內家拳是導引運氣理論與武術的結合，簡單來說就是注重內功，要練氣。最早這是一些民間教派的發明，發展開來大家就一起來練氣功了。

這時的少林寺，也從注重棍法轉向，開始研究拳法。他們吸收了道教的氣運學說，形成了一套配合少林剛猛拳風的內壯理論與內功功法，又將很多地方性的拳法收集起來，歸納整理成一套完整的少林拳譜系。這便有了「天下武功出少林」。

這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南拳北腿」中的南少林拳法。而有關少林的影視作品，多半與南少林有關。

如今福建省莆田市有一南少林寺

拍得最多的，就是火燒南少林的故事。據傳清朝皇帝就派兵將少林寺焚毀，眾僧大多慘死，僅僅逃出了五個人，其後便投入反清復明的洪流中。這五個人，被稱為「少林五祖」，而在天地會（也稱洪門）內部，則尊稱為「洪門五祖」。

光是以《火燒少林寺》為題的電影前後就有三部。而開創中國武俠片之先河的《火燒紅蓮寺》，也是以這個故事為背景展開——清廷借口少林寺造反，派鐵甲兵火燒寺院，俗家弟子方世玉救出師叔倉促逃亡……

不過，這個被火燒掉的南少林寺究竟在哪裡，目前還沒有定論。有的說在福清，有的則說其實在莆田。但這些地方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這一帶正好是天地會的發源地。

天地會（也稱洪門）起初的性質是社會下層人士異姓結拜搞起來的秘密結社，因後來遭官府嚴酷鎮壓，反清才色彩日趨濃烈。

天地會想要壯大，就正好拿少林武功做宣傳，便極力渲染少林武功的神奇。隨著天地會以及其各種分支在南方沿海地區的擴散，從小說到電影，關於少林的故事便越來越多。

譬如方世玉的故事。這個最早出現在《少林小英雄》《萬年青》《乾隆游江南》等清代武俠小說中的大俠，修鍊的就是南少林五行拳，傳說14歲就打死了惡霸雷老虎，後來經過各種小說、電影的演繹，功夫更是有增無減，最後直接成了「功夫皇帝」。

在影視文化造成的這種印象中，少林寺的各種武僧團，少室山下的武術學校也應運而生。多少人懷著武俠夢來到這裡，而禪意，卻被有意無意的弱化掉了。不能不說，這是「尚武崇德」的少林精神在傳播中的一個遺憾。

（作者：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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